40

維爾伯爵說喜歡蘭斯，看樣子是真的。

他沒有把蘭斯放在之前狹小的玻璃箱裏面，放置在倉庫之中，而是把蘭斯帶走，放進了自己的公寓裏面。

“小魚餓不餓？”

維爾伯爵一瘸一拐地走近，他打開了玻璃箱的一個按鈕。

随後，一架梯子從旁邊出來，然後，這個金發男人一步一步地爬上梯子，最後來到玻璃箱的上方，從他帶過來的袋子裏面取出一條銀色的小魚，放到水裏，

“吃飯了。”

在整個過程中，可以很明顯看到，金發男人的右腿，是一條假肢。

吃你大爺！

蘭斯怒從心頭起，他一下子從玻璃箱底部游上去，趁着維爾伯爵放小魚的時候，飛快地拉住維爾伯爵伸進來的一只手，想要把人拽下來，結果沒想到，他一拽，“哆”的一聲，他在水裏翻了一個跟頭。

暈暈乎乎的，蘭斯沉到水底，這才發現，他手裏竟然抱着一個“手”。

吓得蘭斯一把丢開了手裏的“手”，他這才發現，那只“手”，竟然是又是一個假肢。

蘭斯一臉呆滞。

“真是一個調皮的小魚。”

縱然是被蘭斯拉走了“手”，維爾伯爵看上去也沒有怪罪的意思，他寵溺地看着小魚，嘆了一口氣。

然後，他用自己唯一的那只完好的手，點了幾下玻璃箱旁邊的按鈕，只見一只爬蟲類型的機器人靈活快捷地進入水中，從蘭斯的魚尾巴旁邊撿起“手”，又極其快速地從玻璃箱上方的那一點點小孔裏面出去了。

看樣子，那就是玻璃箱裏面專門給蘭斯設計的清潔機器人。

看着水底呆呆愣愣的小魚，維爾伯爵忍不住笑出來。

他發現，他是真的喜歡這條白色人魚。

當着蘭斯的面，維爾伯爵讓清潔機器人把那只“手”清洗消毒了一遍，然後又給自己裝上了。

他跺跺腳，尤其是那條假肢，然後把浴袍拉開，給蘭斯看自己接假肢的那一部分，說：

“我小的時候，染上了一種病，那種病是從四肢開始腐爛，最後人不人鬼不鬼……但很幸運的是，我活下來了，我相信，幸運之神，一直都在眷顧我。”

二十多年前，也就是維爾

伯爵小的時候，那時候的世界，真的是進入了大動蕩時期，也就是那段時間裏面，人類的數量銳減，一度到了快要滅絕的地步。

當時，陸地上變異的動植物和反複無常的天氣氣候讓所有人類頭疼，但這并未讓人類感覺恐懼，真正的恐懼來自人類自身——

一種未知的病毒從冰川之中被釋放出來，這種病毒進化變異極快，潛伏期極長，而後期的致命性極高，爆發起來直接清理了全世界将近一半的人口。

而這種病毒的表現，就是人體的細胞受損，四肢開始腐爛。

先開始的時候，所有科學家對于這種病毒束手無策，研究疫苗就研究了五年，五年間一點頭緒都沒有，人類幾乎是陷入了絕望。

然而到後期，有一個姓穆的科學家發明了一種藥劑，這種藥劑在一開始致死率也很高，但是這種藥劑的确能克制病毒，終于，人類緩了一口氣。

而維爾伯爵，就是注射者之一。

十分幸運的是，他是成功的那一半，注射藥劑之後，他活下來了，唯一的代價，就是截肢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

這些東西，其實根本就沒必要跟白色的人魚講，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維爾伯爵把這些都跟白色人魚說了，并且絲毫不在意對着白色人魚展示自己殘缺的身體。

蘭斯疑惑地看着面前金發男人的身體，并不明白維爾伯爵說的那些話。

在他的記憶裏面，人類根本就沒有爆發出世界性的疾病，更不用說種族因為病毒消失了一半的人口。

那到底是維爾伯爵在騙他？還是因為他在海底睡了很多年，以至于忽略了很多事情？

蘭斯并不想深究，更不是特別想搭理面前的男人。

他扭頭看向外面的陽臺那邊，注視着外面的大海。

那個金發男人說這些，是在用自己殘缺的身體來安慰現在被做了手術的他嗎？

這算什麽安慰？

蘭斯現在只想把面前的金發男人拖到水裏，淹死算球。

“小魚，吃飯啊。”

見白色人魚背對着他，維爾伯爵嘆了一口氣，他把裝好假肢的手重新放到水裏，晃了晃水面，央求道，

“看看我啊。”

蘭斯并沒有管那個男人哀怨的聲音，他靜靜地注視着外面

的海洋。

外面的海洋天氣晴朗，蔚藍色的天空很漂亮，還有幾朵一樣的雲朵。

即使現在蘭斯在這個玻璃箱裏面，他閉上眼睛，也能想象出此時從大海上吹過來的海風的味道。

暖暖的，還帶一點點海水獨有的鹹味。

不知道小虎鯨最後被救走了沒有。

蘭斯憂愁地想着這個問題。

自從他被從海水裏面抓出來後，他就完全聯系不上海怪聊天群了，對于海水裏面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咔咔咔——吱——”

然而，在蘭斯的注視下，外面美好的海洋景色突然閃現出了幾條黑色的影子。

畫面突然像是電視機出現了雪花一般，閃了幾下。

蘭斯聽到異響，睜開眼睛，猶疑地看着面前的海景，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啊，看樣子出了一點點問題呢。”

見蘭斯一直都看着陽臺那邊，維爾伯爵說了一句，他一瘸一拐地從樓梯上下來，看樣子是不打算喂魚了。

維爾伯爵把手裏放魚的袋子放到一邊，走到陽臺窗簾旁，掀開窗簾，在後面鼓搗了一下。

随後，蘭斯一臉驚恐地看見本該美好的海景一下子消失了，徒留一個空蕩蕩的陽臺。

外面也不是什麽美好的海景，而是黑黢黢的天空，聳立的山壁，還有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的大樹。

感情之前他看到的美好海景，都是陽臺上面裝載的“顯示屏”？

蘭斯趴在玻璃牆壁上，憤怒地朝維爾伯爵嚎叫，卻只能叫出幾個氣音。

“噓噓噓，小魚別叫啊。”

見蘭斯氣得嘶鳴，維爾伯爵上前，他把手掌貼在蘭斯蹼爪按着的玻璃上，勸道，

“你喉嚨的傷口還沒好呢，把傷口撕裂了怎麽辦？到時候，疼的還是你自己。”

蘭斯怒瞪跟他隔着一層玻璃的金發男人。

“怎麽這麽生氣？”

維爾伯爵特別不要臉地笑眯眯問道，“是因為我戳破了你的幻想嗎？”

蘭斯龇牙，對着維爾伯爵的臉就開撓。

維爾伯爵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最後失笑。

“把你抓走後，海上就起了黑風暴。”

維爾伯爵笑眯眯地說道，“你說，是不是因為海神失去你之後，生氣了呢？”

聞言，蘭斯抿抿唇，他想到

了還在等待他的溫瑟。

“不過，海神也只能做到這一個地步了。”

維爾伯爵特別不要臉地說，“掌控大海又怎麽樣，上岸了還不是任人宰割。”

這句話，既像是在嘲諷海神，又好像是在告誡蘭斯不要有別的心思。

“最近的海岸線，距離這裏也有十公裏。”

維爾伯爵殘忍地進一步打破蘭斯的幻想，“不要想着出逃，你覺得，你能在黑市裏面‘走’出十公裏嗎？”

說完，維爾伯爵瞧了一眼白色人魚的尾巴，感嘆道：

“不知道你的尾巴，能不能像童話故事裏面一樣，變成人類的腿。”

蘭斯在維爾伯爵的注視下，忍不住蜷了蜷尾巴。

“好了，小魚，我要去睡覺了。”

維爾伯爵打了一個哈欠，他敲敲玻璃，說道，“自己玩玩，或者睡一覺。哦，對了，作為你拉走我假肢的懲罰，今晚沒有吃的了。”

蘭斯：“……”

說完這些，維爾伯爵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徒留蘭斯在玻璃箱裏面。

蘭斯看着維爾伯爵的背影，毫不留情地對着維爾伯爵豎了一個中指。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海洋上生起了黑風暴。

海水裏面漂浮着黑色的碎片，海洋之外的天空也不能幸免。

所有的小魚小蝦開始躲避，海怪聊天群裏面一片寂靜。

夕陽海灣裏面，兩只海怪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它們龐大的身軀此時此刻就像是個笑話。

在它們的面前是一艘沉船，沉船的船艙裏面是無數的黑色觸手從裏面爆發，宛如藤蔓一般攀爬到了沉船的船壁上。

黑色的觸手仿若自己都有生命，一股股地掙動跳動，向海洋四周不斷蔓延開來。

兩只海怪看着即将要碰觸到它們的黑色觸手，害怕得要命，卻沒有誰敢逃走。

【兩只海怪……】

船艙之內，傳出一個古怪沙啞的聲音，紅色的內核在沉船裏面不斷閃現，

【竟然搶不過人類……該死……】

寄居蟹挺身而出：

【要吃就吃老子吧，人類帶着蘭斯上天了，老子可沒長翅膀！】

奇洛看得焦急，寄居蟹這番話豈不是把仇恨值都往它身上吸，要是那特真的吃掉寄居蟹的話，那怎麽辦？

【

是我的錯，我不敢上到海面之上。】

奇洛顫顫巍巍地上前，用自己的觸手把寄居蟹往旁邊趕。

【呵呵……有意思……】

沉船內部傳來一聲嗤笑，黑色的觸手猛然漲大，形成無數的肉山，一把将寄居蟹和奇洛都吞噬在裏面，

【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們嗎……】

奇洛開始掙紮，兩顆豆豆眼眼看着纏繞着它們的血肉分泌出消化液，即将消化它們，奇洛一咬牙，繼續求饒：

【寄居蟹它不過是在這裏暫時定居，我才是這裏的主人，應該負責，求求你，那特，你放過寄居蟹吧。】

【老子才不要！老子願意跟奇洛一起死！】

寄居蟹十分霸氣地回吼了一句。

可能是因為死到臨頭，寄居蟹竟然霸氣側漏，連那特都不怕了，它用自己唯一的鉗子夾碎了肉山，朝着奇洛前進，同時噴那特：

【你這個鬼樣子，想想蘭斯見了會怎麽樣？有空搞我們，不如上岸去搞那些人類，把人魚帶回來！】

奇洛感動到不能自已：

【寄居蟹——】

一直膨脹的觸手停了下來，任由寄居蟹剪碎它的血肉，把奇洛給救了出來。

兩只海怪重新抱在一起，好一副深情的樣子。

而在海怪嘴裏的那特，它的核心待在沉船裏面，靜止了，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寄居蟹把奇洛藏在自己的殼裏面，然後一本正經地對那特說：

【趕緊去救人魚吧，他娘的我們這一次可以上岸，就算是死了，老子也可以幫你救人魚……死在你嘴裏，真的太窩囊了，老子情願被太陽曬死。】

奇洛變小了很多，它從寄居蟹的身後探出腦袋，弱弱地發誓：

【我可以跟着寄居蟹一起上岸的，就算曬死，我也會幫你把人魚找回來的。】

“……”

【那特？】

兩只海怪沒得到沉船內部的回應，有些奇怪。

外面黑色的觸手開始回縮，最後全部消失在了沉船內部。

沉船內部的紅色核心竟然傳出了一陣輕笑：

【你們的改變……倒是真有意思……】

寄居蟹用鉗子敲敲殼，兩只豆豆眼不明所以：

【啥？】

而在寄居蟹身後的奇洛，由于它的智商高，一秒懂得了那特在說什麽，一時之

間整個身體變得紅彤彤的，特別害羞。

一下子又躲回了寄居蟹身後。

沉船的內部傳來血肉重新組合的聲音，與此同時那特的聲音從裏面幽幽地傳來：

【看在蘭斯的面子上……我放過你們了……再有下次……我會讓整個海洋都去陪葬……】

片刻後，一尾黑色的人魚從沉船裏面游出來，他對着奇洛下達了最後一個命令：

【看好我的身體。】

兩只海怪點頭：

【好的，那特。我們以生命起誓，守衛您的身體。】

溫瑟擡起頭，看向上方。

由于黑風暴的生起，外面漆黑一片，陽光無法穿透海洋，海水裏面又黑又冷，像極了深海。

這一次的确是溫瑟太過自信。

他沒想到人類的動作如此之快，竟然在他的另一個身體完成目标之前，就搶先對蘭斯下手。

不過這樣也好。

溫瑟也曾經思考過，照蘭斯那種按不住寂寞和過于好奇的性子，他肯定是不會老老實實地待在海洋裏面的。

現在，正好有這個契機，讓他的小魚見證一下世間的黑暗了。

吃掉苦澀的果子之後，才知道那種果子不好吃，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