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是全島派送嗎？

88.

車內暖氣供足，我這一覺睡得踏實，印象中做了兩個夢，一個睜眼時忘得差不多了，一個是關于魏醫生的，他在淩晨三點多拉我起床，說要去海邊看日出，把我給氣壞了。

醒來我就拿夢裏的事情向他投訴，魏醫生的笑容無奈又寵溺：“那我晚點叫你嘛，六點咋樣？”

“太早了。”

“六點以後還能看啥？”

“看你。”

魏醫生拿我沒辦法的時候總是使勁掐我臉。

我上一次回島上是夏天，我媽放暑假那會兒，才半年時間，鎮上又冒出不少新樓盤，墨綠色的防墜網內是暴露的建築結構，看不清人，但能看見好幾只橙黃色的安全帽，遠遠的，像很多個小點。

魏醫生在紅綠燈口停下，身體前傾，幾乎快貼到擋風玻璃上，像動物一樣四處觀望。

“這兒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樣，這怎麽搞得跟商業街一樣，還有商場，這兒竟然還有商場還有超市。”

“廢話，哪兒沒有超市，沒超市我們吃什麽喝什麽拿什麽擦屁股啊？”

“吃果子喝露水用葉子擦啊。”

“……”

魏醫生眼睛裏不停地釋放着驚喜：“我想象中的島嶼是很小的，大家住着幾十年前的老房子，牆面畫着塗鴉，道路窄窄的，要走很遠的路，或者騎自行車才能到超市買東西，周圍都是岩石和綠植，你去過鼓浪嶼嗎，我想象中的就跟那兒差不多，這兒的建築風格就跟我老家差不多啊。”

“那不是挺好，就當是回你老家了。”

魏醫生指着不遠處的高樓：“這小區樓層這麽高，這麽多棟，哪來的建築材料啊？島上直接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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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船運啊，誰挖？你挖嗎？把島挖了個對穿怎麽辦？”

“那它就該叫甜甜圈島了。”

“我替旅游局謝謝你。”

魏南臨的視線始終向外對焦，一臉不可置信，似乎是對我的話還存有疑慮。

“你說這麽多居民小區，還有商場，所有材料全都要從外邊運過來的話，來回得四個多鐘頭啊，全城的物資，這得運到什麽時候？政府負擔還是企業負擔？開發商這成本好大啊。”

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孩子，這思維就是和不一樣，我都快被魏醫生這股操心勁給感動了。

“運貨的船跟我們剛才坐的船是不一樣的，再說了，在城裏建樓，不一樣要從外地運貨過去麽？只是陸運改水運，麻煩了點兒，其他都一樣，不過稅收嘛，的确是有優惠的。”

魏醫生的狀态就跟劉姥姥逛大觀園似的，處處都覺得新奇，中途我幹脆下車跟他換了位置。魏醫生端着手機四處拍，不過更有可能是在錄像。

“島上還有學校啊。”

“對啊，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不過想念本科只能往外地考，所以我媽才有機會認識我爸。”

安靜了沒幾秒鐘，他又開始操心別的。

“這兒物價是不是挺高，什麽東西都要從外邊運過來。”

“比上海便宜多了，在這邊生活的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兒，年輕的都是游客。”

“為什麽？”

“本地的年輕人都得到城裏讀書啊，有些想留在大城市生活就不回來了，或者等年紀大點兒再回來，所以少。你在這兒多待幾天就會發現這裏的生活節奏很慢，很适合養老，我爸說退休以後要陪我媽回來開民宿呢，我們家前邊有個很大的院子，可以種些花花草草什麽的，夏天還可以露天燒烤，出門拐兩個彎就能看見你同類。”

魏醫生大笑：“民宿是不錯啊，能認識各個地方的朋友，你爸媽性格外向又愛跟人聊天，挺适合做這個的。”

又安靜了半分鐘。

魏醫生：“你們這兒能收快遞嗎？快遞能派件嗎？”

“能。”

“都有什麽快遞？”

“什麽都有，就跟外邊一樣，只不過上海如果隔天到的話，這兒得三四天吧。”

“那你們是不是沒法吃荔枝？路上冰袋融化荔枝特容易壞。”

“真能操心，你當初怎麽沒念政法大學當幹部啊。”

魏醫生猛地朝窗外一指，驚喜得像只小麻雀。

“有美團小哥，這兒還可以點外賣啊，是全島派送嗎？你家能點外賣嗎？”

“……”我簡直懷疑他是抱着到無人島野外求生的念頭來這邊探險的。

“哦對了，這裏有加油站嗎？我這一路上都沒看到。”

我嘆氣：“沒有的，你自己開礦挖吧。”

89.

街上張燈結彩，飯館兒客滿，肉香四溢，透着股濃濃的年味。

我姥姥在街上開了家小店，賣一些珍珠，貝殼制成的手工藝品，東西大多都是她自己做的，我小姨還幫忙在網上賣，生意還不錯，不過今天知道我們要回家，店門沒開，估計是在家做飯呢。

車子順着蜿蜒的山路爬坡，我們離鬧市越來越遠。山上的路不算陡，但很窄，只夠兩輛車通行，右側是嶙峋的岩石，左側是大海，魏醫生好幾次叮囑我開慢點兒。

我們家房子是姥姥姥爺還年輕時留下的小複式，帶兩個小閣樓，前幾年開始漏雨，我爸就叫工人把家裏的老房子全拆了，重新翻修，外牆刷成米色，圍牆也都拆了換成防腐木栅欄，院裏鋪上草坪種上薔薇，整出了一點美式田園風的味道。

我媽的車子就停在外邊，但我沒見着007，喊了兩聲，肉墩子沒有像我預想中的那樣沖出來，我心裏頓時咯噔一下，我爸不會是忘記把007從輪船上取下來了吧？

“爸！——”

“欸，在呢！”應聲的不是我爸，也不是魏南臨，是一個剛剛結束變身期的，洪亮的嗓音。

魏南臨茫然地看向我。

“是我表弟。”我推開門，發現張耀揚把007按在地上撸它肚皮，小家夥四腳朝天，一臉享受。

張耀揚是我小姨的兒子，我小姨晚婚晚育，張耀揚今年還在讀高三。以前每逢寒暑假我媽就會把我送回島上住，張耀揚老愛往我家跑，跟我躲一個被窩看電視，打游戲，所以在衆多兄弟姐妹裏，我跟他的來往最密切，交情最深。

這家夥小時候的尿片還是我給換的，他也從沒把自己當過外人。

“你別撸了，腦門都快被你撸反光了。”

張耀揚咧嘴嘿嘿笑，他有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和他冷硬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有點違和。這小子的身高遺傳了他爸的優良基因，初三那會兒就和我一樣高，在學校經常練體育，有着不同于同齡人的強壯。

就是膚色黑了點。

大冬天，我們都穿羽絨服，他只穿着薄薄的羊絨衫。

“這狗你什麽時候買的啊？”張耀揚問。

“不是我買的，我男朋友買的。”

張耀揚的目光立刻投向屋外，面無表情地說：“你還真把他帶回來了啊……”

之前我在微信上跟張耀揚聊過魏醫生的事情，應該是八月末的事情，那會兒還沒有和魏醫生明确戀愛關系，張耀揚只知道我去相親了。

後來學校開學，就沒再聊過這話題，但這會兒聽他的語氣，似乎已經從我媽那了解到我和魏醫生的關系。

我姥姥放下手裏的鍋鏟，和我媽一起到院裏迎接。

張耀揚揉了揉007的小腦門，擡眸問我：“你跟他認識好像沒多久吧，舅媽說你搬過去跟他一起住了？”

“啊，他家離我公司近，他上班還能順道帶我。”

“難怪你最近都不找我打游戲了，談戀愛有趣嗎？你之前不是說你不準備談戀愛麽？”

我印象中的張耀揚才剛脫下開裆褲沒多久，他嘴裏忽然蹦出這麽鄭重其事的問題，我都不知道該先回答還是該感慨這孩子長大了。

“我說不談那是因為沒遇見聊得來的啊。”

“一個醫生，一個設計師，你倆能有共同語言？”

“這你就不懂了吧，醫學是每個人都會接觸到的領域，沒有人一輩子都不生病吧？各種醫學小常識，了解得越多越好，自然有共同語言。”

我姥姥他們的笑聲由遠及近，我擡眸，對上了魏醫生的眼睛。

“這個是你弟弟？”他問。

我還沒來得及張口，張耀揚已經起身了：“大哥好。”

“你好。”魏醫生的嘴角扯着小小的，禮貌性的弧度。

“吃飯吃飯先吃飯。”我姥爺吼了一聲，大家鬧哄哄地擠到餐桌邊。

魏醫生拉了拉我的手指，我側耳貼過去：“怎麽了？”

“洗手間在哪兒？”

我瞅了一眼衛生間，裏面亮着燈。

“你去二樓找吧，上去左拐就是我卧室。”

“你陪我上去看看呗。”

“上廁所還要人陪？”

“那你陪不陪？”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點磁性。

“走走走走。”我推他後腰。

房間姥姥已經替我收拾好了，床上是嶄新的四件套，藏青色面料上印着星星。

魏醫生很快就從洗手間出來了，抽了兩張紙巾，邊擦邊說：“我剛才聽你小姨說，你表弟今晚要住這兒。”

“是嗎，他沒跟我說。”

“他媽說的。”魏醫生撓撓鼻梁，“他不會要跟你一起睡吧？”

這問題倒是把我難倒了，在魏醫生出現之前，我确實和張耀揚睡一個被窩。

魏醫生往後一倒，抱着我的枕頭小聲嘟哝：“我想跟你睡，一會兒他要是提出跟你一起睡的要求，你得回絕掉。”

我總算明白他為什麽一定要我陪他上廁所了。

“你拉我上來就想跟我說這個啊？”

“對啊，”魏醫生理直氣壯，“大過年的，我可不要一個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