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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富貴夫婦也知道敖全福老兩口帶着妹妹單過,無非是怕妹妹們不自在、受委屈。所以在他一錘定音之後也沒有提出異議。他們覺得怎麽舒心怎麽來。

李玉玲的願望落空,縱然一肚子不滿,也不敢再吱聲。

這其實是個萬全之策,沒事時大家各過各的,輕松自在;有事時又是一家人,相互幫忙。

敖家的房子朝南,前面是唐家的三進房子,左邊有塊大空地,右邊是個寬敞的納涼小弄子,再過去則是王有吉家。屋後是一排牲畜的茅舍,其實這年頭人都差點不夠吃,哪來的餘糧養六畜,無非養幾只雞鴨和兔子罷了。而這些糧食也是他們從嘴縫裏省下來的,畢竟孩子多,逢年過節見別人家有肉,自己家沒有會嘴饞,再說花錢去買更不劃算。

今天敖家說分家,要蓋兩間竈頭,自然是蓋左邊的空地上,兩間并排,正合适。

可蓋什麽樣的竈頭?

如李玉玲所說的,紅磚竈頭鋪上水泥,平整又幹淨,誰不喜歡,但是那得花多少錢啊?張鳳英想都不敢想,但敖富貴不這麽認為,男人心裏的賬比女人清楚,他自己會木匠,木材山上砍,小工自己一家人幹,竈頭蓋小一點,也花不了很多錢。

雖說手頭錢還差一點,但誰家蓋房子是把錢存的足足的再來蓋的?還不都是東拼西湊嗎,房子蓋了就蓋了,沒蓋錢也不一定會剩下,平時人情花銷,說沒有就沒有了。

重要的是要給自己開源節流,争産創收。

當敖富貴提出可以去問一下紅磚房子的價格時,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李玉玲心裏冷哼一聲,怕不是真有小金庫吧,不然怎麽敢說要詢價。

同時,李玉玲又十分開心,算是看到了紅磚房的一點希望,哪怕起個竈頭也是好的,坐在紅磚房裏頭吃飯都香。

敖榮華也疑惑,瞄了一眼那筆錢,“哥,我們有那麽些錢嗎?”

“肯定沒有,這裏就三百來塊錢。我們的兩股蓋兩間土坯房綽綽有餘,想住紅磚房那就得自己另外想辦法。你們看吧,是要紅磚還是土坯。”

“能蓋紅磚房,誰還要土坯吶。”李玉玲道,“我們一會就去問問給我哥蓋房子的狗哥什麽價格。”

“不用舍近求遠了,晚上喊陳銀亮過來,他會泥水,讓他幫忙算算,工也讓他來做。這樣工資還能欠着,年底再給他。”敖富貴道,他盤算着,現在剩下的錢就是磚、鋼筋、水泥、瓦的錢。

如此一來,李玉玲只得禁了聲。

“行吧,你們要是有把握就自己蓋,我們家人多力量大,不怕,這樣的生活才有奔頭。”

敖全福表态,一旁的李翠芝也點頭,她手裏私藏了幾個袁大頭,是當年她奶奶偷偷塞給自己的,這麽些年,她只在自然災害那幾年拿了兩個出去換糧食,其他的都沒動過。現在也是時候拿出來用了。

她算好了,孩子們一人一個,老大老二打算蓋房子,雖說只是個竈頭,但也是人生中的大事、好事,作為父母理應給予支持。回頭她打算換兩個出來給他們兄弟兩個。

至于女兒們的,留着給她們當嫁妝。

敖全福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既然說了要蓋磚房,那就幹脆利落的把錢分給他們買材料吧,至于說這兩個月的夥食,還是老樣子,粗糧都從隊裏先預支出來,等年底再還上。其他的也花不了幾個錢,再說了,蓋個小平房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他當即打開那塊手絹,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動作,據敖富貴說裏頭有三百多塊錢呢。

分三份,一人能得一百多,事實上已經超出了李玉玲的期待,但她依舊高興不起來,眼紅剩下的兩股。

三百多塊錢,逛逛大團結就有三十多張,還有零散的票子,拿到手上也有一小疊,實則輕飄飄,但在他們看來就是沉甸甸,踏實啊,這錢再也不用拿出來分了,屬于他們的了。雖說要蓋房子,轉頭又沒有了,但揣在手裏熱一會兒也是好的。

李玉玲還朝着拇指吐了一口唾沫,當着大家的面數了起來,“從來沒拿過這麽些錢,過一下數錢的瘾。”

大家都跟着笑起來,的确啊,十個大人在一個鍋裏吃了十年的飯,膩味了。從現在起各自組建小家庭,可以有各自的打算和小目标,并為此而奮鬥。這多新鮮吶,甚至都感覺不真實,放在從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說幹就幹,敖全福甚至都等不了天黑就讓敖榮華去喊陳銀亮了。恰巧陳銀亮也在家,于是過去給他們做了個預估,按照敖家人的改法,一個單間最多花個兩百來塊,這樣一來兩妯娌緊繃着的玄總算松了下來。

要真像李玉玲她堂哥那樣蓋,他們一大家子人不吃不喝四五年都不一定能蓋得了。

敖家要蓋紅磚竈頭的消息不胫而走,左鄰右舍有些驚訝,真的看不出來呀,敖家還是有兩下子的。原來不是拿不出錢來去買名額,而是人家壓根不想進煤礦。

真是命好的一家人,躲過了一劫。可話又說回來,這起房子的錢真是自己賺回來的,還是某種不得當利?

敖富貴也知道,只要一天不翻案,他們家就得受這種非議,這事情他左右不了,他能做的是要推進見這件事情。明後天趕圩,他得去公社打電話問問這事情。

除開這些不說,大家對他們家的努力和勤勞,相信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到。就好比今年他們兩兄弟早出晚歸割松油換出來的工分都夠他們蓋大半間房子了,還不耽誤上工。割松油,又累又髒的活,全村就他們兩兄弟幹。

蓋房子的消息傳到了王家,柳香蘭聽了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自家女婿腿都斷了,躺在醫院半死不活,這邊又讓老敖家占了先頭,他們家砌圍牆的紅轉頭還堆在牛欄門口呢,都長出綠青苔了,要不現成的磚頭,比他們先蓋起來?蓋個什麽好呢,茅舍還是也來個竈頭?

王有吉想的卻是原來這敖家不是拿不出錢來去煤礦,怕不是和唐家商量好了來坑他們的吧,這下倒好,他女婿這輩子算是報廢了。

至于房子,肯定是要蓋的,而且要比他們先蓋,蓋得更好更大才行,看看他們家那五進的房子,還神氣什麽,那不過是土坯房,我家可不蓋什麽竈頭,要蓋就蓋能住人的磚房、洋樓,沒地?拆牛欄。

但是林進才差點命喪煤礦這事,他覺得不能就這麽算了,他們唐敖兩家得負主要責任。

正是飯點,敖家兩大桌子人吃着辣椒炒西瓜皮、茄子炒豆豉,兩個都是新鮮菜,孩子們也覺得下飯,忽而就聽見前頭吵起來了。

聽那聲音就知道是柳香蘭在潑婦罵街,崔淑珍也不是吃素的,兩人對罵起來。

“你們唐家真是吃人不吐骨頭,你們一家子都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你們王家才不得好死,才斷子絕孫,才吃人不吐骨頭。自己拿着錢來求我去煤礦,這是全村都知道的事情,怪得了誰!”

“還不是你們敖唐兩家出陰招,他才會上當的。那麽多人買名額,偏偏誰都不賣,就賣給了他。你這不是壞,不是心肝黑是什麽!”

“你們家送錢給我,我不要就是傻子。”

聽着崔淑珍說這話,柳香蘭氣得直跺腳,“你這個臭X子、爛X子,破鞋……”

崔淑珍也是個硬骨頭,聽不得被人這樣罵,她剛好在洗碗,抄起手邊的碗就砸了出去,“砰”的一聲,砸了個粉碎,外面瞬間安靜了。她原本想柳香蘭找上門來就還她一百塊錢的,結果一來就罵罵咧咧,沒一句能聽的話,她索性一毛錢都不還,你家人殘疾了關我什麽事,是你自己要去上趕着要送死的。

但沒想到轉頭柳香蘭又去罵敖家了,“你們敖家吃了這個錢也一個個不得好死,時代倒黴,斷子絕孫!”

和柳香蘭交過不止一次手的夏香一不小心就笑了出來,這老太太吵架非要往斷子絕孫上扯,

也不怕一會兒又讓別人擠兌沒孫子。

“黑心肝的一家子,把我家慶梅害慘了,以後沒飯吃,就讓她帶着孩子來你們兩家吃飯。”

李玉玲和夏香性子強,雖是不合,但同仇敵忾,想一起出去罵回去,但被敖全福和李翠芝給攔住了,她一個人罵不了多久,這要是出去,就會變成三家人的混戰,這本和他們家沒關系的事,明眼人都看着呢,別到時候把自己卷進去了。

說起這事情,張鳳英婦人之心,還有些後悔和李玉玲一起去捉弄了林進才,可誰也沒想到那煤礦真能塌呀。不過無非就是多幾塊錢的事情,阻擋不了林進才要進煤礦的決心。

見敖全福一家子不應戰,柳香蘭罵得更起勁。

吃完飯的敖富貴進竈下坳了一根細毛竹簽剔牙齒,聽着柳香蘭的罵聲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走到柳香蘭跟前,嘀咕了幾句,柳香蘭看了看敖富貴,突然像啞巴了一般,禁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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