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龍游淺水遭蝦戲

“果然是叫這個名字……”

十分鐘後,頂着一腦門灰,應泊從雜物間的地板上爬起來。

說是雜物間,在房型設計裏,這原本是夫妻用的主卧室。應泊賣掉其他房子住回來後,就把一些不好處理的東西塞了進去,其中就有他那個冊門師父留下來的遺物。

大多是做假的書畫冊子一類,還有幾本清朝春宮圖真跡、幾份殘缺不全的假藏寶圖、缺了毛的毛筆、半截墨條、朱砂、幾紮生宣。寫着《先天太陰素元經》這個名字的小冊子,就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壓在最底下。

應泊把它取出來,抖了抖,發現這冊子不知是什麽材質,似紙似絹,表面光滑有反光。字跡似手寫,黑墨裏有碎金光輝閃爍。

應泊看着它陷入沉默。

當年他年幼不曾注意,現在看,這小冊子歷經十幾年依然光潔如新……果然是假貨吧!

剛才手機上那直播應該也是假的,但對方為何知道《先天太陰素元經》這個名字……難道是和他騙子師父有淵源的人?

應泊坐回沙發上,指尖撫摸過封面标題,又翻開看。

辨認繁體字和理解句讀對應泊來說沒有丁點難度,這方面他是專門積累過的,曾經僞裝成一個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博士生而言談半點破綻不露。更別說整個小冊子才數十頁厚,字數不過七八千,應泊花了十來分鐘,就把整篇都讀了一遍。

該怎麽說呢……

“智商正常就不會信這東西吧?”應泊皺着眉關上冊子,“裏面很多描寫,果然還是……”

房中術。

應泊翻了個白眼,為自己剛才竟差點将視頻當真感到好笑。

冊子丢在茶幾上,他又吃了一顆藥,糾結該直接去睡覺還是該去洗個澡,突然聽到敲門聲響起。

應泊轉頭看挂鐘,下午四點五十分。

誰會這個時候找他?

如果是江湖同道聯絡,一般是打電話或網上聯系,不會直接上門。更別說他換了住址,曉得他在這兒的沒幾個人,怎麽會有人突然敲門?

應泊從沙發縫裏摸出一把彈簧刀,輕手輕腳走到門邊。

幾十年前的老房子安裝的不是防盜門,門上也沒有貓眼。倒是底下門縫能看到外面透來的一線光。應泊先趴在地上确認了站在他門口的只有一雙腳,然後才問:“誰啊?”

敲門聲停了,門外人仿佛吓了一跳。

幾秒鐘後,一個吞吞吐吐的聲音響起。

“那個,嗯,請問,應泊應先生,是住在這裏嗎?”

說話的是一年輕女生,聽起來年紀不大,是最容易讓人放松警惕的一種聲音。

應泊并沒有放松警惕,喜歡黑吃黑的他在道上敵人太多,什麽套子都遇見過,自然知道江湖上這種表面人畜無害的小女孩實際是多麽可怕的生物。

“有事?”

“啊?啊!對,那個,我是早上您救的那個老人的孫女,我鄰居看到你走進這個單元……不,我是說,謝謝您救了我奶奶,奶奶說要我請您吃頓飯,好好感謝您一下。”

再不開門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應泊把彈簧刀藏在身後,拉開鎖,将門打開一條縫,視線先往兩邊掃過,确定門口只有女生一人,才看向她。

自稱前來道謝的女生外表是個很典型的學生妹,紮馬尾,厚劉海加上老土的黑框眼鏡幾乎能遮住整張臉。她穿着藍白相間的松垮校服,駝着背,背着厚重書包,仿佛角落裏一棵不引人注目的雜草。

和應泊面對面讓她驚慌起來,應泊只要一低頭,就能看到她的手指在折磨校服下擺的松緊帶。

“你叫什麽名字?”應泊問,“你家大人呢?”

“我叫倪暖暖。”小姑娘對手指,“我爸媽還在工作……”

倪暖暖校服徽章下寫的學校名字,應泊坐車去醫院的路上看到過,就是附近的一所高中。如果她是個騙子,在僞裝上至少挺用心。

好在撒謊不撒謊應泊認得出來,從外貌看,她也的确是早上那位老阿姨的孫女。

“我吃過了。早上舉手之勞,不用在意,你回去吧。”

應泊這樣說,打算關門。

“哎?啊?叔叔等等!”吃驚的倪暖暖猛地伸手扒住門,若不是應泊反應快,合上的門板可能會把她指骨夾骨折。小姑娘心有餘悸,卻不收回手,加快了語速道,“奶奶說一定要請您吃飯才行!今天吃了那明天晚上?我我我我們去很貴的酒店也可以!”

應泊:“……”

這麽蠢的話也就沒進入社會的中學生能說出來了,而且,通常請客吃飯不該在病人出院後嗎?

應泊語氣中隐約帶出一點怒意,道:“松手。”

小姑娘被他一吓,泛紅的眼睛一眨,兩行眼淚就落了下來。

應泊對惹哭小姑娘沒有任何罪惡感,就算是X冰冰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帶雨他也不會産生任何動容。但今天,或許是回憶起母親生前事的緣故,他目光掃過小姑娘背後沉重的書包,手裏提的飯盒,突然意識到她是剛從醫院回來。

高中根本不會在這個時候放學,她又說父母在工作,恐怕是請了假在醫院照顧老人吧。

就像當年的他一樣。

應泊心軟了一點,說:“好吧,就在小區門口館子随便吃一些。”

他返回房間,藏好彈簧刀,拿上錢包和手機,懶得打理自己滿身的灰塵,就這麽出了門。

老小區的一大好處就是周圍商業繁榮,街上飯館能找到全國的菜系,這個時候又是晚班高峰期,一眼望過去,店全是人頭攢動,幾乎尋不到空位。

小姑娘并沒有随便把他帶進一家,從目的地的裝潢看,她對這次請客是很認真的,點菜也往貴的點,若不是應泊阻止,她大概想上整整一桌。

由此可見,小姑娘的感謝也是真心誠意,倒是讓應泊腹部火燒般的灼痛減輕幾分。

但肚子疼成這個鬼樣,應泊沒有任何胃口吃飯。

胰腺癌病人通常都沒有食欲,時不時還會嚴重嘔吐腹瀉。應泊快一個月沒好好吃飯過了,他又不肯去醫院,葡萄糖也不願打,看上去比起癌症擴散而死,他更願意把自己餓死。

今天也是,應泊只吃了幾口飯,其餘時候便一直和倪暖暖說話。

小姑娘沒有防人之心,應泊問什麽她就答什麽,十幾分鐘下來,家底幾乎被應泊掏了個底朝天。

原來早上那個老阿姨不是她奶奶,而是她外婆,但口上依然稱呼奶奶。她媽媽離婚又嫁人,跟着二婚老公在魔都工作,将前夫女兒交給母親帶着,一年和她見上一兩面,除了給錢不說別的話。

小姑娘在附近高中讀高二,馬上升入高三,成績一般般,體育一般般,似乎有個喜歡的男生。當然,這種秘密她沒說,是應泊推測出來的。

請假照顧了一天老人,倪暖暖早就餓狠了。十幾分鐘沉默地幹完了四碗飯,吃撐了才發現恩人叔叔幾乎沒動筷子,只坐在對面,眯着眼,目光不知道看向哪裏。

有那麽一瞬間,倪暖暖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只眯着眼的狐貍。

下一刻她把這個幻覺甩開,問:“叔叔怎麽不吃?是……是菜不合胃口嗎?對了!是不是要喝酒?我去找老板買一些。”

應泊搖搖頭,豎起食指在唇前,示意她噤聲。

倪暖暖臉上泛起紅暈,她閉上嘴,轉頭向應泊望的方向看去,發現那裏有七八個吃得火熱的赤膊漢子,滿是汗水的手臂上露出猙獰的紋身。

應泊小聲問:“認識他們嗎?”

倪暖暖對這種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大漢向來避之不及,聞言趕緊搖頭。

應泊說:“那真是奇怪了。”

應泊聽力很好,他是訓練過的。一般人在飯店這種嘈雜環境裏最多能分辨隔壁桌在說什麽,隔壁的隔壁基本上就聽不清了。但應泊哪怕和那七個赤膊大漢隔了二十來米遠,依然能隐約分辨出他們在說什麽,剩下的就算聽不清,結合唇語也能了解。

“……敢壞老大的好事……”

“……那小妞不戴眼鏡臉還不錯啊,另一個病秧子一拳就能打飛喽……”

“……早上就是他,我在局子裏看得清清楚楚……”

早上,局子,倪暖暖,和這三個關鍵詞相關的只有一件事。

嘶,現在小偷都這麽嚣張了嗎?自己技藝不精沒摸成功,竟然還找受害者的麻煩?

“應、應叔叔,”倪暖暖聽不清赤膊大漢們在說什麽,發着抖問,“那些人怎麽了?”

“沒事,”應泊摸出手機,“咱們等下再回去,我先打個電話。”

——

“人怎麽還不出來?”

飯館邊的小巷裏,一個埋伏的人一邊拍蚊子,一邊向同夥抱怨,“一頓飯要吃多久,一個小時了都。”

“教訓兩個人而已,真的需要咱們幫全部出來嗎?”另一個也說,“老大,你看,讓一些兄弟先回去看場子,免得別家打過來?”

“看什麽場子!”頂着一頭五顏六色頭發的殺馬特頭目怒道,“之前高人交代的事情辦砸了,還不快點彌補,高人不傳授給我們神功了怎麽辦?”

小巷裏,小弟們無語地交換一個眼神。

自從将那位“高人”請回來,老大就像發了瘋一樣。去偷個一看就是不是真的玉佩便算了,沒偷成功兄弟進了局子,他不去找關系把兄弟弄出來,反而自作主張來搶學生妹。

一個小弟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老大,你确定,這什麽高人說的,都是真的嗎?”

殺馬特頭目不悅地啧了一聲,也壓低聲音說:“老子親眼所見,還能有假?飛檐走壁啊,五層樓跳下來一點事沒有,他還給我了一張符,你們看——”

他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

“——咱們家裏那道橫貫整個牆面的裂痕,就是一張這種黃符劈出來的!”

“那老婆子的玉牌是寶貝,家裏說不定還有更多寶貝,抓住那個小的,還怕她不拿出來嗎?咱們把寶貝獻上,到時候,高人就會收咱們為徒,學那麽一兩手,整個星城都是我們的!”

一幫混混集體陷入意淫。

突然,靠前的一個混混小弟壓低聲音喊出來。

“大家抄家夥!肉雞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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