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啥叫嘎嘣一下

嘉靖十六年的春天,郭浔正式承襲了翊國公爵位,在老國公喪禮結束後,他終于帶着人馬回了兩廣。

城外馬蹄濺起的塵土飛揚,一如他回京的那天。

但是,我知道,這次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日子還在悄無聲息的過,嘉靖和內閣們的矛盾仍在進行,錦衣衛與東廠的摩擦也在繼續,就連鎮府司裏的活兒也一樣都沒少,好像什麽變化也沒有。

那是明媚的午後,我拿着一疊文卷進宮,是陳寅要我呈給內閣有關近年來錦衣衛的明細支出與裁定人數,像這種也不是什麽大事,校對一遍,內閣自然就批了,然而那天也實在不湊巧,嘉靖招了大家去禦書房議事,說是有關兩廣邊界一事。

于是內閣空空,只剩幾個小太監,我放下東西交待幾句也就走了。

還沒出文淵閣呢,就看到抱着小皇子的王貴妃站在遠處,不知在找什麽。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上前問個安。

王貴妃一見是我,立馬笑得眼睛眯起,“原來是陸大人,那敢情好,本宮正有事要找陸大人幫忙呢。”

我一聽又是有事要幫忙,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早知道請什麽安,悔得腸子都青了。

“不知娘娘何事需要下官幫忙?”

“前些日子我養了只貓,小殿下歡喜得緊,我今日一看,卻不見了,也不知是不是見着天氣暖和叫/春了,派宮女太監們找了半宿也沒找着,這孩子就哭個不停,沒辦法只得我親自來找了。不過,如今見着陸大人可就有轍了。”王貴妃笑盈盈的說道。

我維持着面上的笑容道:“一只貓而已,娘娘不必擔憂,下官這就找來給娘娘。”

“诶喲,那真是有勞陸大人了。”

“娘娘客氣。”我說道,擡頭的時候正好看見王貴妃手裏抱着的孩子,那孩子也突然對着我張嘴一笑,露出沒有牙的模樣。

笑,笑死你,這麽小就懂得折騰人,長大肯定是個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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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文淵閣向後找,一路也順便巡查了一番內庭護衛,然而都一直走到了養性殿,卻還沒見半只貓影子。

不過,貓影子是沒有,但鬼鬼祟祟的人影倒有一個。

我從後悄悄揪住了他的耳朵:“趙大人這是幹嘛呢?”

“陸大人,疼,快松手。”

我松了手,改成用劍柄捅了捅他:“說,在這鬼鬼祟祟的幹嘛呢?不老實交待,現在就把你扔诏獄裏去。”

“誰鬼鬼祟祟的了,我這是——”他突然不說了。

“這是什麽?”

“沒什麽。”趙貞吉左看看右看看,故作淡定的樣子。

“那就跟我去诏獄,走走走,棍棒刑具五星級房你值得擁有。”說着我就要拉上他。

“停停!我說還不行嘛。”他趕緊掙脫出來,然後用手小心指了指身後的養性殿道,“皇上正和諸位大人在裏頭議事呢。”

“議事?不是說在禦書房嘛?”

他一聳肩表示也不知道。

“他們議事,你在這幹嘛?”

他摸了摸鼻子,突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什麽,就是,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這一品大員議事,和你有半毛錢關系,多事!等你先混進內閣再說吧。”

“誰說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我雖然人微言輕,但,但聽聽學學總沒事吧。”不像之前的正義凜然,最後一句他說的很低,又像是問我那樣。

“哈哈!你的有責就是聽牆角?”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你不懂……”他氣的臉發綠,一時也不知怎麽回我,幹脆轉過頭去不看我。

“行了,你要閑的沒事做不如和我去找貓,找着了,我禀明貴妃娘娘算你頭功一件,不比在這聽牆角好。”我拉了拉他。

他雖不情不願,卻還是邁開了步子,只是嘴裏不停咕囔道:“想我堂堂朝廷命官居然淪落到和你去找貓,真是有愧聖賢之道。”

“都說找着了貓算你的,你怎麽還嘀咕個沒完。”我瞟了他一眼道:“你好好想一想,你讓貴妃開心了,貴妃不就讓皇上開心了,皇上一開心,你的未來不就有指望了?難道不比蹲牆角強?這就叫曲線救國,笨蛋!”

他想想然後點頭道:“這麽一說好像也有道理哦。看不出來,陸大人,你還挺懂的。”

“那是,我這血淚般的經驗出一本書都綽綽有餘。”我搖頭晃腦的得意,看着趙貞吉這小年輕,果然還是太嫩呀。

“不對,你是不是還再打夏言的主意呢?”我突然想到,要不然這小子幹嘛老跟着內閣走。

“哪有的事情,我倒想呢,奈何人家看不上我我也沒辦法。”

“此話怎講?”

“因為——”

他突然停頓了,看着前方一會,直到前方那名官員走近,他微微拱手行了一禮。

那名官員亦含笑回禮,同時對我致意:“陸大人。”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從容的步入了身後的養性殿。

那是?我想起來了,正月裏給藍道行塞年敬的那個人。

我沒有太在意,繼續問他:“是因為什麽?”

趙貞吉苦笑,指了指身後進去的那人道:“看見了沒,因為他。”

“他?”

“吏部侍郎,徐階。”他又補了一句:“剛封的。”

“誰!徐階!你說剛才進去那人是徐階!”

“對呀,怎麽了?”我驚訝的表情使他很出乎意料。

“沒,沒什麽。”我拍拍胸脯,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

明朝歷史上最有名的三首輔,嚴嵩,徐階,張居正。特別是前兩個,光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在現代都能寫一百萬字的小說了,什麽徐階鬥嚴嵩,徐階巧治嚴嵩,反正歸根結底一句話,老嚴家的克星來了。

“對了,那我之前怎麽沒見過他?”

“聽說他娘死了,回家丁憂三年去了。這不,一回來,吏部侍郎的位置首輔大人都給他留好了。”

“那這麽說,你還真攀不上夏言了。”我也有點同情他了。

“無妨。”他突然笑笑,似乎想開了,“其實我覺得徐大人也挺好的,畢竟舉止賢雅朝廷上下無人不贊他。”

“你能這麽想就好。”我說。

“再說,夏首輔再能幹,年齡在那擺着呢,萬一哪天嘎嘣了……”

“等等,啥叫嘎嘣?”

“诶呀,就是那個那個……”他繼續道:“可你想徐大人還年輕呀。”

“嗯。”

“所以要是能跟着徐大人也不錯。”

我暈!他這是要為入閣誓死奮鬥到底呀。

我拍拍他的肩道:“那你加油吧,萬一哪天他們都嘎嘣了,你的夢想就實現了呢。”

我們一路邊走邊找,最後在一棵梨樹上還真找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樹,想把那只貓給抓下來,不料,那貓一驚,跳下樹嗖的一下就從身側竄過。

我趕緊對樹下的趙貞吉喊道:“在那,快抓住它!”

趙貞立馬跑過去,然而只是片刻,他又折了回來。

我下了樹,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問道:“怎麽了?沒抓到?”

“不是,陸大人我覺得前面還是你去比較合适。”他神情有點奇怪。

我心裏猜測,這家夥又碰到什麽事情了?

然而當我過去一看,乖乖,還确實是比較嚴重的事情呢!

只見一群侍衛押着一名衛兵模樣的男人來到兩名太監身前,那男人臉上一片青腫,而侍衛長正逼迫他跪下,然而那名被押着的男人也确實硬氣,任他們怎麽打罵就是不跪。

“不知好歹的東西,敢得罪公公,也不看看上面是誰罩着!”說着領頭模樣的侍衛就是一巴掌甩過去。

那男人吐了一口嘴裏的壞血,反倒笑了,“我跪天跪地跪君父,就是不跪他這個閹人又怎樣!”

“你!”

侍衛長氣急,正欲再擡手,然而身旁的太監悠悠地開口了:“罷了罷了,甭打了,我看他也有點骨氣,是條漢子,算了吧,給他拉到城外去,尋個好地,該怎麽着怎麽着吧。”

“記着離皇城遠點,別沾了腥,晦氣。”另一名太監掩着鼻子道。

“是,公公放心,卑職做事,包您滿意。”

“他們這是,要……”我看了一眼趙貞吉,試探的問道。

趙貞吉點點頭:“想來是的。”

這還得了,皇城內外都是錦衣衛護衛,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是不想活了。

我一步跨上前喊道:“慢着!”

于是,押着那名男人的衛兵們連同兩個太監頓時都朝我看來。

那兩名太監的眼裏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又被一臉笑容掩飾掉了:“喲,我當誰呢,原來是陸大人,這是哪陣風把您吹來了,今兒可有空?賞個臉去咱東華門坐坐,王公公上回還和奴才們念叨着您呢。”

這倆太監瞬間換臉的一副熟悉樣子叫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坐就不必了,我這陣風呀,一直都在宮裏飄着,你們今兒這是?”我瞧了眼被押着的男人。

倆太監愣了片刻,很快又笑着答道:“他呀,守太和門的一個兵頭,這不上頭才交待了點事情,這奴才竟然狗膽包天,萬般阻攔,你說這不是該死嗎?”

未等倆太監說完,那個男人趕緊辯駁道:“我沒有,大人小的是冤枉!是他們要小的——”

我擡手制止了他的話,轉頭對那倆太監說道:“承蒙聖上信任,将皇城內外的安危交由我們都尉府來負責,這裏頭就算出了點什麽芝麻綠豆的事情,還有我們的人處理,要是勞煩了公公,你叫我們心裏怎過意得去。”

其中一名太監皮笑肉不笑道:“陸大人這話說的,你都尉府雖護衛皇城多年功不可沒,但咱東輯事廠不也沒閑着嘛,這外頭的流言蜚語,屎盆子咱也沒替你們少擔,說到底都是一個皇城,一個主子,分什麽你的我的,這要傳到了聖上耳朵裏,多不好聽。”

東輯事廠?不好,看來今兒是碰上事了,之前就聽敬之說過東廠的人不好惹。

我趕緊換了一臉笑:“既然不好聽,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畢竟都是一家人,兩位公公如今賣我個面子可否,這人?”

也許是見我的态度轉變太快,趙貞吉在背後用手捅了我一下。

“既然是一家人,那你處理跟我們處理不都一樣嘛。”

“公公……”我又賣好的喊了一聲。

然而兩名太監明顯就是不上道,不僅如此,他們還使了個眼色給侍衛長示意趕緊帶走那男人,“既然沒有其他事情,我們這就走了,上頭還等着回話呢。陸大人記得有空來咱這喝杯茶,多敘敘舊,別生了情分。”

“走。”

“等等!”

“怎麽,還有事?”

我閉上眼吸了口氣,罷了,今兒算是豁出去了!

我抓住趙貞吉的手告訴他:“待會我要是被東廠的人群毆了,別管我,記得趕緊逃。”

“陸大人……仗義啊!”他滿眼淚汪汪。

“出去以後記得去北鎮撫司找李大人,讓他多帶點人,替我揍回來。”

趙貞吉抽回了手:“……”

“看來今兒,公公是不打算給陸某一個面子了。”

“陸大人,公是公,私是私,咱得公私分明。”

“好一個公私分明,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要來問問公公,這兵頭究竟所犯何罪,要讓你們如此欲除之而後快?”

“這……”

“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他阻攔上頭辦事。”

“不知上頭要辦的是何事?他又為何要阻攔?”我繼續逼問。

兩名太監一時不知如何答話,支支吾吾:“上頭交待的事情……與你陸大人無關,怕是不便說。”

“對,與你無關。”另一名太監幫腔道。

“好,既然二位公公不肯說,那我就來問問這位兵頭,想來他總該知道的。”

我俯下身就要詢問,那兩名太監突然大叫道:“陸大人!你莫要太過分!我東廠的事情與你都尉府何幹!”

“東廠的事情,我管不着,但在我的地盤上出的事,我就得管!”

“你!”

“你什麽你!公公若有什麽話,盡管說出來!我陸某洗耳恭聽着!”

那兩名太監一時氣的不輕,而身旁的侍衛們也見機猶豫着是否要上來。

突然其中一名拍手道:“好,好。之前只聽說都尉府的陸大人傲得很,今日一見咱也算是開了眼,不僅傲,還狂得很!”

這時,樹蔭下走來一只貓正喵喵叫喚,我一看正是康妃的貓。

我上前一把拎起了貓的後脖頸,那貓在手上張牙舞爪無法動彈,“世人怎麽說,我不知道,但若是有人敢在我的地盤上動了我的人,那我可不會輕易罷休的,到時一生氣沒準把他也給一起收拾了。”

說着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幾分,那貓疼得啊嗚直叫,“畢竟我的東西要留要毀我喜歡自己來安排。”

“二位公公,你們說是不是?”我看了一眼面前兩個吓得咽口水的太監,笑笑道。

“陸……陸大人所言甚有禮。”

“正好咱剛想起主子還交代了其他事情,這人就交給陸大人處理了,咱先去忙了。”

“那公公慢走。”我看着兩個太監帶着一幫侍衛趕緊消失的身影,最後不忘補了一句:“改日讓王公公來鎮府司裏喝茶,敘敘舊,別生了情分。”

可算送走了,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而趙貞吉在一旁已經笑得憋不住。

“別笑了,趕緊解繩子。”我對他說。

那男人松綁後立即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頭,“小的俞大猷多謝陸大人救命之恩。”

“別別,快起來。”我扶他起身。

“他們為什麽要抓你?”

“唉!”他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是這樣,小的家中貧苦,但也曾讀過一些書,去年父親大人過世以後,小的便替了他的百戶之職,後來在軍中得罪了上頭,被貶去守皇城。只是,這東廠的劉公公和錢公公平日裏驕奢越禮,還縱容手下向我們收取錢財,我沒給他們便記恨上了我,今日他們故意尋釁,想找個理由将我抓了除掉,不想碰到了陸大人。”

“原來如此,真是過分,你們一個月才多少俸錢還要孝敬給他們。”我看着他又問道:“那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他沒說話似乎一時也想不出來。

趙貞吉突然道:“我看你身材健壯,孔武有力,何不去考個武舉人?若是中了,不比守城門強?”

“這倒是個主意,我覺得你可以試試。”我也贊同道。

“二位大人是說在下可以去試試?”

“為什麽不?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趙貞吉說。

我一轉頭看他,“嘿,你小子學的還挺快。”

他低頭笑笑:“那是。你不是讓我記着你血淚般的經驗嘛。”

“承二位大人吉言,在下一定會努力的。日後若有出頭日,定不忘二位大人的恩情。”說着他又跪下磕了一頭。

“咋又跪下了,快,快起來。”

後來,別了俞大猷,我和趙貞吉一路将貓送去了王貴妃那兒,路上我心疼的摸了摸它:“诶喲,寶貝兒,剛才可別把你掐壞了,要不然王貴妃又有的折騰了。”

“你還別說,陸大人,你剛才是我見過最威風的時候。”趙貞吉說。

“我其他時候不威風嗎?”

他搖搖頭,“不但不威風還挺慫的。”

“诶,你……會不會說話。”

“只是,你今天這一來,把那兩個太監都得罪了,他們回去只怕有的和王公公說了。”

“王公公?東廠掌事的那個?”

他點點頭:“就是王真王公公,就連李公公有時候都要給他點面子呢。”

“這麽厲害?我以為太監混到李芳那份上就算夠猛的了呢。”

“那也不一定,李公公是司禮監大太監,按理說是在王真之上,但誰讓人家手裏頭有人呢,就像你們錦衣衛一樣。明白了不?”

我點點頭,“那看樣子,我今天真捅了簍子?”

“也不見得。”他勾上我的肩膀拍拍,“萬一你前面的人也都嘎嘣了,你不就成最大指揮使了嘛,到時,他還敢動你嗎?所以放寬心。”

“呵呵!”我幹笑一聲,“算了吧,嘎嘣這種事情我就不想了……”

“沒理想!”

作者有話要說:

明朝除了戚繼光以外,還有很多抗倭名将,如俞大猷,譚倫 ,胡宗憲等都是很有名的,特別是胡宗憲,這個後面會有提到。

好啦,這章,趙貞吉小可愛又出來蹦噠了,誓死為入閣奮鬥在一線。。。。

下章預告,嚴胖子又占小鹿便宜(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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