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大哥家鄉有400斤鴨

嚴嵩的壽辰我托人将禮送到了門口,而我自己到底還是沒有去。

從那以後,又或者說是從宮門外的那天開始,我和嚴世蕃再也沒有一起下過朝,出過宮,我們還會見面,只是那個時候,我們都會彼此客套的行上一禮,尊稱對方一句大人。

好像有什麽東西開始在悄無聲息中改變了。

“你最近怎麽悶悶不樂的?”散朝後,趙貞吉勾上我的肩,他永遠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

“有嗎?”

他搖搖頭,“不是有,是很嚴重!你有心事?”

我讷讷的看了一會前方,然後開口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假如,你面前有一個人,你明知道他一定會變得很壞,你還會選擇和他做朋友嗎?”

“你在說你自己嗎,陸大人?”

我白他一眼。

他捂嘴笑了,“難道這大明還有比你們錦衣衛更可怕的嗎?”

“過分哈!”

過了一會他終于不笑了,擺出一副正經的樣子道:“假如是你陸大人的話,我覺得我還是會選擇結交你這樣的朋友。”

“為什麽?”

“因為……”他想了一會似乎想不出來,“哪有那麽多因為,總之想和你交朋友就交了,想和你在一起就在一起了,沒有為什麽,如果一定要有的話,那可能就是因為你是陸大人吧。”

“你不怕我以後會變得很壞嗎?”

“以後的事情到以後再說喽,只要現在我覺得你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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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現在覺得一個人好就行,真的可以嗎?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腦海裏總會浮現出嚴世蕃的樣子。

我走在宮牆下,轉彎的西華門處,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我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歡喜,我知道他一定會在那裏的,一如之前多次那樣他總會等着我。

然而,正當我想跑過去找他的時候,另一名官員走來了,他們之間不知在聊些什麽很是愉悅,于是,他們的背影就那麽消失在了宮牆外,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

第一次,一種孤單與落寞的感覺占據內心,一點點愁,一點點酸。

“陸大人,陸大人,可算找着您了。”身後傳來太監的喊聲。

我趕緊收拾好情緒,轉過身才發現是許久不見的馮保公公。

“公公,找我何事?”

“不是奴才,是皇上!”

禦書房裏不光我一個人,除了夏言,嚴嵩以外,還有一個趴着的仇鸾,當然此次最顯眼的還是曹國公李廉之,我萬分驚訝,沒想到他也會來。

“李敬之已經上過折子了,安南和談失敗。”嘉靖臉上并沒有什麽失望之色,“所以關于安南國一事,朕決定派兵前往。”

“皇上聖明。”夏言道。

“此次就由仇鸾你和毛伯溫領兵同去吧。”

“臣領旨。”仇鸾叩謝道。

“至于倭寇一事。”嘉靖看向了李廉之,“你身子可還行?”

“浙江一事素來是臣的職責所在,此番倭寇肆虐,臣更是義不容辭。咳咳!”他勉強撐着的身體在咳嗽聲中顯得更加蒼白。

嘉靖嘆了口氣,“你這種身子,原本朕也舍不得你去,可如今我大明正值用人之際,你又曾守浙江多年,對沿海一事了如指掌,朕實在想不出還有何人更适合替你。”

“皇上毋須擔憂,不過是一些尋常宿疾罷了,不妨礙剿寇守疆。”

“你放心,朕不會讓你一人去的,此次再派一人給你,兵部尚書張瓒,朕會讓他一路助你,再加上閩浙提督等當地官員接應,想來應是沒有問題。”

兵部尚書,乖乖,這是連國防部長都派給他了,嘉靖對李廉之的重視程度實在令我意外。

“臣領旨,叩謝聖恩。”

“行了,你就別跪了,回去好好養着身子,替朕多剿些倭寇。”

“臣必不負聖上所望。”

“對了,嚴嵩,你那禮部侍郎朕已給撤了,重新換個人去。”然後,嘉靖看着嚴嵩的神情又故意補了一句:“下次看人的時候準一點。”

“多謝皇上提點,臣謹記教訓。”

“那麽沒事你們都退下吧,朕有話和他說。”

我嗎?

我看了一眼退出去的官員,當屋內只剩下我和嘉靖兩人時,我承認了這個事實。

“知道朕找你來做什麽嗎?”

我腦袋瓜子先轉了一圈,然後試探的問道:“可是與剿寇有關?皇上不放心曹國公前去?”

“朕不是不放心他,朕是不放心張瓒。”嘉靖踱了幾步道:“前些年,就曾有人彈劾他貪污軍饷,那時朕不與他計較。如今剿寇一事,關系重大,朕不允許其中有一絲一毫的差錯,所以,知道今兒找你來的原因了嗎?”

我想了一會,然後低頭作禮,“臣明白了。”

嘉靖又一笑,帶着玩笑的口吻道:“放心,朕不會讓你和仇鸾同行的,他往兩廣,你往閩浙。可以安心了。”

“皇上……”

“他屁股上那一刀子真當朕不知道。仇鸾何許人,睚眦必報之徒,只怕他有的記着了。”

“那皇上這次再把嚴大人派給我吧。這樣,臣想……”

我偷偷瞧了眼嘉靖的臉色,沒敢再說下去。

“行了,朕能幫你的就這麽多,以後你自己注意點就行。”

“臣謹記了。”

七日後,仇鸾與毛伯溫領兵前往兩廣,曹國公暫代閩浙總督一職,我和兵部尚書張瓒則随他前往浙江。

由于李廉之身體不好的原因,他用的馬車,我們也跟着沾光,不必騎馬颠的屁股疼。

“敬之,沒有給諸位添麻煩吧。”他咳了一會,靠着車窗邊平息,笑着問我。

“哪有的事情,我還要承蒙他照顧呢。”說起這些,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李廉之和李敬之不同,雖然是調兵遣将的帥才,但說話的語氣和動作都透着一種斯文的緩慢,又或許是長年的病疾将他磨得溫和,不及李敬之來得更加英氣。

“他歷來這般,要強慣了,後來聽說進了都尉府更是如此。”他說,眼裏總有不屬于蒼白之色的熠熠光芒在閃爍,特別是提起自己的胞弟時。

“國公大人一定很在乎他吧?”

他一頓,看着我然後笑了,我想如果他不是一個病人的話,那他的笑聲一定是同武将那般的爽朗。

“陸大人何以見得?”

“感覺。”我說,“人的眼睛不會說謊,至少在提及某一個人的時候。”

他的笑容逐漸停止了,語氣低低的,像是呢喃:“他其實很努力,一直以來都是,比我好。如果只是因為嫡庶的區別就注定要失去某些東西,那我覺得我很虧欠。”

我沒有說話,我覺得這對兄弟間似乎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某種東西在阻隔。

到達浙江的時候是晚上,浙江提督,巡撫等一衆官員前來迎接,還有久別的趙文華。

“陸大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許久不見,趙大人。”

“咦,此次嚴大人不曾同來嗎?”

“他,前些日子升官了,現在走不開了。”我随口答了一句。

“那下官改日還要備一份薄禮恭喜他了。”

“你随意就好。”

怕他再他啰啰嗦嗦的問個不停,我就趕緊跑了。

因為要防守倭寇來襲,所以軍營的駐紮靠近海域,夜間,我躺在床上,偶爾想起嚴世蕃的同時還能聽到外面的風起浪湧。

到了後半夜,睡不着的我幹脆披衣起身。

此刻正是士兵們交接的時候,一批而來,一批又走。我行至主營前,卻見裏頭燈火明亮,微微的咳嗽聲從裏傳出。

我心下一想,這裏靠近海邊,濕氣頗重,他那樣的身體估計受不了的。

于是轉身去廚房命人熬了些暖身的湯,我端進去的時候,他果然還在燈前不知看些什麽,見我來此,很是意外。

“陸大人,這麽晚了,還沒睡嗎?”

“國公大人不也沒休息,這裏濕氣重,對你身體不利,我讓人熬了點去濕的湯,趕緊喝了吧。”

他放下手中的文牍,很是抱歉的道:“在下這身體,沒想到還要勞煩陸大人。”

“客氣了。那些是浙江近些年的各類軍務嗎?”我瞥見那些紙上密密麻麻的字,似乎都是有關沿海倭寇的。

他點頭,“自從前幾年卸了浙江的事務回京養病後,很長時間不曾過問了,上回倒是上過一次折子,也沒見回,有些事就這麽耽擱了下來,不想倭寇竟鬧得這般大了。”

“聖上忙着修道,以前很多折子上上去都不見得有回,現在夏大人掌了內閣才好些。”我聳聳肩。

“是嘛?”他停頓了一下,不知在想什麽,“那若不經內閣當如何?”

“不經內閣?我沒試過,不知道呢。”我看他神情奇怪又問了一句:“怎麽了,國公爺?”

“沒什麽。”他笑笑恢複了正常。

第二天,匆匆用過早餐後,大家便就着倭寇一事商議起來。

然而才商讨到一半,便有人來報擒獲一名奸細,衆人一時既驚又喜,不知是哪位将領。

後來将那名立功的将士帶來一看,正是我此次帶來的俞大猷。

“小的俞大猷,在海防渡口抓獲一名奸細,特交來待審。”

“你叫俞大猷?”趙文華打量了他一下。

“正是小的。”

“我記住你了,下去領賞吧。”

“小的不求賞賜,只希望大人能派我去前線防守,而不是……”他突然不說了。

“而不是什麽?”

“而不是躲在廚房裏做夥頭兵。”

衆人訝然,這般身手的人居然是夥頭兵。

“是誰讓你去的?”我問道。

“小的跟着大人來後便被百戶長分到了夥頭營。”

“既是陸大人舉薦的,我知道了,百戶長的事情我自會有所處置。你下去吧。”

俞大猷的事情我心中替他有些不平,所以俞大猷走後我對趙文華道:“趙大人,這俞大猷的人品身手我是有所見識的,在下覺得此次抗倭正值用人之際,所以不該埋沒人才。”

“陸大人所言甚是,下面的這幫人平日裏懶散慣了,此次是要好好治治了。”

“行了,議事吧,關于倭寇作亂沿海的船只軍用等還有好些要議呢。”李廉之說。

“是。”

經過從早上到下午一天的工作模式,我可算是知道李廉之的身體是如何垮下來的了,光是軍用需求裏外開支,他這一天時間就已經弄得分分明明,有條有序。

這工作狂的精神,浙江本地官員不敢說,但京城裏來的兵部尚書張瓒卻已經捶肩歪脖子,一副坐不住的樣子。

“大人,您瞧今兒也到這時辰了,不如有些事情明日再議吧。”張瓒道,衆人一時也紛紛看向李廉之。

他從地圖上擡起頭,看向衆人,興許是大家的目光确實誠懇期盼,于是他微微點頭。

所有人如臨釋放,臉上湧現輕松的神色。

“今日确實辛苦了,有勞諸位大人。”

“不敢當,不敢當,我等當聽從總督大人吩咐,誓死剿滅倭寇。”

他沒有說話,再次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沒人猜得出他在想什麽,過了一會才露出一個客套的笑容:“如此甚好。”

後來,等官員們都離開後,我看見他的臉色蒼白了下來,剛才凝聚的所有力氣在這一刻崩塌,他的手撐着桌沿。

我趕忙上去扶住他,他開始猛烈的咳嗽,那聲音聽得仿佛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國公爺?”

“咳咳!”突然一滴血落在了地圖上,然後是兩滴,從他捂着嘴的手上滲出。

我大驚,“我,我去給你找大夫。”

他卻一把抓住我道:“不要慌,不要吵,小心隔牆有耳。”

“現在去找葉大夫,他是我從府裏帶來的人,信得過。”

“行,你等着。”

我扶他坐下,正欲出門,他還是對我努力做出了一個謝禮的動作。

“有勞陸大人了。”

這個男人,我搖搖頭。

晚上的時候,經過葉大夫的問診,李廉之的氣色已經明顯好多了。

他靠在軟榻上,我将桌上的藥碗遞給他,“諸多勞煩陸大人,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客氣了,敬之平時也沒少幫我,就當我還他的吧。對了,方才您說隔牆有耳是什麽意思?”

勺子在碗邊停了一下,“不滿你說,東南沿海倭寇肆虐至今,其中不是沒有牽扯,當初我在浙江之時還能把控,之後回京多年,這其中必然有人心懷不軌,重起邪念。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這些您為何不與朝廷說?”

他一笑,“這裏頭的牽扯非一人兩人可說清,若要奏明朝廷,只怕最後會弄得玉石俱焚。再者重現江南案的事情,皇上不見得會想看到了。”

“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很危險,那些官員裏我們并不知道誰參與了,誰沒參與,誰是奸細,誰不是奸細,正所謂敵在暗,我在明。”

“所以此番前來雖說剿寇,卻是步步為營,哪些能動,哪些不能動,都要思量好來,稍有不慎——”他沒有說下去,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見他眉宇的憂愁又浮現,突然很是不忍。

“算了,先別想那麽多,把藥喝了,養好身子才行。”我見他拿起藥碗喝了一口,繼續道:“在我們那裏,都提倡一個說法,叫保持樂觀每一天,病魔細菌遠離你。其實越是病的嚴重的人,越要放松心情,出去采采風呀,賞賞花呀,這樣才能好得快,你說你一天天愁這麽多,萬一真倒下來了,不說浙江這一堆爛攤子,就是聖上也得急死。”

“你這說法倒稀奇,奈何事物煩多,着實抽不出空來。況且,”他頓了一頓,“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這樣的身體本就無法擁有什麽太過值得開心或留戀的東西,何談什麽好不好呢。”他略蒼涼的笑了笑,看的人心裏有些莫名難過。

“你瞧,你這種心态就是不對的。有了!我來給你跳段舞,讓你樂樂,怎麽樣?”

“什麽,跳……跳舞?”他突然瞪着眼睛,有點驚訝。

畢竟在這個時代跳舞的都是女人,要找個男人跳舞怕是李廉之長到這麽大都沒見過。

“你放心,不是那種舞,而且實話告訴你,我來了這麽長時間,還只跳給過你一個人看呢。”

“一二三,啪!”我一拍手:

“大哥你家鄉有四百斤鴨賣嗎,是白拿白拿嗎?ci哩ci哩,ci哩ci哩,要,來啊,mi哩mi哩,mi哩mi哩,要不要買單?di哩di哩,車子到哪噠?你真買了,笨豬……”

結束的時候,我還不忘給他吹了一個口哨。

“國公爺,怎麽樣?現在有沒有嗨皮一點?”

只聽“啪嗒”一聲碗碎在了地上,他張着嘴巴的表情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陸……陸大人?”

“嗯?”

“錦衣衛的陸大人?”他似乎在确認什麽。

“咋了?”我靠近他詢問。

“我有一個好主意!”他的目光裏閃過一絲光,抓住了我的手。

“啥主意?”他沒被我吓到,但我顯然被他吓到了。

“我們可以使用暗號,來區別哪些人是奸細!”

“所以暗號是什麽?”我小心的把手抽出來。

“大哥你家鄉有四百斤鴨賣嗎?是白拿白拿嗎?又好記又押韻。”

“……”我說:“國公爺,我第一次發現,您是個人才。”

“不,你才是人才。這暗號多好,一般人想不出來,倭寇更想不出來。”

“倭寇不說日語嗎?”

“倭寇是流民。很多當地土家語言他們都懂,所以這個好。”他又握住了我的手,“今天你推薦的那個人,叫什麽,我看着他挺可靠。”

“俞……俞大猷。”

“就他吧,讓他組織一批親信迅速替換下前線海防,以後來者統統使用暗號,若有異者,一律格殺勿論!”

我被他那種要殺人的氣勢給吓了一跳,往後一跌正好落在了榻邊。

“陸大人?”

“沒事。”我趕忙遮掩了剛才的一點慌張。

“咳咳!那這件事,就有勞陸大人了。”說着他的語氣緩和,又恢複了那種溫和的樣子。

“好……我明白了。”

“對了,剛才的那個舞,很有意思,我沒見過,謝謝你,陸大人。”他終于笑了,一種發自肺腑的快樂洋溢在臉上。

然而,這……反射弧有點長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歌曲是印度的panama,節奏感很強,而且空耳特別好玩。

好了下一章嚴胖子坐不住終于要來追小鹿了,話說小鹿對李廉之這麽好,嚴胖子要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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