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能不能面對一次
第二年開春過後,嘉靖正式立了王貴妃的兒子朱載壡為太子,這不光對于嘉靖甚至對于整個大明來說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儲君的确定不僅解決了皇帝陛下多年诟病的人道問題,也給朝堂衆臣吃了一顆安安心心的定心丸,比如以後哪撥人站到哪邊去,大家心裏面基本有了數。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康妃,至今為止康妃仍然對那天哪個皇子最先出來的事情耿耿于懷,我去宮裏面聖的好幾回都碰着她要逮我去皇帝那作證,證明是她兒子先出來的。
“娘娘,您就放過我吧,那天您和王貴妃是一起肚子疼的,我哪知道誰先出來。”
如今太子已立,現在誰要再想搞事情就是謀逆的大不敬。
我倉惶逃走,連頭也沒回。
出了門的時候,再次碰上嚴世蕃,正巧他也是剛從宮裏頭出來,我們一路緩緩向前,我和他抱怨着康妃的事情,他不語只是耐心聽着我的牢騷笑笑,偶然會提醒我幾句慎言之。
我瞟他一眼,“難道你就沒有憋屈的事情嗎?”
趁四下無人,他悄悄附上耳,“我想了一天的青詞腦袋要發黴了。”
我掩嘴偷笑,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
長安街旁的餃子攤已經改成了餃子館,時隔很久,店家居然還能認出我們,趕忙上來招呼。
我掃了眼店內的陳設對老板道:“你這是要三年開店,五年融資,七年上市的節奏啊。”
也不知老板有沒有聽懂,只是傻笑了幾聲,“托二位的福,小攤位做到如今不容易。”
很快兩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了上來,老板特意叮囑是保定府來的新鮮驢肉餡,得趁熱吃,
我筷子停了一下,“保定府,莫不是離宣化很近,楊博?”
嚴世蕃一口餃子沒噎着,瞪我一眼道,“這都能想到他,遠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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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你那小氣樣。”我心裏卻莫名有點高興。
回去的時候,他偏偏還要死皮賴臉的一路跟着我,美其名曰同行相送,直到行至門口,他還不死心,大有想進去坐會兒的想法,然而被我以毫不留情的姿态拒絕了。
“你家裏有稀世珍寶還是萬兩黃金,我怎麽就不能進去。”
我豎起一根手指頭搖搖:“不行就是不行,這要讓崔浣浣她們看到像什麽。對了,說起浣浣,我貌似想起她還是某人送過來的呢,唉,這天底下能給喜歡的人送情敵也就你嚴公子一人做的出來。”
果然嚴胖子黑了臉,袖子一甩頭也不回的走了。
對于能氣走嚴世蕃我還是很有成就感的,只是關上門的那一刻,擡頭,一顆流星卻正好從天際劃過,我心裏一沉。
“聖德廣運望如雲兮,臨照四方光八表兮。阿炳你也來瞧瞧,嚴嵩的這篇,比之如何?”
我瞄了一眼案上龍飛鳳舞的幾個字,不僅半句看不懂,還覺得有些暈,看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是沒有半點修仙的清奇骨骼了。
“甚好,甚好,既然是嚴大人的詞,必然是極好的。”我努力點頭做出一副驚喜贊嘆又意外的表情。
同時想起前些日子趙貞吉的事情,那小子就因為上了一封斥責陶仲文的折子被嘉靖趕回鄉閉門思過去了,所以,嘉靖皇帝這修仙晚期的重度中二病,真是誰治誰死!
我陪嘉靖在乾清宮裏打馬虎,有一句沒一句的唠着,就在此時,李芳從門外進來,不知為何,神色凝重的遞上了一封文書,我能看到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何事?”嘉靖沒擡眼,仍然沉醉在青詞中無法自拔。
“回禀主子,是福建來的奏表,昨兒夜裏,曹國公沒了······”
嘉靖手上的禦筆猝然掉落,濺灑了一地的墨汁。我踉跄一步,心裏窒息般疼痛,俯身拾筆,那一刻卻好似難過的再也無法站起。
要是剿滅了倭寇,我請你回京喝茶,碎月樓的茶,全京城最好。
我曾經以為他會好起來的,我曾經以為他還會回京的,我曾經以為——
所有畫面如潮水湧現,又從記憶裏轟然崩塌,措手不及到抓不住一絲一毫。
也許,一直都沒有曾經。
靈柩回京的那天,三軍素缟相送到城外。
我站在國公府的門前看見敬之風塵仆仆的歸來,孤單飄零的兩個白燈籠下我第一次那麽大聲的質問他。
“你為什麽才回來!”
“為什麽收信的那天你不願意再去看他一眼!”
“為什麽!”
“他一直在等你,那是你的親哥哥!”
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駐足原地望着蒙蒙的天空好一會。眉宇間也浮上了如同李廉之那般的哀愁,從此再未褪去。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城南風過,桑梓葉落,一捧黃土,一塊石碑,他就永遠長眠在了那裏。
原來,一些人,一些事,真的只一眼就訣別。
同年,李敬之世襲了曹國公位。與這一起改變的似乎還有我們昔日的情誼。
他再也不喚我阿炳了,當我經過北鎮撫司的衙門時,與之相替代的是一聲陸大人。
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意味着什麽,但當我後來明白的時候心中只剩下無可挽回的懊悔。
“此番安南平叛,我軍當一鼓作氣長驅直入,若此時停下,只怕有失先機,況且莫登庸父子素來狡詐,此次投誠是否有詐降之嫌尚未可知。”
“首輔大人此言差矣,安南自古物資匮乏,易守難攻,若要因此強取,折戟損兵下只會對我大明不利,況且如今當務之急還是沿海之亂。”
“沿海之亂非一朝一夕,屆時可由兵部待選合适之人,頂替閩浙總督之職,但安南現下兩軍交陣,卻要盡快處理,拖不得久。”
“都別吵了!”嘉靖揉了揉眉心,對于底下争吵不休的夏言和李敬之表現出了一種不耐煩的情緒。
自從李廉之去世後,沿海一事的替補官員确實成了嘉靖難以抉擇的問題,雖然上次一役使得倭寇元氣大傷,但大家都知道要從根本上解決倭寇的問題還有待時日。
“郭浔那邊怎麽說?莫登庸當真誠心歸順?”
“禀皇上,據廣西布政使司來報,莫登庸父子已于半月前率衆出城投降,為表誠意更是以繩索自縛,臣以為應當不假,況且我軍兵臨城下,諒他也沒有那麽大的膽子偷奸耍滑。”李敬之答道。
“既然如此,就先依了你們,即日起降安南為都統使司,莫登庸為都統使,記着多派些兵駐紮,以防生變。”
“臣明白。”
“至于東南沿海·····”嘉靖皺起眉,問我道:“你之前在閩浙已與他們交過手,依你看倭寇之流如何?”
我?
我一愣,差點沒反應過來。
“陸炳?”
“額,臣,臣以為倭寇之亂并非攻不可破,恰恰相反,其中多是由盜賊,漁民之流組成的私貿為主,朝廷若能下令安撫——”
“不可!”我話未說外,夏言就斬釘截鐵道,“禁海一事自□□年間而起,為的是保我大明安護,這些流寇走私商貿,傭兵藏火罪無可恕,此番若不能嚴懲,當引後世效仿,一再犯禁,後果不堪設想。”
“雖有□□禁海,可首輔大人也別忘了還有成祖開關出海,想當初永樂年間萬國來朝何等氣概,如今沿海多處關閉市舶司,倭寇不減反增,難道這其中首輔大人就未曾想過是何緣由嗎?”
“那曹國公的意思莫不是要開關出海了?”夏言譏笑頗有不服之色。
“皇上,沿海之亂非不可解,臣以為當重起市舶司,開海上貿易之行,只要沿海平複,倭寇之患自然迎刃而解。”
然而這場争論一直到散朝結束嘉靖也沒有給出一個确切的答複,但卻使我第一回認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敬之。過去的他會告誡我遠離朝堂的争鬥,遠離黨派的紛争,在那個不被外人看好的都尉府裏卻也能找到屬于我們自己的一片清靜,可是如今在朝上和夏言争執起來的人也終于變成了他,他似乎在将自己一步步的推往某些不見底處的深淵,從他承襲爵位以後。
“看不出來,李大人竟有如此深的見解。”嚴世蕃拍手道。
當群臣散去,空蕩蕩的殿內,只剩下我們,敬之的眼梢微挑,掃了眼我們,“我也竟不知嚴大人與陸大人交好至此。”
我從嚴世蕃身邊挪了幾步,也不知在躲避什麽。
“禁海一事,其實衆人早已心知肚明,李大人如今能在朝上與首輔大人據理力争,另在下很是佩服。”
“是啊,過去我也沒發現你還可以是這樣的人。”我說。
夏言自從執掌內閣後,雖然辦事穩妥,雷厲風行,但難免有時過于強勢,引得很多人私下對他頗有怨言,更不用提敢這般當朝怼他了。
他怔了一會,然後別過身去,“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只是李大人如今這般豈不是得罪了首輔大人,以後想要怎麽做,可就不容易了。”嚴世蕃語氣飄飄,意有所指的道。
敬之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接過門外射進的一束陽光不知在想什麽,然後泛起嘴角的笑容,好像是呢喃那樣:“可這世間仍有些事情不該被辜負,縱然是怎樣的艱難,總要有人去實現的。不是嗎?嚴大人。”
嚴世蕃會意的笑了:“誠然。”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但我知道每次嚴胖子一笑不是有詐就是有詐,所以走在路上我曾不止一遍威脅他。
“你要是敢把敬之牽扯進來做些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我絕不放過你!”
“我的陸大人,李敬之他可是在北鎮撫司裏混跡的人,他的腦子不比你轉得快,況且上次是誰那麽傷心的說,因為李廉之的事情再也不會原諒他,這次又瞎操什麽心。”
“我······我那随口說說的,你還當真了,他是廉之的弟弟,又是我來到這裏第一個認識的朋友,他真的對我很重要。”
我停下步子,懇請那樣的對他說道:“所以算我求你,不管是什麽事情,都不要把他牽扯進去好嗎?”
嚴世蕃也停下步子轉過身來看着我,突然自嘲一笑,“你關心的人可真多,就是沒想過我。”
我一時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回應。
再邁開步子,他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能不能不要總是躲避,轉過身來面對一次不可以嗎?”
瞧,又開始了,為什麽每次你都要逼迫我至如斯境地?
一段白撿的宿命,一次錯誤的穿越,我這連自己都遲遲不能接收的身體與性別,如何去回應另一個人的感情。如果我還是前世的陸綿綿,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跑過去抱住你,如果你不是千古的大奸臣,我也一定會天涯海角的追着你跑,可是——
我轉過身去,對上他的眼睛,掩蓋住心下的所有的起伏,“嚴公子,你想讓我面對什麽?”
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突然上前一把擁住了我,仿佛是一直在努力抓住的某些東西在這一刻圓滿上,一瞬間,天地寂寥,周槽似乎只剩下我們,我遲疑又緩緩地擡起自己的手,不知是否該同樣擁抱住他,擁抱住這個總會讓我生出歡喜的人。
許久,他在耳邊輕輕地問我:“你,會喜歡我嗎?”
仿佛是敲醒夢寐的驚鐘,我的手在那一刻停下了,會嗎?
我想回複他的那遲遲擁抱終究沒有繼續下去。
會嗎?可以嗎?
腦海裏有一百個聲音在告訴我,試一試吧,答應吧,也許可以呢?
然而,最後開口的聲音總是淡淡地,靜靜地,好像是一眼望不到希望又無法收回感情那般的絕望,“不合适吧。”
他全身一震,我感覺到身上的懷抱被逐漸松開,失去餘溫,風吹來時居然還會有點冷。
他一笑,像是譏諷又像是苦澀,“是因為心裏有太多想在乎的人了吧,所以,還沒有排到我吧?”
不,不是!
是因為——
我張了張嘴,定定望着他,終究什麽也沒能說出來,我又一次做了回啞巴呢。
“沒關系……”過了一會,他還是安慰那樣的說道:“萬一哪天就到我了呢………你說對不對,文孚。”
作者有話要說:
小鹿這個糾結的身份喲,讓他實在沒有辦法面對嚴胖子。。。。。。。
話說這節幹掉了一個溫柔的将軍,俺心裏還是有點小小的不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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