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餐桌上的氣氛實在算不得友善,尤其是在蕭禍九将手裏的花束放在自己對面的空桌上之後。

錢蕊對就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身家煊赫的男人早有耳聞,但從前最多也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罷了。如今這個手握唐家九部甚至其外無數人的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就這樣氣勢凜然地坐在她的對面,讓她連多看一眼放到了自己旁邊的花束的勇氣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如果自己敢碰那花束一下,唐先生一定不會再是現在這種至少外表還算沉穩的狀态。

于是,桌旁三人,一個不敢開口,一個有所顧忌,一個怒火內收——這能把空氣都凍住的沉默一直持續到上餐的侍者推着餐車走過來才被打破——

唐奕衡擡手按住那份将要遞到蕭禍九面前去的沙拉,皺起眉看着盤中花色各異的蔬菜中的一種:“……他不吃水田芥,重新做一份。”

這話出口,蕭禍九和錢蕊俱是一怔。

侍者誠惶誠恐地将餐盤收了回來,鞠了一躬便推着餐車往來時的方向離開。

蕭禍九怔了有十幾秒的時間,才慢慢将目光從男人臉上收回來。

——曾經的蕭宸不吃水田芥,現在的他也不吃。在唐家的這段時間,他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在這方面表現出明顯的好惡……所以,男人到底是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是只是調查過了現在的他呢?

像是為了回應蕭禍九的憂心,唐奕衡将視線側到他的身上:“這是馮管家告訴我的。”

“……”

蕭禍九的指尖一顫,絲毫沒有因為這個有些刻意的解釋而有半點松氣。

唐奕衡似乎也并不在乎能否從蕭禍九那裏得到什麽回應,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便将視線轉了回去。

正餐按着順序一道一道擺上來撤下去,這頓飯吃得蕭禍九和錢蕊都很是壓抑。

在這如同壓着巨石的氛圍下,蕭禍九眼底的情緒越來越深,連握着刀叉的指尖都微微發白。錢蕊對他的情緒變化有些不安地瞧了幾眼,想說什麽,卻在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有些察覺而擡起頭來默不作聲地注視下咽了回去。

直到布菜的侍者再次出現,将第一只餐盤拿了起來:“香煎牛菲力,請慢用。”

那人依着慣例要将這第一盤放到這桌上唯一的一位女士面前去,卻被坐在裏面的年輕人禮貌性地示意了一下,截住:“我幫她切。”

侍者稍稍怔了一下,他并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只不過他知道這桌旁還坐着整個第七區最有權勢的男人,男人的話語權在整個第七區毋庸置疑,更罔論這個小小的飯桌上。侍者于是情不自禁地看了唐奕衡一眼。

“……”唐奕衡手中刀叉一頓,過了片刻才慢幽幽地開口:“讓他切。”

這降了不知多少度的語調讓錢蕊和侍者同時一個哆嗦,錢蕊幾乎受不住要不顧禮節喊一聲“我自己來”的時候 ,一只素白的手托住了骨瓷的盤子,也截住了她的話音。

因這動作而露出衣袖來的一截腕子,和那碟子的瓷白比起來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侍者怔愣地順着這只手看上去,眉目如畫的年輕人沖他點點頭,溫潤一笑:“謝謝。”

侍者愣住,連習慣的回話都忘了。

蕭禍九沒有再去理會在他那出彩的一笑裏幾乎丢了魂兒的侍者,便垂下眼睫去,精致的刀叉在他瑩白的掌心間輕巧地轉了一個角度,然後便從最佳的位置毫不費力地切了下去。

這餐桌上安安靜靜,眉目如畫的年輕人微微彎着嘴角認真地切着牛排,泛着一點寒光的刀叉卻沒有在那骨瓷碟子上留下半點聲響。

等到切成了丁的牛菲力被重新遞到錢蕊面前,蕭禍九眼底的冷芒業已消散,他輕微地側了下頭,笑得幹淨漂亮:“蕊兒。”

錢蕊怔了一下,繼而雙頰飛紅,伸出手去接了過來。

點到即止的道理蕭禍九通透得很,見錢蕊接了碟子,他也不再贅言,手收了回來。自始至終,蕭禍九都沒有多看自己身旁的那人一眼。

在蕭禍九再次拿起了刀叉的時候,身旁低沉了一晚上的威壓驀地迫近,讓他的身體都不禁繃緊——然而男人卻只是伸手過來将他面前盛着完整的牛菲力的骨瓷碟子拿走,另一只手端過一只裝了切成丁的牛排的碟子放到他面前來。

蕭禍九唇角那點淡淡的笑意在這一剎那消泯。他擡起墨色的眸子來,側轉身體定定地看着男人。

男人卻沒有接他的目光,聲線低沉:“你切給她,我切給你。紳士禮儀而已。”

“……”蕭禍九垂到身側的手驀然攥成了拳,他用微冷的目光将男人看了許久,才閉了閉眼,壓抑着情緒開口,“抱歉……大哥,我去下洗手間。”

說完他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冷着一雙眸子大步離開了這個令人壓抑并且也讓他的理智快要崩潰的空間。

唐奕衡在蕭禍九開口時就已經停了動作,只是并未阻攔,保持着之前的動作僵滞了幾秒,他擡起視線來,深藍的眸子裏熠熠着暗濤洶湧的兇戾情緒,望向了之前被年輕人放到桌上的郁金香。

又過了幾秒之後,男人注視着那紫色的花瓣當中露出的一角隐蔽的深藍,他的嘴角慢慢揚了起來。這笑容不見半點男人素來的穩重沉着,反而帶着一絲冰冷邪佞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錢小姐,這束花我很喜歡,……介意我,帶走嗎?”

乍一聽見男人開口,錢蕊幾乎咬着牙才忍住了打擺子的情不自禁,笑容勉強地接話:“當然沒問題,您帶走便是。”

說話間她便要伸手去捧那束花。

“……別碰它。”唐奕衡驀地開口,聲音冷得像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寒窟裏,嘴角笑意也在這一剎那間消失不見,轉為與話音同樣的冷厲。

錢蕊的手猛地僵住,等到見着男人拿起花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之後轉身離開的背影時,已經快要忍不住哭出來。

***

掬了一捧涼水拍在臉上,蕭禍九彎着身體埋首自己的掌心,長長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他自己上輩子做了多少十惡不赦的事,以至于這一世不但每一日都活在生不如死的仇怨裏,還要被他曾經敬仰崇拜的好哥哥惦記着這副皮囊?

男人那般愈發地不加遮掩、步步緊逼的行徑,讓他打心底裏生出一種無力感——畢竟那人不同于從前任何膽敢對自己心生觊觎的鼠輩,第七區的地盤上男人權勢滔天;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對男人不利的實際舉動,即便是有一點想法冒出來都會被身體和大腦“直覺”地否定。

“真是……”

蕭禍九回過神來苦笑了一聲,正要直起身來,忽然警覺身後一陣惡風。

方才失神太久,使得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來人從身後猛地壓到了盥洗臺上。

冰冷的瓷臺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刺激着他的感官。

“你可真是……不乖。”

低沉的男聲貼到了他的耳邊,帶着危險的氣息。

蕭禍九卻是本能地舒了一口氣,他眨了眨眼,嘴角欲要露出一絲掩飾的笑意:“大哥,你——”

話音戛然而止。

兩人正對的鏡子裏,壓在年輕人身上的男人以唇齒不輕不重地齧咬被自己含在唇間的身下人的耳垂。束縛住年輕人雙臂的那只手之外,另一只手捏着一只天鵝絨的深藍盒子,啪地一聲打開,放到了年輕人側開的臉龐之前:“……你要和她求婚,嗯?”

上位的男人與身下的年輕人身體交疊,從相同的方向看着盒子裏那只不出他所料的鑽石戒指,深藍的瞳子漸漸被暗紅色侵染,他放過了年輕人被他咬得發紅的耳垂,嘴角笑容卻愈發兇戾——

“你知道我忍了有多久麽……”男人的手扔下了那只戒指盒,轉在年輕人的身體上用力地撫摸起來,“——小宸?”

“……!”

蕭禍九剛剛升起來的掙紮念頭瞬間消散,大腦在那最後一句稱呼裏被清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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