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醫院一樓的大廳裏,蕭禍九迎面碰上了那個和自己有過幾面之緣卻不曾有幾句言語交情的白面中年人。

原本面無表情的漂亮臉蛋,在見着那人的瞬間,便浮現了清麗的笑意:“年長老,好久不見啊。”

年庭君毫不遮掩地皺了眉,退了半步:“蕭助理,您來了。”

對着這麽一個比自己兒子都小的年輕人用敬稱,這位年長老看起來卻絲毫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模樣。

“看您多會說笑。”活像變臉似的,蕭禍九臉上的笑容陡然間便冷下來,“這麽晚了還得急急忙忙地往醫院裏趕,我這不都是托年長老您的福嗎?”

“蕭助理言重了,年某不敢。”

年庭君接話接得四平八穩,一點“不敢”的意思都沒見着。

見年庭君沒有自己開口解釋的意思,蕭禍九冷着臉開口:“年長老,若你真是不敢,那怎麽我傳給九部的話,你卻只當沒聽見呢?”

“不知蕭助理說哪句?”

“哈哈,看來年長老是歲數大了,記性也不好使了。”蕭禍九故意冷笑了兩聲——卻見面前這人對于他的作威仍舊沒太多反應,也不見什麽敬畏神色。

……難得啊,剛經了王乾的事兒,還能這麽硬氣;若非有恃無恐,就是真一個身正不怕影子斜。

心裏雖這麽想,蕭禍九語氣依舊沒什麽客氣:“我之前就叫人給九部傳話——和大長老家的孫女訂婚這件事,那是我自己的私事。我如今雖然是唐家的下屬,可畢竟還是姓蕭,所以這事兒與唐家沒半點糾葛,所有人一律不許用這件事去煩擾家主。——怎麽,我說了這麽長一段話,年長老就當做耳旁呼啦刮了一陣風,過去就跟您沒關系了?”

年庭君大概一點不意外蕭禍九會這麽發難,不緊不慢地開口:“蕭助理,您誤會了。您現在是代着家主的職務在唐家主事,我們怎麽也不敢不聽您的吩咐,不管您姓蕭還是姓唐。”

話音在這兒似有意似無意地停頓了一秒。

蕭禍九視線移過去,年庭君卻沒事人一樣繼續開口了:“可按您說的,您畢竟是唐家的下屬,而且更是家主身邊親近的人;您要訂婚這麽大的事兒,唐家不可能不派人出面,自然也得有禮金支出。您剛接手唐家閑雜事務,可能不曉得,唐家內外的多數資金流通相關的——大到企業集團,小到飲食起居,都是我們四部在操持。您的訂婚這麽大的事兒,唐家的禮金必須得豐厚。可調用大額的資金,我必須得向家主做定期的彙報——我沒提您訂婚的事兒,是家主他問的。您說的不能煩擾我做到了,可謊言不實這種大錯,我可不敢犯。”

蕭禍九驀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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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出來了,人家這是早就挖了坑,等着他往裏面跳呢。

“好、好、好。”蕭禍九似真似假地笑着,擡手在中年人的肩上拍了拍,他狹起了眼睛稍傾身過去,到年庭君耳邊聲氣極低、卻咬字清晰無比,“年長老這般忠心不二,我記下了。”

“……”年庭君皺了眉,避了一下身體,看了眼前笑得像只勾人的妖精的年輕人一眼,便垂下頭去:“蕭助理言重。為唐家和唐先生盡責,我年某雖死不已。”

這一次蕭禍九沉默了好一會兒,臉上那點不入眼底的笑意終于徹底真實起來,他哈哈笑了兩聲,按在年庭君肩膀上沒拿下去的手再次擡起,加了七成力道重重地拍了兩下。

見年庭君臉色都有點變,蕭禍九才幸災樂禍地揚長而去,話音猶在身後:“年長老,我發現我挺喜歡你的——不過你可別高興得太早,我越喜歡的,通常都越不好過啊。”

年庭君揉了揉肩膀無奈地看了那已經進了電梯裏的背影一眼,目光有些複雜。半晌後他輕嘆了一聲,也轉身要走。

只是還沒等他出醫院的大廳,口袋裏手機嗡嗡響了兩聲。

年庭君拿出來一看,是一條新信息。

發件人是串沒備注的陌生號碼,只是信息內容裏的語氣卻一點都不陌生——

“年長老,剛剛忘了說。要是我這次因為你有個三長兩短,那你可也別想舒坦了。”

信息末尾,還跟了個看起來特別無恥的笑臉。

捏在手機上的指頭抖了好一會兒,才被主人壓抑着重新插回口袋。

***

蕭禍九走進病房時,視線先在整個房間裏掃了一圈。一圈下來,他就皺了眉——

去傳信的下人可真算不上誇張——這房間裏如今還幸存的死物,除了到現在還氣勢凜冽的男人身下那張床,也就剩下床邊的那張高櫃桌了。

高櫃桌上面躺着一只花色漂亮的瓷盞,盞裏盛着喝了不到一半的白粥。

蕭禍九看着這一片狼藉裏得以健在而分外捉人眼球的那只碗,心裏像是被什麽小小的昆蟲輕輕地叮了一下。原本見着滿地狼藉的那點不悅,也就頃刻間煙消雲散。

心裏嘆了一聲,蕭禍九邁步上前,剛要開口,“哥哥”兩個字連氣音還不曾出,就兀地被病床上的男人沉聲打斷:“出去!”

一口氣當下噎在了胸口,蕭禍九梗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壓着性子斟酌着分貝開口:“哥哥,我聽下人說你今晚——”

“我叫你出去!”

這一次的聲音硬是提上去兩個分度,男人卻依舊連臉都沒轉。

而這一句,也已經成功把站着的這個被某人從小到大嬌慣壞了的給激怒了。蕭禍九揚起了嘴角,聲音發冷,語氣卻帶笑:“叫我出去?可以啊——你怎麽不轉過來讓我滾呢?我保證你只要開口,不管這地上多少玻璃碴子我都不眨眼地滾出去!”

坐在病床上氣得身體都發抖的男人本來就不是個喜歡和人在言辭上交鋒的。別說如今他而立之年更貴為唐家之主,即便是他從小到大這三十年,也沒有哪個敢和他争口舌之快——多一句嘴的恐怕都沒膽兒。

偏偏這個像是只幼生的小獸一樣磨着尖利的爪子沖他撒威風的、被他捧在心尖兒上護着不想叫旁人多看一眼去的——也就他的小宸能這麽頤指氣使地沖他不講理地撒潑了。

——唐奕衡氣得渾身都抖,傷口也跟着疼。卻只能狠狠地擰着劍眉咬着牙,“出去”兩個字,大概就是他對這人能說出來的最重的話了。

男人不肯開口,同樣在火頭上的蕭禍九更是不舒坦——他的經歷和性子導致了他最厭惡的便是被人或事脅迫的無力感,憑着自己的拼命,多少年沒有人再能給他這種感覺,偏偏就因為眼前這個人,他得咬着牙按着委屈憋着火和那個他多看一眼都讨厭的女人訂婚——

還得背着所有人暗地裏戳上脊梁骨地罵小人。

蕭禍九帶着暗火兒,走起來踩得地上的各種“碎屍”咯吱咯吱地響,他沒幾步就繞到了男人正面對着的方向,惡狠狠地睖對方:“唐先生,怎麽,你又不——”

話音戛然而止。

蕭禍九看着那人胸膛上纏着的紗布繃帶滲出來的血跡,差點把牙咬碎了,他二話不說掉過頭去走到了門口,一把撅開了房門,沖着外面的長廊暴跳如雷——

“醫生呢!?病人傷口開裂都不管——你們能不能幹?!——不能幹就滾!!”

據後來的護士說,她們護士站裏多數人心心念念地惦記了好幾天的那個長得好看到極致的蕭助理,那天的表情猙獰得像鬼——雖說好看成那樣,鬼也是豔鬼,可見着把醫院裏負責的醫師吓得回來時臉都發白,她們也就只能含着淚花把這人給放下了。

一會兒叫人如沐春風,一會兒又叫人數九寒冬。

——旁人不曉得,她們是沒有那個福氣消受了……

等到醫師蒼白着臉給唐奕衡重新清創換藥包紮之後,倚在牆上一言不發只是用讓人從骨子裏發冷的目光把那方向盯着的蕭禍九終于慢騰騰地開了口:“好,我知道你現在不想和我說話,那你就聽我說。”

男人合了眼,“……”

“你當初不是說了麽,給我三年,這三年我怎麽玩你都他媽別管——!三年之後,你想拖到哪兒操個盡興我都任你處置——”蕭禍九的眼眸微微發紅,他側開臉去,秀氣白皙的頸子拉出一條漂亮的弧線,沉默了幾秒後他垂了眼簾,低聲輕輕地笑,“唐先生,不知道這結果您可滿意?”

說完之後,他沒去等那個答案,擡步直接走了出去。

只是沒等門在身後合上,他就聽見病房裏瓷碗被猛地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的響聲和醫生吓得歇斯底裏的聲音——

“唐先生,您小心身體——”

“……”蕭禍九腳步一頓,卻是沒回頭也沒開口,重新買開步子往電梯那兒走。

等到進了電梯裏,他拿出了卡片機撥了號出去。

三秒之後,對面接通了。

“隐蝶大人。”

“三天後有一件事情,你親自找人去做,不能露任何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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