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拯救師姐第31步

閉關五年, 少年的身量又拔高了幾?寸，四肢修長?，倚在樹幹上冷眼看着蘇和嘉數次碰壁, 面?具下的神?色晦暗, 直至他不死心地拿出傳信玉符時，才一躍而下。

“明月峰已對?你設禁, 師姐也?不會見你。”顧明霁不鹹不淡地冷嘲, “混回你的問心樓, 莫要再出現在這裏，髒了我峰的風水。”

發出的傳信不出意料依舊石沉大海，蘇和嘉握着玉符的手?捏緊, 心底的信念搖搖欲墜，即便如此, 面?上仍不肯露出服輸, 尤其是在顧明霁這個他一直厭惡又看輕的人面?前，故作鎮定：“這是我與夭夭之間的事。我們……有誤會要解決, 顧師弟且一邊去，勿要從?中作梗。”

“剖丹也?能是誤會？”顧明霁唇角勾起嘲意，邁步到屏障前，神?色複雜地打量了他一眼, 嗓音驟沉, “這話能說?出口, 蘇和嘉你當真是無恥之尤。”

在他看到的夢境裏, 蘇和嘉沒選擇在明心宗內動手?，而是以宗門任務之便把俞傾夭約到秘境。等顧明霁趕到時, 她半身沐血，蹒跚着走下山。身後, 是這位清琉風雅的大師兄把剖來的金丹，像禮物一般捧給了盛白音。

狼行千裏吃肉，馬行千裏吃草，無論多少回，給過他多少機會，他都始終會為了盛白音對?俞傾夭動手?，積習難改，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既然盛白音對?你這般重要，你為何還要來招惹我師姐呢？”顧明霁踩在陡坡上，夾雜在憤怒中的迷惘亦是真實，他是真的不明白，“做都做到，還擺出一副深情的模樣?來惡心人，這般虛僞造作倒是一脈相傳。”

蘇和嘉唇色發白，他知道自己錯了，但他唯獨能承認：“我對?夭夭從?來真心誠意，無須向外人證明。”

“真心誠意就?能去挖她的金丹給盛白音？”顧明霁深吸了一口氣，極不容易才按下了拔劍的沖動。他讓自己睜大眼好好審視眼前這個讓他師姐虐身虐心的人，去思量他的優點，卻更想殺了他。

“顧師弟究竟是以各種?名義?來質問我的？”被多次按着傷口撒鹽刺激，蘇和嘉終是按耐不住脾氣，但也?更像是無能狂怒，“我與她青梅竹馬，一同相處經?歷過的時光遠非你能想象。夭夭素來溫和良善，對?所有同門一視同仁，連貓貓狗狗受傷了都會伸一把手?。你不過是個小小年紀便惡貫滿盈的殺人魔，僥幸挂在仙尊名下成為記名弟子?，就?算夭夭願意認你做師弟，你也?該有自知之明，莫把自己太當一回事！”

顧明霁沉默，蘇和嘉點破的也?是他一直在意的。他們曾經?好到能定下婚盟，過去的喜樂是他永遠都無法插足，就?算他殺了蘇和嘉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他內心亦十分清楚師姐并非僅對?他一人特殊，只是他得到的善意太少，才想努力留在她身邊。是他需要她，從?來如此。

想清楚這點，顧明霁的殺意已經?淡了。隔着屏障，青灰色的眼眸像幽靜的深湖，看穿了面?前人強裝鎮定下的脆弱和悔恨。

他曾經?很羨慕蘇和嘉，因為他能自信從?容地現在師姐身側，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所以也?想都不敢想他竟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放棄。

“蘇和嘉，你願意為盛白音付出是你的事。難道因為師姐與你有婚約，所以就?要被你理所應當安排，無怨無悔地為盛白音奉獻？”

俞傾夭是獨立的人，不是他的附屬品。她很好，是他不配。

“玉佩已經?返還，婚約作罷，師姐與你們主?峰之人再無瓜葛。”顧明霁合上眼，背轉過身去，“但凡尚存廉恥，就?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了。師姐她……不欠你的。”

她入宗以來，矜矜業業，是宗門優秀的大師姐，于他雖清冷但也?未曾虧欠，對?得起他，也?對?得起所有人，反倒是他們虧欠了她。

少年拂袖離去，沒再關注被擋在屏障外那人的身影。蘇和嘉心如刀絞，半夢半醒地離開。

明月臺中，俞傾夭不動聲色地收起水鏡。她并不在意顧明霁對?蘇和嘉說?了什麽?，她只需要蘇和嘉活着。對?于修行之人來說?，因果是最為玄妙且最不能沾染的東西?，所以她即便封印了記憶也?留給自己暗示“要做一個符合大衆眼中的好師姐”。

如今雖然名聲不好了，但是盛飛光算計她的靈骨，是蘇和嘉要剖她的金丹，從?因果線上而論，就?連天道細究也?不能判她有任何錯處，甚至沒有引|誘，頂多是因勢而為。

她假裝不知顧明霁偷偷下山之事，指點了俞璇修煉要點後，繼續打坐調理身體。

等蘇和嘉回過神?時，人已經?回到旋音殿前，手?中還握着半塊玉佩，表情蒼茫。

盛飛光已經?被長?老?喚走了，看熱鬧的人也?被驅散，旋音殿恢複了安靜。蘇和嘉在門前枯立了一會兒，反應過來盛白音在閉關，正要轉身離開，忽而聽到門縫擠出一聲凄厲的哭叫聲——

“阿音！”蘇和嘉沒多想，手?持令牌破門而入。他進不去明月峰，但主?峰各殿基本沒對?他設限，所以輕而易舉地闖了進去。

旋音殿內，暖玉熏陶得溫暖宜人，牡丹桂枝香爐被挪到了窗邊，千金難求的安神?香燃起薰着方染好的手?帕。

他本以為是盛白音修煉出了岔子?，豈料進去後卻看到殿內跪了一地侍女，正中的少女身着外門弟子?的服飾，頭顱低垂，發髻散落，看起來就?是被大雨淋濕的小狗不停地顫抖，身上覆了幾?道赤目的鞭痕，反觀自己憂心的那人正手?持長?鞭盛氣淩人。

方才那聲痛哭出自誰之口，顯而易見。

蘇和嘉急出的熱汗登時仿佛涼進了心裏，眸間的亮色一點點消失：“這是在做什麽?？阿音，你不是在閉關的嗎？”

盛白音面?上閃過了慌色，她正煩心教訓下人，何曾想到一直未見蹤影的蘇和嘉會突然闖入。臉色變換之際，蘇和嘉已上前奪過了她手?中的鞭子?，語氣不明：“弟子?犯錯自有戒律堂懲戒，不可動用私刑。”

“我也?是一時氣急了。”盛白音擡眸時已是淚眼盈成了汪洋，本就?柔弱的相貌越發楚楚可憐，“爹爹和師兄接連閉關，主?峰只剩我一人，奴仆欺我無依，行事怠慢，我一出關殿內就?漆黑一片，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師兄也?知道我在凡間被孤立過，又曾差點溺水死亡，最怕黑了……”

“豈有這般誇張？”蘇和嘉生氣的怒火不覺熄滅，對?于他們來說?閉關習以為常，但師妹正式修煉沒幾?年，本該由他做好引導，可他由于私事自甘頹靡堕落，未能解她困境，實是理虧。

在他反思的當下，盛白音暗使眼色讓侍女把少女拖走。待他回神?要回頭查看情況時，盛白音急忙攏住他的手?臂。

“師兄，我、”她正要撲進他懷裏，忽而對?上衣襟上的酒漬和泥印子?，頓時滞住。好髒啊，她怎麽?一開始沒發現，竟還靠了過來，那些該死的家夥光顧着低頭走，都不曉得提醒她的嗎？

實在舍不下決心靠下去，盛白音做勢掩面?拉開距離。蘇和嘉并未察覺到不對?，嘆息道：“答應了你的事未做成是我之過，但阿音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

盛白音垂目掩住眸中的慌色：“師兄問便是了。”

蘇和嘉本想問她是否故意裝病來騙取自己信任，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他內心懼怕這個答案，半晌後轉而問道：“你可知體內金丹的來歷？”

“是華清仙尊賜給我的。”盛白音低眉道。反正金丹已被她煉化，即便蘇和嘉後悔了，不看在盛飛光的面?上，也?得向姬華清服軟。

“你、”蘇和嘉呼吸一滞，“可知他為何要這麽?做？”

“仙尊作為，阿音如何敢私自揣度。”盛白音無辜地搖頭。

蘇和嘉久久無語，臨走前踉跄了一步，盛白音想去扶，被他擺手?拒絕，自然地收起本就?沒怎麽?伸出去的手?。

“弟子?有過記得把人交去戒律堂。”臨走前，蘇和嘉神?色恍惚仍不忘提醒道。

盛白音嘴角發僵，勉強提了下：“不過是小事，這次便算了，就?當給她一次機會。”

蘇和嘉深深看了她一眼，內心的愧色更重，阿音如此善良，他竟還懷疑她裝病。擡着灌鉛般的腳，他離開了旋音殿。

門合上後，盛白音終于松了口氣，随即蹙眉：“看來往後師兄也?指望不上了。”

不過是剜了靈骨，盛飛光看她的目光就?變了。這方剖丹不成，蘇和嘉也?變得失魂落魄。好在她身擁極品靈骨和靈丹，無須辛苦修煉，就?算五年來她以閉關為名天天玩樂睡覺也?能增長?修為，別提多快活了。

而且，她還有華清仙尊。

盛白音轉着圈來到梳妝臺前，看着自己嬌俏可人的倒影，露出甜甜的笑。

他們都以為俞傾夭的金丹是姬華清托盛飛光轉交給她，實則是仙尊親自送到她手?裏，托盛飛光轉交的不過是枚僞裝過的珠子?。

五年前——

“大師兄，怎麽?還沒回來？”

雕刻着靈鳥銜珠的珊瑚玉屏後，紫紗帳垂下，盛白音讓侍女守在院前望風，自己在榻上躺了良久終是躺不下去，翻了個身坐起來。加上今天，她為了裝病已經?悶了六天了。

“該不會下不了手?吧？”盛白音焦慮得咬起了手?指頭，眼神?閃爍地盯着屋門，“不會的，大師兄答應過我的。”

雖然換骨後極大地改善了她的體質，但她沖擊金丹一直失敗，盛飛光勸她勿用過急，修煉要循序漸進，但怎麽?可能不急了？

若是消息傳出去，她為自己塑造的天才人設就?崩塌了。屆時大家又會想起俞傾夭，覺得她處處不如她來。

所以她需要一枚金丹，連靈骨都能換，為何金丹換不得？

她都換了俞傾夭的靈骨了，再要她的金丹又如何？

只可惜這次她無論如何暗示，盛飛光都不點頭，一味要她先好生休養，送來了不少奇珍異寶。雖價值連城，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早就?知道這死老?頭對?盛白音沒幾?分真心，否則也?不會在幼時就?送離身邊，多年來不聞不問，連人溺死了都不知道。”

盛白音在珍寶盒挑撿了一番，盛着藥材的玉盒留了幾?個做做樣?子?，其餘都讓侍女收到庫房。

盛飛光那裏行不通，她還有蘇和嘉。

蘇和嘉一直對?當初未能阻止盛飛光把盛白音送走而心懷愧疚，對?歸來的盛白音幾?乎有求必應。

如果蘇和嘉真對?俞傾夭下手?了，還是在七夕這天，他們的婚約肯定就?延續不下去了。對?于盛白音來說?，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計，既能獲得俞傾夭的金丹，還能讓蘇和嘉不再搖擺，徹底站到她這一邊來。

“按時辰，怎麽?都得結束了。難不成出了什麽?意外？”雖然蘇和嘉滿臉痛色地承諾過，但萬一呢？他跟俞傾夭青梅竹馬，書裏可是一對?令人慕羨的神?仙眷侶。

盛白音越想越是着急。早知道她應該跟過去的。本來的計劃是借口宗門任務把俞傾夭拉入秘境下手?，再把一切推到意外上，奈何蘇和嘉死活不同意她出遠門。

就?在盛白音忍不住拿出玉符要聯系蘇和嘉之時，一縷微風輕撫過她耳側的碎發，盛白雪汗毛聳立。

為了避免露餡，門窗皆是緊閉，為何能有風進來？

她愕然地擡頭，發現珊瑚玉屏前多出了一道人影。

二十五上下，暗金鎏銀繡紋的雪色長?衫有紛落的梅花血色，墨發用同色的發帶系着半披在腰間，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眉心一點朱砂在聖潔的面?容上增添了幾?分妖冶，看着十分年輕，但身周逸散的威壓騙不得人。

心跳驟起，這番裝束不禁讓她想到了一人——仙尊姬華清。

《仙旅明途》裏的姬華清可謂是明心宗最驚才絕豔的存在，他不僅是最年輕的渡劫期仙尊，還是修仙界第一美人。

無論是相貌，還是實力，姬華清都獨占鳌頭，但他更為出名的是性情。

淡泊名利，不喜約束，做事随心所欲。他能夠幾?百年都呆在峰頭閉關不動，連宗主?有求上門亦不管不顧，也?能一朝下山誅殺妖魔，封禁魔淵，還世間清平。

而這個人還有一層身份，他是女主?俞傾夭的師尊，為她提供了強大的後盾和充足的資源，才使得俞傾夭修煉上無後顧之憂，最終成功得到成仙。

盛白音與蘇和嘉謀定後，之所以催促他盡早行事，不惜選在七夕下手?，也?是為了趕在姬華清出關前讓一切塵埃落定。屆時盛飛光再生遲疑，看在唯一的女兒和徒弟的份上，怎麽?都得保下他們。

然而，本該在閉關的姬華清驟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面?前，盛白音做賊心虛，生怕他是來給俞傾夭出頭，要嚴懲她的。

她這等修為在姬華清面?前，連個揮袖都抵不住。盛白音寬袖下的手?捏緊玉符，想向盛飛光求救。這時候倒是想起了盛飛光的好了，卻不知道他來得快，還是姬華清拍死她更便利。

無疑是後者。

“小女……拜見仙尊。”

盛白音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小腿一軟，跪坐在地上，哆嗦着不敢擡頭。

視線所及之處突然出現一個玉盒，盛白音正猶豫着，盒子?已落入到她手?中。

“這是？”她抖了抖，生怕裏頭是把見血封喉的匕首，或者一息生效的毒藥。

“見面?禮。”

這三個字後，盛白音久未等到後續。終于腿都要跪麻了，她鼓起勇氣，忐忑地瞟起餘光張望，未發現姬華清的身影，想來人早已經?走了。

她擡手?摸了摸頸項，發現頭顱還在，才終于松懈下來，癱坐在地上，後背驚出的冷汗浸濕了內衫：“吓死我了……”

連呼了幾?口大氣，盛白音後知後覺地看向手?中的玉盒，品質是上乘的琉璃玉，剔透溫潤，專門用作儲存珍品藥材，就?連她庫房裏也?僅有一株萬年山參是用琉璃玉盒安放。

“姬華清專程過來一趟，難道真是為了給我送見面?禮？”

若是姬華清出關後先見了俞傾夭，不想把盛白音拍死就?算了，怎麽?可能會給她送禮。那便是姬華清出關後，直接就?奔着她來了。

難道這是天道對?于她這個穿書者的優待？

盛白音內心激動了起來。姬華清若對?她感興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長?得好，實力強，不比蘇和嘉來得更有意思？

此時她倒是希望蘇和嘉沒有得手?，奪取俞傾夭金丹之事可以暫時緩緩，待她把姬華清正式攻略了再說?。

“讓我看看小師叔送了我什麽?。”仙尊出手?，必然價值不菲。

盛白音嘴角得意地勾起，但很快便僵住了——

随着玉盒掀開，一顆染血的金丹安靜地立在正中，九轉金紋若隐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