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席間

一時間,酒意猛地清醒,墨栎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面前咄咄逼人的墨彬,可這震驚的情緒只在他的臉上停留了一剎那。雖是對他說的情況難以置信,但大少爺還是極力穩住情緒,轉過身來,對驚訝的賓客們客氣的笑了笑:“各位稍安勿躁。”

“可三少爺說鐵索橋斷進了山崖裏,”最先開口的,是一位公輸家的中年男子,他嚴肅問道,“當真如此?”

所謂“南轅北轍”,這公輸轍一脈,精通機關術,雖與森羅山莊墨家所攻領域不同,但傀儡術與機關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再加上墨大少爺對機關術極為感興趣,年少時甚至入公輸門下學習數載,将公輸與墨家關系連接的更為緊密。這次墨莊主八十大壽,同為高齡老者的公輸轍雖是無法親自前來,但派了自己最為看重的弟子,也就是剛才說話的這位公輸無霁。在公輸家時,墨栎曾拜公輸無霁為師,機關術也是為他親自指點,這連接着萬象孤峰與外界的四座鐵索橋,由墨栎親自維護。作為師父,公輸無霁自然是對自己的徒弟能力有所了解的。

墨三少不認得公輸無霁,他與自己大哥關系極差,當然是不認識自己大哥的恩師,當即哼笑一聲:“這位先生是在質疑在下言不屬實?”

“自森羅山莊建立之初,鐵索連環橋就已經連接着萬象峰與巒山,百年之中從未有任何變故,因為這暴雨,難道就輕易折損在山崖中嗎?”

墨栎在機關方面出衆的能力,公輸無霁既然是知道的,況且,作為一名機關師,他早就聽過森羅山莊這鐵索連環橋,來時也親眼見過,知道這橋不會因為暴雨就被如此折斷。這墨三少爺是在故意胡說想讓大少爺難堪,還是因為何種緣故?

“是啊,來的時候看那鐵索橋堅固異常,怎麽會出這種事情。”

“這雨勢雖大,但也不至于……”

賓客之間議論紛紛,均是不相信三少爺所說為實,畢竟來時那堅固的鐵索橋給每位賓客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輕易相信三少爺這一番話,确實不太可能。

墨彬的臉色鐵青,他一甩袖子:“既然各位不信,大可前去查看一番,那鐵索橋如今确實斷在山崖下,在下可不會胡言亂語。”

“三弟,注意言辭!”墨栎厲聲訓斥道,而墨彬根本不拿他當大哥,直接在衆目睽睽之下沖自己大哥翻了個白眼。墨栎拿他沒辦法,沖諸位賓客又是道歉一番,爾後轉向墨彬,低聲皺眉道:“你對我有何不滿,明日再論,今日父親大壽,莫讓他人看了笑話!那鐵索橋到底如何我自會找人查看,你先去招呼賓客,我去請父親過來。”

墨彬哼了一聲,不再言語。這兄弟二人就此擦肩而過,墨栎急匆匆的帶着傀儡仆走進了雨幕之中,而墨彬則是一不見墨栎,就馬上換了一副溫和笑臉,他沖各位賓客行了個禮:“讓各位見笑了,不必驚慌,那鐵索橋畢竟是我大哥平日維護,就算被暴雨沖垮,他也自有對策,請各位放心。父親稍後就到。”

這三少爺翻臉如翻書,時而晴時而雨,一衆賓客也是心中詫異得緊,可誰也沒站出來提出什麽意見。唯獨公輸無霁越想心裏越發生疑,他與左右商量一番後,對背着手站在門邊的墨彬說道:“墨三少爺,若是貴莊有何難處,我公輸家必會相助。”

墨彬一愣,未曾想到面前這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竟然是姓公輸的,暗暗嘆道,幸虧方才沒有過于言重,不然得罪這同一領域的另一大家,還真是麻煩了。墨三少轉念一想,如果是公輸家的人肯幫忙,那是最好不過。于是他沖公輸無霁拱了拱手,擺上了一副客氣的笑容,沒有推辭:“能得到公輸先生相助,自然是最好。”

一聽這墨三少爺親口說“四條鐵索橋全斷了”,陶陌這才相信白忘言說的話,他跨過擁擠的人群,徑直走回金水生身邊,目光不由得就向那長相普通甚至略有些獐頭鼠目的公輸無霁望去。雖是長相如此,但此人身上散發出一種格外的正氣,讓人完全能忽視掉他長相的缺陷。

“是公輸先生,”白忘言慢悠悠的跟在陶陌身後走了過來,擡眼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公輸無霁的身上停留了一刻,又回到了陶陌身上,輕聲在陶陌身邊介紹起來:“這位公輸無霁先生是墨大少爺的師父,在機關術上頗有建樹,備受公輸轍先生器重。”

陶陌回頭看了一眼主動幫他介紹的白衣書生,心中頓時有些奇怪,這人仿佛就是自己肚裏的蟲,自己在想什麽,對方都心知肚明。就在這時,白忘言看着他,眯眼一笑,弄得陶陌反而有些窘的別過臉去。

心下頓時覺得陶陌真是有意思,白忘言本來差勁到極點的心情忽然像是雨過天晴,他悠閑地搖着手中的扇子,淡然道:“其實也并非什麽大事,陶少俠,還是暫且先休息一番吧。”

周圍的賓客雖是被墨三少爺安撫一番,回到座位上卻仍舊議論紛紛,甚至有不少想去山崖邊探個究竟,但只有墨三少許了老仆帶公輸無霁一行人前去查看,人心惶惶,與方才那歌舞升平的景象完全不同。唯獨白忘言極為平靜的拉了把椅子坐下,手中白扇微微搖動,優哉游哉。他這副态度弄得陶陌更加奇怪,之前還拽着自己說快沒時間了,現在又是這樣?陶陌扭過頭,詫異道:“你這人真是奇怪,剛才急的要死,現在又悠閑如此?”

“既然已經入了局,就靜觀其變,慌慌張張反而會亂了自己的陣腳。”白忘言笑了笑,擡眼環視一圈四周,只見賓客們仍舊在議論紛紛,臺上傀儡再能歌善舞,如今也沒人将目光停駐在它們身上,頓時哼笑一聲。忽然之間,他瞥見紛亂的人群裏,唯有坐在角落的一人專注盯着臺上傀儡,目光極為癡迷。那中年男子一身深藍長衫,樣貌極為普通,可白忘言剛一眨眼,那男人竟就這麽消失在喧鬧的客席之中,宛如那座位上本身就空着似得,他眉頭一颦,知道是遇到了高人。

能如此隐匿起自己的行蹤,對傀儡術癡迷到非要觀看完莊主心血之作再解決問題的人,還能是誰?白忘言無奈笑了笑,瞥了一眼身邊的黑衣青年。

這位葛先生,還真是會作弄人。

墨彬這回是徹底做出了森羅山莊三少爺該做的事情,與方才同墨栎争執時判若兩人,他前腳命老仆帶公輸無霁一行人查看鐵索橋,後腳又開始全力安撫賓客,幹脆将自己這幾年研究出的傑作先一步展示給衆人,平複慌亂的情緒,當那鲛人傀儡從水中躍出,唱出婉轉動聽的歌聲時,可謂是令人拍案叫絕,一曲唱畢,餘音繞梁,掌聲不斷,頓時就有人邀請三少爺在宴後詳談。陶陌遙遙望着神采奕奕的墨彬,又看了看旁邊品着茶的白忘言,一時間不知說何是好,他涉世不深,實在不明白這三少爺到底是何種為人,也不知道白忘言打着什麽算盤。再加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選在與白忘言同坐一桌,或許是這人之前所說的那些話讓他覺得可疑,又或許是此人對自己那熟悉的态度,陶陌不知道。想到這裏,他暗暗地摸一下藏在衣內的玉佩,指尖頓時傳來頗為陌生的微涼觸感。

窗外,天仿佛裂開了口,從雲中源源不斷的向下瓢潑雨水,連綿不絕的聲響回蕩在大殿之內,幾乎要将屋頂都擊破似得,不時還有幾道閃電劃破天空,雷聲震耳欲聾。陶陌與白忘言坐在一張桌子上,與金水生就隔了一個過道,白忘言品着杯中茶水,竟出奇的沒與陶陌搭話,不知道對方究竟在盤算什麽,陶陌只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越發覺得自己如同海濤之中的孤島。

被這環境完全的孤立。

忽然,從門外匆匆走進一個人來,陶陌眼尖,一下子就認出這人正是之前與自己聊天的王勇,金水生金老板的貼身護衛。只見他神色匆忙,似是出了什麽急事,小跑到了金水生面前,附耳輕聲說了什麽,頃刻之間,金水生神色一凜,撚須不語。

這是出了什麽事?陶陌心裏奇怪,忽然,席間有人議論起來。

“墨大少去了多久?”

“天氣再如何惡劣,請莊主過來用得了一個時辰?”

“這都一個時辰了,怎麽還不見人影?”

白衣書生搖着折扇,望向門外暴雨,目中略有深意。陶陌見他神色有異,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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