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證物

一看到那玉佩,其他三人則是皆變了臉色。

白忘言只覺得心裏一沉,原來自己回到這裏如何也找不到的玉佩,竟是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這裏!他用餘光瞥了一眼陶陌,果然這剛入江湖的呆子才發現被栽贓了,一臉六神無主的樣子,還真是……心疼。墨彬臉上的表情也甚是尴尬,他紅腫的眼睛轉了轉,正欲說出什麽來,緊攥着玉佩的墨栎卻先開了口。

“這玉佩必定是兇手遺失的,”他緊盯着這塊玉佩,“我這就找人去查,這玉佩到底是誰的!現在外路不通,殺害父親的兇手肯定在這莊子內!”

還未從哀痛中緩過勁兒來,墨彬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用袖子使勁抹了抹淚眼婆娑的雙目,搖搖晃晃的從地上坐起來,猶豫的開了口,聲音甚是嘶啞:“可、可這也不一定……”

淩厲的視線猛地掃了過來,墨栎用冰冷的口吻質問道:“難道三弟另有高見?”

“我、我……或許這玉佩不是兇手……”墨彬越說越沒有底氣,這玉佩是陶陌的,就算他知道陶陌不會殺自己的父親,但如今帶他進偃師閣的自己也是逃不開這層幹系,要是再說下去,一旦被人識出,只會越抹越黑,如今他們四人中,最能撇清嫌疑的只有這墨栎。

“別說了,快随我去開偃師閣大門,”墨栎一甩袖子,“我已經通知楊叔此事,先将父親遺體收斂再議。”

本是大壽之日,即刻變為大喪之日。被這突如其來的白事沖擊,傀儡仆們迅速的将喜慶的紅燈籠與一切裝飾卸下,本是祥和喜慶的山莊內頓時化為一片素白,陰雲密布,雨水淋着地面上遺落的鮮豔花朵,大雨更加凄寒。諸位賓客們被這噩耗打的猝不及防,原本歡歡喜喜的為了祝壽而來,沒想到竟是剛上一場喪事。

“唉,這本是來祝壽,未曾想竟是撞到兇事,”金老板的貼身侍衛王勇不由得感嘆道,他側身望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陶陌,“陶兄弟,你臉色不好啊?”

陶陌猛地擡起頭來,卻不知該說何是好,只得擺了擺手。

他确實不知道該說什麽,四人從天閣出來,墨栎就驅使機關将老莊主的屍首先行運走,墨彬哭的渾身無力,兩眼昏花,一路上被白忘言小心攙扶,到了老仆面前又是繃不住情緒,将将忍住的淚水又是決了堤。

人生大起大落不過如此。接過偃師閣鑰匙,以下一任莊主自居,對着自己兄長頤指氣使的墨三少,也會哭成這樣。之前還對這位墨三少略有成見,如今卻對他反感不起來,這種奇怪的身受同感,令陶陌心中更加沉重。

為什麽非要承受這種痛苦的別離?

就在陶陌低頭不語時,金水生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這位與森羅山莊交情不淺的金老板,此時卻是與之前那般和氣的态度完全不同。

“恩人,”金老板嚴肅問道,“發現墨莊主時,旁邊可有線索?”

“線索?”陶陌茫然的擡起頭來。線索,是有線索的,但那所謂的“線索”卻是自己所遺失的玉佩。他不知道該怎麽向待他極好的金先生解釋這件事,更不知道,一旦這件事暴露出來,到底要如何收場。

會有人相信他嗎?

見陶陌沉默不語,金水生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從他這裏問不出什麽來。方才金水生聽前去查看的侍從說,墨莊主的死狀極為凄慘,是被利器貫穿心口致死,且面部猙獰,雙目圓瞪,大少爺手拂了三次才将莊主的眼睛合上。

金水生心知,這是橫死,其中必有隐情,他心中又是驚異又是惋惜。他也知道這位多年老友所剩時日無幾,這次壽宴就是将其畢生心血展示給賓客,之後就準備退隐江湖,安然等待臨終之日,可他卻未曾想過,這位傀儡術奇才,竟是這樣凄慘的離世。

未免過于殘忍了。

可他畢竟是個商人。莊主去世,拿着莊主之位的卻是個少爺性子的墨彬,雖說三少爺在傀儡術的造詣很高,但性格卻是他的短板,并且,傀儡術在某方面的實用性上并不如機關術,這并不是個很好的生意夥伴。相對來說,性格沉穩的大少爺才是做生意的首選之人,可惜他在森羅山莊并不能伸展拳腳,加上将要繼承莊主之位的墨彬跟他的關系實在太差,恐怕……恐怕要與北公輸再建立一些“交情”了。

搖了搖頭,金水生長嘆一聲,此行真是受盡坎坷,來時路上遭遇白虎幫埋伏,到莊內又遇到這等慘案,看來是近日時運不濟。

可陶陌哪裏知道金老板心裏的算盤,他現在心裏七上八下,王勇在他耳邊叨叨的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心思完全被那塊玉佩吸了去,他不禁在人群中尋找起了大少爺的影子,生怕下一秒就被指出那塊玉佩是自己的。

可那又怎麽樣,人不是他殺的,僅僅是一塊玉佩而已。想到這裏,他忽然又平靜了下來,沉住氣,年輕的劍客緊攥着劍柄,默然的向人群之外望去。

他此時卻沒有絲毫的察覺到,人群之中,他也被另一個人在暗中注視着。

“大少爺來了。”人群忽然向兩邊退開,讓出中間一條通道,大雨之中,由遠及近走來的,正是墨家兩位少爺。墨栎走在前,墨彬步履蹒跚的跟在後面,此時,兩人臉上神色完全不同。大雨将墨栎的長袍淋得如墨似得黑,這從瓢潑雨水中走來的黑影,就這麽快步的穿過人群之中的通道,直直的走到了大殿之中,他沒有說一句話,但目光之中透出的寒意卻如同這冰冷的雨水。墨彬的眼圈紅紅的,說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他艱難的邁動着步子,垂頭跟在自己兄長身後,長袍在地攤上拖曳了一道長長的水漬。這兩兄弟,就這麽走到了大殿中央,人群也逐漸随着他們圍過來,像是被撫平的水面。

沉默。

當所有人都以為大少爺失了聲時,墨栎才緩緩地開了口。

“諸位貴客,”與方才那般尾音顫抖不同,墨大少吐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如同砸落在屋檐上的豆大雨滴那樣,沉悶而冰冷,“由于父親遭襲,壽宴被迫取消,實在抱歉。”

“節哀……”大殿內,響起沉重的嘆息,賓客們也都從各種渠道了解到此事,有人因莊主死訊痛苦不已,有人因江湖之中又失去一位傀儡大師而惋惜,可也有人僅僅因無法目睹莊主畢生傑作而遺憾。

墨栎的目光在表情各異的賓客臉上游走,忽然,他的目光停在站在角落的白衣書生身上。白忘言沒有與陶陌站在一起,他兀自待在大殿的角落,白扇在掌心中掂着,低垂着雙眼,似乎是在思量着什麽。就在這一刻,白忘言擡起頭來,剛好與墨栎對視。

與這視線相撞,墨栎很自然的移開了自己的目光,繼續開了口:“想必各位也已經知道今日發生的禍事,父親他,是被人殺害的。如今風雨摧山,切斷了萬象孤峰與外界的聯系,兇手必然還藏在森羅山莊!”

一片嘩然。

墨栎皺眉,他只覺得現在,太吵了,吵到他的頭又開始疼,本就遍布血絲的雙眼更加不适。勉強站在墨栎身後的墨彬,雙眼紅腫像兩個桃子,他伸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心裏卻在想着怎麽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墨栎這家夥腦子太直,一定會直接将那玉佩拿出來詢問主人,這樣的話……那位胸無城府的陶兄弟肯定會受到牽連。他使勁眨了眨那雙哭腫的眼睛,就在這時,另一股目光回應了他。白忘言将手中的扇子搖了搖,眼神之中含着鎮定冷靜的光芒。

墨彬一愣,不知為何,白忘言與自己相識多年,但從未見過他對誰像對陶陌那般掏心窩子似得好。墨三少對于感情這種東西了解甚少,但這種程度,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那大少爺可曾發現何線索?”

“必然要助大少爺,找出兇手!替莊主報仇!”

果不其然,墨栎眼神在衆位賓客身上一掃,厲聲道:“線索已經有了,在父親遺體上發現了這塊玉佩,這玉佩定是兇手遺落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

“只要找到玉佩的主人,肯定就能找到兇手!”有人斷定道。

“對!為莊主報仇!”

聽到“兇手”二字,陶陌看着那些情緒越發激動的武林中人,忽然覺得心髒仿佛少跳了兩拍。這該如何是好?難道自己要現在就表明這腰墜是自己的,但他沒有殺莊主嗎?陶陌涉世不深,一時間腦中混亂的厲害。可他身邊的金老板,在看到那腰墜時,卻忽然變了臉色。

金水生當然識得這腰墜。自從被這沉默的黑衣青年從白虎幫手中救下,他就一直在暗暗留意這位行俠仗義的青年,不管是從衣着外貌,還是行為舉止。這懸在黑衣下擺上的翠玉佩,他自然也是認得,并且知道,這玉佩價值不菲。可是這玉佩如今是被發現在莊主屍首上……

難不成自己這多年的識人相面真的出了差錯?金水生微微眯起眼睛來,撚着胡須,或許這青年只是拿尋找葛百憂當做幌子,真實目的其實是殺死墨莊主?這真是最高明的僞裝,裝作老實巴交的樣子,只為了迷惑他們?但這又說不通……若是如此工于心計的人,為何又會突然出了岔子,将東西遺落在屍首邊?

盯着那腰墜看了半天,王勇終于是知道為何此物如此眼熟,他沖身邊的陶陌望過去,指着他的空蕩蕩的下擺:“這腰墜不是……你的嗎!”

陶陌就像是被雷電猛地劈到,他渾身一寒,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忽然之間,大殿之內無數雙眼睛的視線全部集中于他的身上。

“兇手!”

“看着挺老實,竟是混進來刺殺莊主的!”

“圍住他,別讓他跑了!”

惡言宛若無數只利劍,猛地向陶陌刺來,更有甚者已經拔出了武器,向他沖過來。陶陌心中慌亂不已,他從未受過如此冤枉,只是呆愣的站着,任由那些冰冷的惡言與憎惡的視線往他身上刺穿,混亂之中,他急忙向一直信任自己的金老板投去目光。

卻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應。

窗外雨聲嘈雜,忽然一道驚雷淩空劈下,站在大殿中央的墨栎将手中玉佩拎起來,向幾乎要被人群淹沒的年輕劍客投去森然的目光。

“這腰墜,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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