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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童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房內只剩豆芽一人。
見陸明童起來,豆芽趕緊上前将人扶着:“少爺,您感覺好些了麽?”
身體上的不适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陸明童頭一回被人當成坐月子的姑娘一樣小心對待,很是別扭,輕輕推開了他的手:“沒事了,我已經可以自己走動了。”
豆芽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後退兩步,一雙眼睛猶直勾勾的盯着對方怕他摔了。
陸明童問:“你不是跟着我娘他們出去了嗎,我娘呢?”他現在誰也不記得,下意識就想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待在一起。
豆芽老老實實回答:“夫人去後廚了,說要親手幫少爺做些吃的,又怕少爺你醒來無聊,讓我來陪着少爺,少爺有什麽想問的,直接問豆芽就好了。”
這倒是貼心,陸明童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個豆芽,他看上去比自己還小兩歲的模樣,身高卻非常驚人,兩人這麽面對面站着,陸明童要稍稍仰一點兒頭才能看着他。
“你……叫豆芽對嗎?”
豆芽撓撓頭,道:“是的,少爺,全名陸豆芽。”
陸明童心想,還真是人如其名,高高瘦瘦的,豆芽兩字形容他挺貼切,就是念着有些奇怪,不知道誰這麽有才華,給人起了這麽個名字。
“你爹娘挺有意思的,給你起了這麽個名字。”
豆芽古怪地瞅了他一眼,兩只手揪啊揪的,把衣擺揪成一團,猶豫道:“少爺……您忘了,這名字是你給我起的。”
陸明童:“……”
他幹咳兩聲:“呃,那個,我失憶了,你是知道的……對不住啊。”
陸豆芽連連搖頭:“不會,少爺,豆芽很喜歡少爺賜的名字。”他臉紅了紅,道:“只要是少爺賜的,都是最好的,就算少爺要我叫狗剩,我也心甘情願。”
陸明童:“……”
“那,之前房間裏守着我的另一個人呢?”他說的是另一個相對沉穩點的少年:“就是我娘派去叫大夫的那一個。”
“哦,少爺您說九天哥啊,九天哥也跟了您好久了。”陸豆芽得意地挺起胸膛:“不過不如我久,我自小就跟在少爺身邊了。”
陸明童點點頭,又問了些之前見過的人的消息,他才捋清,原來這豆芽是自己小時候從奴隸市場買回來的孩子,因為性格對自己胃口,又忠心護主,所以一直留在了自己身邊,兩個人是一起長大的,而陸九天,是十年前老爹撿回來的孩子,因為個性沉穩,每每出現都背負着催自己去讀書的重任,所以陸明童一見着他就頭大。
“那,陸九天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嗎?”按照豆芽名字的推算,這名字難道是他在陸家的第九天時自己給他起的?
豆芽卻搖頭道:“不是,九天的名字是老爺起的。”
陸明童問:“對了,說到我爹,你們還沒回答我,他老人家到底去哪兒了?怎麽從我醒來到現在,他一次也沒有出現過?”
“這……”豆芽瞬間汗如雨下,結結巴巴道:“老爺,老爺他前兩天接到一封請帖,邀他前往京城一趟……”
他按照陸夫人交代的說完了,緊張地盯着陸明童的動靜,怕他起疑,好在陸明童不疑有他,只是像平時一般抱怨道:“真是的,他又跑去寫書了,也不帶上我,我昏迷了他也不管,氣死我了,等他回來看我不把他的胡子給揪下來。”
“對了,你還沒和我說,我是怎麽受的傷呢?”
豆芽又拿出陸夫人交代的那一套:“少爺,您是爬樹上掏鳥窩的時候掉下來了。”
陸明童想了想,掏鳥窩的确是自己會幹的事。
在房裏待的太悶,他讓豆芽帶路,自己跟着後面出去逛逛。
豆芽戰戰兢兢的,怕他又一個腳滑摔着了,只帶着他往那些平坦的地方走。陸明童背着手一路過去,對于自己家裏的格局倒是依舊有印象,他嫌豆芽的腳程太慢,一馬當先走在前面,風風火火去找他娘親了。
陸夫人端着菜粥出來,就見他二人賽跑似的,不禁皺眉道:“童兒,你身體剛好,動作慢些,別摔了。”
“娘,我摔的是腦子,又不是腿,哪有那麽容易再栽跟頭啊?”陸明童着實也餓壞了,上前端過粥,吹了吹,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唔,淡了些,還有別的嗎?”
陸夫人招手讓後面的丫鬟呈上點心。又端上一碗藥湯:“童兒,張叔說了,你多喝點這個有好處,一會兒吃完點心,把藥喝了就回房休息吧,啊。”
陸明童擺擺手:“我這都在房裏待了多久了,悶都悶死了,我要出去走走,去金福樓聽說書去。”
陸夫人一聽要出門,更急了:“哎,你這才剛好,出去聽那些亂七八糟的,頭暈怎麽辦啊?”
陸明童道:“放心吧娘,我現在什麽感覺都沒了,精神抖擻!再說了金福樓是什麽地方,我以前不總和老爹去那兒聽說書嘛,他那個說書先生,叫……”叫什麽來着?後面的信息出現了空缺,陸明童不以為意地揮揮手,他是打定主意要出門了:“反正啊,我相熟的很,您別擔心。”
陸夫人道:“童兒,娘不是擔心這個……你現在可是失憶了啊,你這一出門,遇上人問兩句,不就全都露餡了嗎?”
陸家獨子失憶,傳出去的确對家裏的生意不太好,陸明童想了想,道:“那這樣吧,我帶豆芽一起去,到了金福樓我們就做雅間裏,絕不露面,行不行?”
他娘一直寵他,何況他這會兒已經做了擔保了,按照平常,他娘早就答應了,但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陸夫人的态度一直十分強硬,一口否決了他的請求,并命豆芽帶他回屋歇息。
陸明童真的是閑的頭上要長草了,按照他的性格,哪兒能在房裏待的住啊,剛回房間,他就支開了陸豆芽,準備自己偷偷跑出去。
誰想到剛翻過牆就被人抓包了。
那個叫陸九天的少年站在牆後,指揮着旁邊幾個小厮從書房裏搬出出來,見牆頭上爬下來一個人,也不驚奇,道:“少爺,您這是要做什麽?”
陸明童從豆芽的嘴裏得知,這個陸九天其實是老爹和教書先生的眼線,每天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三句話中,必定有一句和學習有關。
果不其然,陸九天立刻道:“既然少爺恢複了,那就該接着開始看書,前些天躺床上,已經落下了不少的功課,正好夫人交代了少爺要靜養,少爺還是回房看看書練練字吧。”
陸明童裝傻道:“哎呀,我剛剛在房內已經看過書了,這剛出來透透氣就遇見你了,可真巧啊。”他上前一步,不待陸九天開口搶先道:“你在曬書啊?這麽多書夠你忙活的,我來幫你。”
不管對方有沒有答應,翻了翻面前的書:“啊,這都是老爹書房裏最珍藏的那些書啊,年頭久了是該拿出來曬曬,不然都要潮咯!”
知道是父親的愛書,陸明童的動作也輕緩了起來,拭去書面上的灰塵,工工整整地擺放好。
一旁的陸九天低垂着頭,跟着他一起收拾,他思考良久,擡頭對陸明童道:“老爺一直對少爺寄予厚望,少爺也該體諒老爺,就算老爺不在,少爺自己也多下點功夫吧。”
他這是在暗示自己去看書了,陸明童得知逃跑計劃是不可能實行了,只好去書房老老實實地練了一個時辰的字。
他的書法是陸老爺子親手教的,小時候陸遠山再寵愛他,對于書法的要求卻一直很嚴格,陸明童再怎麽撒嬌耍賴也得被按着每天練上一個時辰的書法。陸家的每一代家主都寫的一手讓人驚嘆的好字,他爹也不例外,陸明童小時候看着父親寫字,時常感慨,就算哪天陸家人不吃現在這口飯了,出去當個書法家也是不錯的。
到了陸明童這一代,陸家的傳承也不能斷,陸明童小時候最害怕的就是他爹喊他練字,原因無他,陸遠山有個稱號叫做萬筆翁——江湖中傳言他寫字練字都極其刻苦,将那些被他寫斷的筆加起來,足足有一萬根之多。
陸明童年幼時不知道江湖上說事兒都喜歡往嚴重了說,他以為陸遠山真的寫斷了一萬根筆,那到他這一代,想要超過他老爹,還不得把手給寫廢了。
所以每次練書法他都是又哭又鬧的,陸遠山一把筆遞他手裏,他就往旁邊一扔,一屁股坐地上開始耍賴。
陸遠山對于他這毛病絲毫不縱容,拎起小明童就開始揍,直揍的他眼淚汪汪地把自己扔了的筆撿回來,并保證會好好練字才停手。
事後小明童生父親的氣,撅着嘴一天沒理他,陸遠山又買了一堆小孩喜歡的豌豆黃糖葫蘆回來請罪,抱着他解釋:“童兒,你千萬不要記恨爹,爹對你別無他求,只兩件事你必須做到,一是要練好字習好書,二是要誠實坦蕩,實事求是。只有你做到了這兩點,爹才放心将風雲錄交給你。”
當時陸明童還聽不懂陸遠山話中的真意,他只是縮在自己父親的懷裏,含着一泡眼淚迷迷糊糊的想,原來豌豆黃這麽好吃,那下次自己不鬧了好好練字,爹開心了就會買更多給自己吧。
直到他長大,才終于明白陸遠山苦苦執着要自己練好字的緣由。
陸家世世代代的傳承,是離不開一本書的。
《江湖風雲錄》。
這本書從陸明童祖爺爺的祖爺爺那一代就開始編纂,經歷過多少腥風血雨,見證過多少刀光劍影,陸家先輩在武林之中摸爬滾打多年,不論面對何種江湖厮殺,世家恩怨,都能做到目不斜視,心如止水,他們手持這本陸家用來繼承衣缽的《江湖風雲錄》,将平生的所見所聞巨細無遺地記載在其中。
人的記性總是會有偏差的,而事件通過不同的人傳頌,出現偏差的幾率會更大。但是書本記錄下來的事實則不同,陸家人苦心鑽研多年,力求将自己看到的事實真相全部公之于衆。多虧了陸家這本世代相傳的江湖風雲錄,現在江湖上的人,若是想要追溯那些曾經在武林之中掀起過大風大浪的前輩驕雄,只需去陸家門下的書肆中購買一本當時年間的江湖風雲錄印本參照便可。
無論是武林豪傑,陰毒小人,還是一代枭雄,天之驕子,只要你曾處于這個江湖,江湖必定會留下你的痕跡。
流芳百世,遺臭萬年,任憑他人說去。
我已不在江湖,但江湖絕不能遺忘我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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