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陸明童與封霁相約好同行,回去便催着陸九天去給他找匹馬來。
陸九天對此很不贊成:“旅途辛苦,少爺又非習武之人,奔波勞累之下九天恐少爺身體會吃不消。少爺在馬車內歇息便可,何必要自己騎馬呢。”
他對封霁同行一事也不贊成:“還有封教主,少爺與他一道同行,就意味着二人要時時相對,萬一他問起什麽少爺不知道的事情,少爺該如何應對?”
陸明童對于這些聲讨一概不聽:“你們不是都在我身邊嘛,我騎馬的時候一定與你保持并排,你見什麽不對就阻止我,再不濟就把我嘴捂上。”
陸九天垂眸:“少爺說笑了,九天不敢。”
陸明童很是郁悶,他一方面想和封霁這個剛結識的朋友好好相處增進一下感情,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在九天的眼裏是無理取鬧。
好在豆芽機靈,及時出聲緩和:“少爺,不如這樣吧,封教主如果提及什麽少爺不知道的事情,少爺就假裝咳嗽,豆芽便借替少爺問診的名義沖過來把少爺拖回馬車。”
陸明童自動跳過了那個‘拖’字,表揚道:“很好,就這麽辦。”
九天拿他沒辦法,只得去牽了匹個性溫順的馬來。
許久未騎馬,陸明童有些怕手生,試着慢悠悠地騎了一段路。出發那天,封霁倒是真真正正的出行從簡,只帶了封霄和另一個少年。
陸明童瞧着他面熟,想起來他是上次見過的那個蹲在樹上撒花瓣的少年,喚作封臾。
他瞧着封霁為數不多的行李:“封大哥,你出門就只帶這些東西嗎?”
封霁淡淡道:“東西多了反而會成為累贅,有什麽需要的,一路上買就行。”
陸明童瞪大了眼,他出門的時候恨不得把整個陸家都一起搬出來,的确挺費力的,他默默記下來,這樣是挺傻的,下次出門自己也不要七七八八帶一堆了。
封霁瞧了一眼他牽着的馬,道:“明童打算一路騎馬去嗎?”
“是啊。”陸明童道:“我之前坐馬車,覺得太悶了,沒人可以說話,封大哥呢,難道封大哥打算坐馬車嗎?”
封霁笑道:“你這是在邀我一起騎馬了,我也嫌車內無趣,正好陪你一道說說話。”
二人騎馬前進,陸豆芽依舊被丢進馬車,陸明童終于得償所願,能一路清楚地閱遍兩旁風景,他心下惬意,連身體也不自覺地放松了微微後靠:“封大哥此次去武林大會,可有打算一顯身手?”
封霁道:“武林大會是留給後起之秀施展拳腳的,我去湊什麽熱鬧,不過是接了請帖,前去觀望一番罷了。”
陸明童想起他曾說過喜歡和人過招,問道:“可是封大哥不是說自己喜歡和人切磋嗎,武林大會的比武臺,不正是尋找對手的最佳場所?”
“哈,武林大會的擂臺的确是個高手過招的好所在,但他也有個缺點。”
“什麽缺點?”
“他的缺點是,贏了就要一直站在臺上,接受後來之人的挑戰,如若接連着通過經過幾番挑戰,便将順理成章地進入武林盟。進入武林盟後又要和他人一起接受考驗,通過考驗的人可擔任盟主旗下的堂主高位。”
陸明童疑惑:“那算什麽缺點?武林盟堂主,可是江湖義士都想嘗試的位子。”
“是啊,正道中人誰不想進入武林盟,嘗一嘗武林盟堂主的滋味呢。”封霁提了提馬缰,忽然加快了速度:“但武林盟內部管轄嚴瑾,規矩章程數不勝數,裏邊的長老各個脾性又硬又臭,石頭一般。我又偏偏是個閑人,只想着每日游山玩水,賞賞花月,喝喝小酒,再和各路高手過上兩招。武林盟的生活,實在不适合我。”
這麽麻煩,也不适合我,陸明童心想。他嗬了一聲追上去:“哈,我娘親也總訓責我太過于好動,一刻也停不下來,我這樣的人如果去了武林盟,還不知道每天要被盟主罵上多少回呢。”
封霁放聲笑道:“但你偏偏出生在陸家,又是陸家獨子,前任風雲使該做的事你也得一個不差的接着做,明童,你說你生性好動,那陸家的責任可會束縛住你?”
“不會啊!”陸明童道:“雖然風雲使要做的事是很多,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時常要奔波于江湖各處,見證各個歷史,再把這些記下來傳給後人知道。累是累了些,但是身臨現場,親眼所見,每每都能熱血澎湃,別提比只能靠看書想象要好上多少了!”
他赧然道:“小時候我爹帶我出門,我總幻想自己是大俠模樣,也能學着那些俠客抛頭顱灑熱血,刀光劍影中探尋道義。可惜我爹不肯,只讓我安分習字。”
“所以我也不适合武林盟,我性子急,要是做了盟主,遇見敵人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上去和對方較量一番,那江湖還不得亂了套了。”陸明童道:“武林盟還是得依靠那些理智和武功并存的俠士,比如蕭大俠……”
他順着內心的想法一直講到蕭朗,忽然頓住。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有沒有見過蕭朗,或者有沒有聽聞過蕭朗的事跡,除了豆芽之前和他說過蕭朗長的俊美非凡以外,再也沒透露過其他的事情。
但是這番話就是這麽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如同一片順着河水漂浮的落葉,順暢無阻,直抵盡頭。
可是說完名字後卻不知道往下接什麽,陸明童暗自吞了口口水,內心開始琢磨要不要咳兩聲讓豆芽拉自己進去。
好在封霁并未發現他的異常:“武林盟主這麽悶的位子,的确不是尋常人能坐的,也只有蕭朗這種木頭性子,才甘願把自己送過去,日夜被那些呆瓜部衆煩心,由那些倔驢長老摧殘。”
“蕭大俠年少有為,整個江湖都對他贊不絕口,若他能順利當選盟主,将武林盟發揚光大,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更何況武林盟衆人哪有你說的那麽可怕,把人家說的和一堆草包一樣。陸明童心想,封大哥似乎對于武林盟的人都沒什麽好感,也不知道緣由,難道單單是因為裏面幾個長老脾氣不好?轉頭卻發現封霁嘴角挂着一絲幾不可見的微笑。
他笑什麽?是在笑蕭朗嗎?可這笑容并無嘲諷的意味,反而帶着一絲古怪的寵溺感在裏面。
“武林這幾年也的确沒出現過什麽讓人眼前一亮的新人,都是些滿口江湖道義卻行事小氣的僞君子。蕭朗在上一屆武林大會可算得上一枝獨秀,這幾年又跟着武林盟的人跑上跑下,平定了好些亂子,那幫老骨頭自己幹不動了,生的兒子又不争氣,想把他推上盟主的位置,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過這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卻出了事,一夜之間人間蒸發,武林盟上下亂成一團。他的那些競争對手臉上着急,背後可沒少使絆子,武林盟雖然稱作是正道第一大勢力,卻依然殘留着不少鼠輩啊。”封霁将武林盟上下一頓狠批,又轉頭問:“明童,你是風雲使,依你來看,這次蕭朗的失蹤,和他的競争對手可有關系?”
陸明童道:“不瞞你說,封大哥,之前陸家變故陡生,明童無力**,蕭大俠出事,只能派了幾個記錄使過去瞧看,這內中是否有隐情,尚未得知。”
封霁點點頭,道:“依我看,蕭朗武功不弱,以那些花拳繡腿的名門後代,想要殺他恐怕不易,但不排除買兇行事。明童日後盤查此事,可以從這方面下手。”
陸明童點點頭,心內卻不禁開始打小鼓,封霁這一番話,內中對于蕭朗的競争對手很是不以為意,更用上了花拳繡腿這個詞,看來武林盟盟主位置的争奪并非外界所說的那麽簡單,只可惜自己現在失憶了,對于內中情況一概不知,平白少了許多和他一起探讨的樂趣。
二人一路前行,未曾耽擱,沿途偶有見到不平之事,封霁也會出手幫忙,陸明童在一旁觀看,驚嘆于他武功高超之際,也不免好笑,原來封大哥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一路把武林正道批評了個遍,結果每每遇見老百姓受欺壓,還是會上前幫忙。
“武林正道的古板,和我要不要出手救人沒關系。”封霁道:“別看我現在救他們,遇到一些不知好歹的傻子的時候,我也很想出手殺了他們。”
陸明童滿眼都寫着不信:“可你的表情告訴我,你不會這麽做。”
“哦?”封霁笑道:“這就怪了,我戴着面具呢,你又從何而知我是什麽表情?”
陸明童也笑:“想要感知一個人的情感,不止是表情,還可以觀察他的語言,他的肢體動作。封大哥你剛剛說話的時候,語調輕松,身體也呈放松态,我可沒從中感覺到一點殺氣。”
封霁搖頭失笑,陸明童又忍不住好奇:“對了,封大哥,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見封霁點頭,他眨眨眼,策馬靠近了幾分:“從我第一次見你至今,你一直都帶着面具,連睡覺吃飯也沒見你拿下來過,你不難受嗎?”
封霁道:“這面具是我請人精心設計,外面看着厚重,其實輕巧,戴在臉上沒有什麽阻礙,也不會讓我感到不舒服。”
陸明童又問:“你為什麽要帶着面具?我知道傳言都是說你……說你長得太好看了怕自己會愛上自己,可我這幾天和你相處下來,才覺得這傳聞盡是扯淡。”
封霁笑道:“自己愛上自己,連書本裏的那些狐貍精也做不到這一地步。”
他一頓,毫不介意道:“的确只是江湖傳言而已,事實上我的長相不但算不上好看,反而能稱得上醜陋。小時候受了傷,臉上留下了疤痕,每次有人看見都會被驚吓一番,于是我請人定制了這些面具,日日遮蓋着,就是害怕會吓到別人。至于那些對鏡自憐的說法,我卻不知道是怎麽傳出去的了。”
原來如此,陸明童平日看話本聽書都不在少數,封霁這一描述,他立刻聯想出幾分年幼的封霁因為自己的疤痕而暗自哭泣的畫面來,內心一疼,只後悔自己的好奇戳上了封霁的陳年舊傷。
陸明童道歉道:“對不起封大哥,都是我這人不會聊天,你別介意。”
封霁擺擺手:“陳年舊事,早已是過往雲煙了,我也早已習慣,不會再因為皮相之事而陷入苦惱,你不必放在心上。”
陸明童一聽,對他之豁達欽佩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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