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這日子,不會長久了
第章 這日子,不會長久了
元青七竅流血,那淡色的血痕慢慢的湧出,爬滿了整張面孔。
這約莫是林慕白見過的,最奇特的死後痕跡。死了還能流血的,她着實沒見過。若說是死去不久倒也罷了,可這——看上去分明死了三天以上,怎麽還能流血呢?
如意止不住顫抖,頃刻間沒出息的腿軟,所幸被聞訊上前的明恒攙了一把,“沒事吧?”
“沒、沒事!”如意心裏懊悔,這算不算丢臉丢到了姥姥家呢?估計這會子,連師父都該生氣吧?到底,她跟着林慕白的時日尚淺,及不上暗香的膽子。
林慕白倒也沒有生氣,只是略帶擔慮的望着她,“明恒,你帶如意去一旁歇着吧!”她只怕夜裏,如意要睡不着了。當初暗香剛拜師學藝,還被吓暈過幾次,如意這還算好的,至少還沒暈過去。
但轉念一想,當年的暗香,歲數小,吓暈也是難免的。後來慣了,自己又接手了仵作一職,暗香這才天不怕地不怕起來。
心頭輕嘆,暗香——當初這名字還是自己起取的,如今只剩下唏噓。
“師父,我沒事!”如意白了一張臉,“師父你莫生氣,我會好好适應的,我只是一時間不适應。”棠梨院裏只有風花雪月,只有醉生夢死,哪有這些鮮血淋漓的畫面。便是紅绡死的時候萬箭穿身,她也未能親眼看見。這一路走來,她也是見了好幾次死屍的,可沒有哪一次像今日這般恐怖。
這五馬分屍,只有在戲文裏才能聽到,才能知道,哪知今日突然搬上了現實,教如意委實一時間接受不住。
“去歇着吧!”林慕白笑了笑,“要不然夜裏會吓着,我可不會陪你睡覺。”說着,瞧了容盈一眼,如意便會過意來。
張了張嘴,最終被明恒攙了下去。
明恒扶着她坐在城樓臺階上,“你別再過去了,那場面便是個男兒也得心裏發怵,何況是你這個弱女子。側妃說的對,還是別看了,好好歇着吧!”
“是不是連你都覺得,我很沒用?什麽都幫不上師父,還盡讓師父擔心。”如意垂眸,頭一回有這樣的挫敗感,“我不是暗香,她跟着師父多年,學了不少東西,而我連個四磨湯的方子光會記不會認。那些藥材品種繁多,我雖然記性好,可還是會認錯。”
聽得暗香二字,明恒一聲長嘆,“還說這些做什麽?其實你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側妃讓你離開是為了讓你慢慢适應,并非覺得你沒用。就好比我初次拜師學藝,比師兄們都顯得弱小。可我不怕,一次不會我就學第二次,白日裏不行,我夜裏通宵的練着。終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師父跟前,拜謝師恩,離開師門。”他朝着她笑了笑,“不懂就學,若人人生而會,就不必再有師父了。”
“謝謝。”如意垂眸,“到底是讓師父丢臉了。”
“人的臉都是自己丢的,這世上還真沒有人,能有這樣大的本事,把別人的臉都丢了。”明恒說的拗口,繼而笑着離開。
擡眸,望着明恒離去的背影,如意眼裏是感激的。
元青的屍體被送去了義莊,林慕白也跟着去了。有時候容盈都覺得,她對屍體的興趣,似乎已經超越了對自己的興趣。都說女人善變,可也不該善變得這麽快吧?
好歹他曾經也是屈指可數的美男子之一,怎麽到了她這兒就這麽不值錢呢?
看樣子,回家得好好訓一訓自己的容夫人。
否則早晚有一天,他會獨守空房。
這絕對不行!
到了僻靜處,容哲修拽了拽容盈的手,“爹,我有話說。”
容盈伸手将他抱起,面色不是太好看,“說!”
容哲修湊到他耳畔道,“爹,你是不是想英雄救美啊?”
他瞧了兒子一眼,那眼神嫌棄得要死。
屁大的孩子也用同樣嫌棄的眼神望着他,賊兮兮道,“爹,沒機會了,小白沒吓暈。”
容盈冷飕飕的笑着,“你也沒機會。”
容哲修搖頭,一臉老成的笑着,“此言差矣,爹,你夜裏守着小白,白日裏——小白就交給我吧!你放心,如今我雙目複明,一定會好生照顧小白的!”說着,他掙紮着想要從父親的懷裏下來,奈何容盈抱得生緊,壓根不許他下地,還裝得一臉的若無其事。
“放手!”容哲修撅着嘴!
容盈置若罔聞,他反正裝慣了傻子,再傻一些也無妨。
“爹!”容哲修也不敢高聲喊,在所有人眼裏,他爹可是傻子。屁大的孩子雖然不知道父親為何明明痊愈還得裝傻,但在這件事上容哲修是不敢輕易捅破的。他不是那種會在大事上胡鬧的孩子,深處宮廷數年,這裏頭的門門道道,他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爹不說破,自然有不說破的道理。
換句話說,爹這樣忍辱負重,也許是在保護他們。
見容盈壓根沒有要松手的意思,容哲修腦子一轉,朝着前頭的林慕白高喊一聲,“小白,抱!”
林慕白頓了頓腳步,回眸望着那對父子兩。
容盈若無其事,繼續裝傻充愣,容哲修一臉期許的望着她,只是那眼神——林慕白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有些賊兮兮的色眯眯的。
“側妃,前面就是義莊。”莫青辭身邊的親信——如風,開了口。
林慕白收了視線,點頭繼續往前走。
容哲修一臉的期許,頃刻間落了空,若霜打的茄子,蔫了。
容盈壓低聲音道,“看到沒,那是我的容夫人。”
容哲修撇撇嘴,哼哼兩聲抱緊了他的脖頸,“爹,咱們走着瞧。”
容盈心想着,這臭小子還真是翻了天,敢跟老子争女人,簡直是無法無天!
轉念一想,若修兒知道林慕白是他的——又會是什麽表情?應該都會心情複雜吧!畢竟多年前的事,若要翻過來重新曝曬在烈日之下,多少人會撕心裂肺,多少痛苦會卷土重來。
容盈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抱緊了兒子。
容哲修也覺得奇怪,爹今日怎麽突然轉了性子,只是這樣抱着他呢?難道說爹心裏有了盤算,還是說——他雖然年紀小,但不代表着他什麽都不懂。不過,有爹抱着的感覺,真好。
“爹,我終于知道為什麽小白那麽喜歡讓你抱。”他湊在父親的耳畔低語,“原來爹的懷抱,很暖和。”他也不擡頭,只是将額頭貼在容盈的脖頸處。
容盈抱着他往前走,只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任爾鐵石心腸,這到底是自己的兒子。
他這一病五六年的,不聞不問,不知冷不知熱,什麽都不知道,與世隔絕了那麽久。他很難想象,當時那個包在襁褓裏的孩子,是怎麽一夜之間長成這樣的?
這世上,很多父親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為何會一夜之間懂事,為何會一夜之間成長,那是因為有妻子操勞,有妻子相夫教子。
可馥兒走了那麽多年,孤身一人的修兒,又度過了多少個“一夜之間”呢?
他抱緊了自己的兒子,卻不叫任何人看出一絲一毫的愧疚之情,因為他是傻子,以後還得繼續裝傻子。只有傻子,才是毫無威脅的。可他又不能完全裝作傻子,即便是傻子,也該有讓人忌憚的東西,否則就是俎上魚肉,任人宰割。
這條路不管多難,他都沒有選擇的機會。
但他所希望的是,能讓自己的妻兒,有更多的選擇機會。
他只祈求上天,能讓平靜的日子,長一些再長一些,能讓他多陪陪自己的妻兒,彌補多年前的缺失,這六年的空白與悲痛欲絕。
可他也明白,這日子——不會長久了。
————————
自從離恨天的勢力被驅逐出雲中城,鶴道人便一直想盡辦法,要再度在雲中城安插暗哨。
只是,他這行動還未完全開始,便已經收到了京城來信。
“殿下!”鶴道人将飛鴿遞呈。
黑衣人伸手解下綁縛在飛鴿腳踝上的信件,只一眼就變了臉色,銳利的眸子剎那間冷厲刺骨,“容景睿!”這三個字對于整個離恨天而言,幾乎成了一種魔咒,每當尊貴的殿下念起這三個字,就意味着會有人死。殿下是嗜血的,是故也嗜殺。
“怎麽了?”鶴道人問。
黑衣人深吸一口氣,将手中的信件遞出去。
只一句:老四有詐,僞癡,驗!
話語簡短,但字字句句卻足以驚心。
“恭親王是裝病?”鶴道人蹙眉,“不對,若是裝病,當日怎麽會放任兒子為誘餌,置幼子于危險之地。除非他的血是冷的,心是鐵的,否則于常理不合。”
“他若是能裝病六年,那麽就不能用常理來推斷。”黑衣人冷了眉目,“不過看這上面所說,這容景睿是真病了還是裝病,尚未可知。只不過,既然有了這一層可能,就該好好查一查。”斂眸,冷問,“十二月的事情查得如何?”
“毫無跡象可尋,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鶴道人猶豫了一下,“會不會是當年的十二月還未死絕,而後又訓練出了另一批十二月,以至于讓上頭,誤以為恭親王是裝瘋賣傻?”
“不無可能。”黑衣人負手而立,站在幽暗處眯起了眸子,“夜家莊呢?”
“探子說,夜淩雲如今就在雲中城,上次那件事,讓林慕白與夜淩雲徹底反目,林慕白為此斷了一雙腿,如今只能靠着木輪車行走。夜淩雲也不知什麽緣故,竟然納了林慕白的徒兒為三姨娘,這一團亂麻關系,也只有夜淩雲能理得清擺得平。”鶴道人嘲諷輕笑。
黑衣人輕嗤,“他早晚會死在女人手裏。”
自古:溫柔鄉,英雄冢。
“林慕白的雙腿,廢了?”黑衣人頓了頓。
鶴道人颔首,“是,探子親眼看到,林慕白只能靠木輪車前行。”
“那容景睿呢?”黑衣人問。
“仍是癡癡傻傻的跟着她,如影随形。”鶴道人輕嘆一聲,“其實若非那些身外之名的糾葛,也許他們會是世上最好的一對璧人。若無功無名,對他們而言,才是最好的。”
黑衣人陡然冷了眉目,“他們天生就是死對頭,本就不該在一起。若不是她一意孤行,這天下輪得到容淵做主嗎?”
音落,卻是一掌拍下,碎了石案。
可見力道之狠,心頭之恨。
有些恨,長年累月的沉澱,到了最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為了仇恨而活着。
三十三重天,離恨天最高,那是欲的最高境界。
鶴道人随即躬身行禮,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黑衣人拂袖而去,徒留下脊背上微微滲着冷汗的鶴道人,無奈的立于當場。這場仇恨以愛之名開始,終究會以殺戮落寞,鮮血為局。鹿死誰手,又有幾人知道呢?
可不管鹿死誰手,對她而言,都是痛。
人生難以承受之重!
所以這世上,有些人生來就沒有自由可言。
你曾經最引以為傲的東西,到了最後,往往是你的致命點。
鶴道人出去的時候,早已不見了黑衣人的蹤跡,詢問了守衛才知道,殿下領着心腹策馬而去,不知去了何處。
輕嘆一聲,拂塵輕甩,道一句,“無量壽佛!”
業障太深,佛也難渡。
仵作驗屍後,很明确的告訴了林慕白,元青死在五天前,但絕不是他離開公主府當日。這麽說,元青當日離開公主府之後,也有過一段活動時間,那麽這段時間他會在哪呢?
這身上細細的劃痕,是樹枝劃痕,想來是上山了。
這一點,從他衣襟裏夾帶的一些枝葉殘碎也能驗證出來。
到底是什麽深仇大恨,以至于他們要對他下如此重手。死後分屍,連帝王家對待重犯,也不過是淩遲和枭首,何曾動到五馬分屍的地步。
薔薇吓得瑟瑟發抖,面色蒼白,一臉驚慌的盯着如意,“如意姑娘,你說他們下一個要殺的人,會不會是我?金鳳姑姑死了,元青也死了,他們死得這麽慘,是不是下一個就該把我剁碎了?”
“你別怕,這是公主府,他們不敢進來。不管誰是兇手,有師父在,你大可放心。”如意咽了咽口水,天知道,她看了元青的屍首,如今心裏也直打鼓,吓得要死,“你記住,這些日子別走出公主府!”
薔薇連連點頭,“我省得。”
話是這樣說,可到了夜裏,如意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了。閉上眼睜開眼,都是元青的屍體,走哪都看到血淋淋的。這房間裏,她都覺得陰森森的,總覺得能聽到馬鳴聲。
如意覺得,自己快要吓死了,想了想便抱着枕頭出門。
去哪呢?
肯定不能去師父那兒,不然殿下要吃人,那比元青恐怖多了。
要不,去薔薇那兒?
可薔薇有丁香陪着呢,三個人擠一張床,能擠得下嗎?
站在回廊裏,如意抱着枕頭猶豫,去哪呢?
想來想去都不知道去哪,幹脆坐在了欄杆處,抱緊自己的枕頭。
“如意?”一聲喊,驚得如意整個人都跳起來,險些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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