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二分之一
清晨,單位食堂。
向園甫一落座,幾位新同事便呈鬣狗狀圍攏。
胖子摸走了他碗裏的餡兒包子,小姜在他領子上擦了擦手,大龍眼看他沒什麽好剝削的了,只好坐在對面沖他搓手莞爾。
聞傑來晚一步,四人座已滿,只好端着粥邊喝邊同其他三人扯淡。
窮侃之時,十幾名特警抓起早餐匆匆路過,大龍打個招呼:“哥幾個忙什麽呢?”
特警隊長無奈道:“還是那個面包車綁架案嘛,一直沒破,戰線越拉越長,這回把我們特警都扯進來了,說是對方可能攜帶武器,總之麻煩得很——你們新大隊成立,還順利哈?”
小姜說:“還沒案子,閑着呢!”
特警陸續離去,幾人扯得正是興起,胖子接了個電話:“嗯,好的,噢?什麽!馬上!”
胖子火上房似的收了線,端起向園的粥來了一口,急道:“老城有人報警啊,哥幾個趕緊的,聽報案的那意思,起碼是個滅門案!”
五人弄了個警車一路行去,路上聞傑不時探身出窗,試圖一手把警燈拔下來把玩。
快到現場時,向園懷裏被丢了個叽哇亂叫的東西,吓他一跳,于是他“啊”了一聲,一個旱地拔蔥,又不幸頂到車頂,頭暈腦脹倒回座位,被其他幾人瘋狂噓寒問暖了一頓。
聞傑笑着,接過小姜丢過去的警燈,手往上一扣,把燈安了回去。
小姜贊道:“操,真他媽潇灑。”
案發現場在一個老式小區,幾棟居民樓中間的院子裏搭了一大片紅色雨棚,幾十張桌椅板凳亂擺,還支着口鍋。
向園瞟了幾眼,就覺得這個案子應該破不了了——雨棚把天網的視線全部遮住,看這樣子,昨天還有辦酒請客的,人來人往,無形增大了排查的難度。
其他人倒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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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樓一問,胖子稍顯落寞:“嗨,我還以為這回有的吹了呢,就挂了一個。”
聞傑說:“有沒有同情心啊,挂一個還不夠?這才處男案呢。”
在玄關處,大龍給幾人發了鞋套手套,然後說:“發套不夠了,大家注意着別撓頭啊,省得幹擾人技術部門。”
聞傑奇道:“還有發套?這你媽套中人啊。”
胖子桀桀:“小心給你丫全套上!”
小姜樂:“又不是雞|巴。”
大龍笑軟了腰,扶牆勉強站住了。
進屋一看,死者已經被技術部門搬離原位,放到沙發旁邊的地上。死者是個二十來歲的美女,裙子吊帶一邊堪堪挂在肩上,另一邊斷裂,露出一半雪白胸脯,她頸側青紫斑駁,身下失禁橫流,死相縱然低俗,居然還保持了幾分無生機的美态,可見生前的确出衆。
胖子咋舌:“這級別,得是個大模啊!”
大龍拿右肘子搗他:“人都走了,嘴上有點把門兒的。”
小姜一手伸出呈迎賓狀,贊道:“看人這大長腿。”
大龍拿左肘子搗他:“關上你的音道。”
胖子小姜一唱一和,大龍只恨少長了兩個肘子,然而他們扯來扯去,對于案情卻也是毫無幫助。
聞傑在旁邊抱着膀子,他不怎麽做事,一來是不懂流程,二來,隊長缺席之時,他就算是民間領導者,不需要和胖子他們同甘共苦,軍警和罪犯的世界有這點共通,都靠男人的權威說話。
向園則被晾在一旁,他已經觀察完了死者和現場,無聊之下,開始拿餘光觀察聞傑:聞傑長了副高顴骨,鼻子有些鷹鈎,整個人像根峭拔的長釘子,偏偏眼睛泛着一團和氣的光彩。
在轉業之前,聞傑何嘗不是曾有些大展拳腳的奇想,可惜到了現場一看,一根頭緒也無,只好放任雙眼亂瞟,正好瞧見了向園,他對這個文官印象最好——瘦高個兒,齊整白淨,長相總讓人想起細眉細眼的古代書生,又有寡言的美德,每聽到胖子他們驚人之語,他也只是蹙蹙眉,帶着迷迷蒙蒙的女孩氣,一副不在狀态的樣子。
聞傑光明正大地看,向園煙視媚行地瞥,不一會眼神便撞上了,兩邊都有些尴尬。聞傑只好說:“園兒別傻站着,啊——那些你也不會,你做下現場記錄吧。”
向園應了。
一天之內,幾人分好組別,紛紛深入群衆,到街坊鄰居中去搞關調。直到下午六七點,幾人才暫時從案子裏脫身,就近找了個酒吧邊的燒烤攤,開始百花齊放一般分享各自的發現。
胖子大倒苦水,只因其最大成果是差點跟死者鄰居幹了一仗,原因是對方認為自己昨天結婚,一沒有殺人的時間,二沒有殺人的動機,三還沒有配合警方工作的義務,于是在走廊裏跳腳嚎叫,被小姜一個雙峰貫耳拍倒在地,由聞傑找了幾個協警押回局裏審訊了。
大龍則在居委會有一些收獲,經過大媽們的一番打造,死者這尊鎖骨菩薩橫空出世,她們的微言大義暗示着,在酒吧街坐班的時髦美女想必是笑迎八方客的,死于情殺十分符合邏輯雲雲。
聽了一番結論,聞傑頗為喪氣,覺得幾個同僚被之前供職的大隊掃地出門很有道理。
小姜正待繼續貢獻他的偵探成果,被聞傑一揮手打斷了,說:“得了,你們幾個說一堆狗屁沒一個在點兒上,向園兒說!”
向園掏出本子,身體坐直,雙手捧起本子念道:“雙十一命案,案發地白楊小區6樓601室,死者一人,二十六歲的女性,初步估計死亡時間在24小時內。首先要确定,經過法醫初步鑒定,死者沒有受到性侵害,那麽是屬于情殺、仇殺、還是謀財,如果是謀財,為什麽明顯的貴重物品沒有丢失;如果是情殺,死者年輕漂亮,但男女關系還需要進一步的關系調查;如果是仇殺,可能性就更多了。而且昨天到今天淩晨,對面602室結婚,一直有外人進出,人流量大,排查難度大,所以破案難度比較大……”
聞傑一拍大腿,終于展了笑顏:“知道什麽叫思路清晰了嗎?知道什麽叫深藏不露了嗎?向園兒留下,其他都他媽給我回爐重造!”
向園感到微微迷茫,蓋因他不過是玩了公安應用文那套,總結目前情況,加幾個具體時間,撿出幾個沒用想法,連任何路線或框架都不必拿出來,也不知是他們太好糊弄了,還是聞傑在拉攏示好的表現。
胖子抄起一串韭菜搖來搖去,笑說:“造!造!可勁兒造!”
小姜大龍跟着樂,雙雙舉起啤酒瓶碰了一下,瓶口寒氣打着旋兒往上飄,在路邊攤懸挂的黃燈旁繞來繞去。
酒吧街熱鬧起來,燒烤攤的光膀子男人忙得腳不點地,而無聊的女人們尚未上工,靠着路燈捧着手機,夜燈烤得一臉汗細細密密。
大龍撿個烤蒜放進嘴裏,抄起筷子點點頭上招牌:“聽街坊說,受害人就跟這兒上班。”
胖子牛飲一口,暈乎乎地擡頭:“這酒吧叫——什麽?安全地帶?好他媽安全啊。”
小姜傻笑,說:“今天那受害人,真可惜了,那臉長得——。”
聞傑邊開啤酒邊問:“受害人叫什麽來着?”
向園把本子合上,放回西裝內揣裏:“袁筱菲,名字也挺好聽的。”
向園舌頭剛送出死者名字,大街上便吹來一股嗚嗚大叫的妖風,挾裹一個紅色塑料袋于街心狂舞,黑洞洞裏一點鮮紅飄移,仿佛是死者的不屈香魂索命而來的征兆。
幾人同時打了個寒顫。
向園緊了緊身上的毛呢西裝,覺得海門的冬天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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