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複仇

季筠醒來時,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伸手不見指甲蓋。心中一沉,莫不是。。。

擡了擡頭,總算見到點光---可惜是由眼睛裏冒出來的:餓的暈的?亦或兼而有之罷。

嗓子裏吱哼了聲,似條鹹魚般癱倒回去,心裏三感交集---憤懑不甘委屈,伴着一股燥氣急速湧上,咳嗽兩聲後,開始抽搭起:他季公子這輩子,縱然窮過餓過沒骨氣過,然而,也不至落到這等人畜共欺的地步罷?人心世道啊。。。

一道暗戳戳的光自外間照進來,這回,應不是錯覺,因為季筠聽到了腳步聲。須臾,那光便進了屋,徐伯那蒼老的聲音随之而至。

“公子,你醒了?可覺好些?”

季筠将臉在被上蹭了蹭,蹭掉了半臉的眼淚鼻涕,又伸直脖子吸了口氣,緩緩呼出後,才“嗯”了聲,可惜這聲音,依舊不如人意的帶了些詠嘆調。

徐伯湊上前,就着昏黃的燭光照了照那張半掩在被中的臉,嘆了氣,“公子,你的臉色不太好,反正天也黑了,你就安心歇着罷。”确切的說,是季筠露在外的那片額頭很白,不過,推此即彼,這論斷,沒大毛病。

只是不知這話又觸到了季公子的哪根苦弦,嗓子裏随即難忍般抽噎了聲,一時竟将徐伯心裏那股隐藏許久的酸楚也勾了出來,于是。。。

舊日主仆淚眼相對,小的抽抽噎噎,老的哭哭啼啼,不時還要依哭情發展哀訴兩聲:“公子。。。哎。。。怎。。。就落到。。。這田。。。地哎。。。”要是此刻不巧有人從外經過,難免要以為這老漢今晚又灌了二兩黃湯,就着酒意正醉唱哪出新戲呢。

不知過去多時,季筠伸手摸索着搭上徐伯置于被上的老樹皮似的手背,“咳咳咳,那。。。徐伯,先別。。。哭了,我。。。問你件。。。事,你定要據實。。。答我。”

徐伯抹了把老淚,拍了拍胸脯:“公子但問來,只要我知曉的,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季筠強忍頭暈支起身來,不安的目光盯着那張凄哀的老臉:“今日,晚膳已開過了嗎?”

眼見徐伯一張老菊花似的臉上溝溝壑壑淺了又深深了又淺,半晌,終于停在一個含苞待放的點上,點了點頭:其實,也是剛散,估摸這會兒,廚房的碗筷尚未洗罷呢。。。

似如受了晴天一霹靂。

季筠一頭栽回枕上,痛心疾首:早知這般,方才便不哭了,哭費那許多精力,到底,都補不回來。。。難道果是老天要懲罰他季筠?入陶府滿打滿算不過兩日,不是被人騎便是遭狗欺,甚連那頭名不見經傳的毛驢都能壓自己一頭!這還是人過的日子麽?更莫說連病都病得如此心塞,暈厥沒挑對時辰,硬生生漏掉了兩頓飯,現下,可獨享的腰子沒了,自己一早辛辛苦苦拎回來的豬頭下水也沒了,甚是,連個饅頭稀粥都沒撈着。這,真是要将人往死裏逼啊!

然而,轉過忖,季筠又覺不對---這事,多半還是那斷子絕孫的陶景言的陰謀,為省下兩頓飯,刻意卡在午膳之前找個小仆來氣一氣自己,最好将人氣得吃不下飯,亦或,少吃兩口也好。只是孰料,自己當時方經歷了一番大波折,正是氣虛神傷時,受他這一番淩/辱指罵,竟索性暈厥過去---爽快省下兩頓飯!

原說季筠決意留在陶府,便是沖個三餐有落,而事到如今,季筠覺得,此地,還是不宜久留了。

“徐伯。。。咳咳。。。”,季筠扯過徐伯的袖子抹了抹眼角,“陶景言容不下我,我留在陶府。。。咳咳。。。遲早會教他折磨死。。。咳咳”

老漢一聽這話,半癟的嘴蠕動了兩下,在那抑揚頓挫的“公子啊。。。”出口之前,幸教季筠及時攔下。

“遂,我當下,惟有一條出路!”

老漢微微一怔,低頭湊近,“公子你是想。。。”

季筠伸出一手,食指中指向下做了個走的動作。

“這。。。”徐伯有些遲疑,“公子你打算去哪?須知在這城裏可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啊!”

這季筠自然知道,所以他已打算好:逃離顧城!說來也幸好那三百兩聘禮錢陶景言還未問他拿回,此刻正好派上用場。至于萬一那個心胸狹隘的陶景言之後惱羞成怒去糾纏妹妹一家,季筠也想好了:自家那老宅,雖說破敗不堪,然總還值些錢,就托付給徐伯變賣罷,雖說可能要花些時日,然而有指望總比沒指望好。木已成舟,陶景言想來也是識時務之人,不欲将“家醜”宣揚出去,便也只得“将就”了。

徐伯雖對變賣老宅這點子實不怎麽欣賞,然也別無他法,何況,即便不是因了還債這一出,依季家這景況下去,賣屋那是遲早的事!遂便也應下了。

事是說定了,然而,腹中依舊空空,季筠餓得直嘆氣。徐伯終究是不忍心,便說去廚間轉轉,與他找些吃食回來。只是季筠并未對此抱希望:陶景言那般吝啬,下人們的飯食必然是頓頓按兩克扣着給,這一餐飯罷,哪還能有剩下的?想來若是此刻還能尋到兩塊饅頭幹就算老天開眼了。

然而這回,季筠還真是料錯了。

徐伯回來時,那張臉,已由出門時的老菊花綻放成了喇叭花。

碗筷還未放好,季筠已急不可耐支撐着到了桌前,瞅了一眼桌上的吃食,頓愣住:有魚有肉,有湯有粥!

這。。。滿懷感激望向徐伯:“何必破費呢?我實則,只要有個饅頭就能湊合。。。”

徐伯老臉一紅,“公子想多了,這并非是我操辦的。”

季筠怔了怔,“那是。。。”,總不會是特意給他留的罷?

徐伯一面将筷子塞進他手中,一面慶幸:“是我去得巧,剛好老爺的晚膳出鍋……”

陶景言的晚膳!!季筠心尖一抖,險些将方端上手的湯碗抖落:這是嫌自己活得太長?

“公子莫驚,”徐伯寬慰般拍了拍他,“是我讨了個巧,自請去給老爺送晚膳,借機告訴他你醒了,只是尚未進食,老爺便讓将他的晚膳分撥些與你。”

聽着這一口一個恭敬的“老爺”,季筠知道,一頓低聲下氣讨來的晚膳,已将徐伯先前的怨忿暫壓回去了。雖說心裏因此有些不舒爽,然而,一勺鮮熱的魚湯入口,甚麽不平怨憤委屈,轉眼皆成浮雲。。。

天大地大,填飽肚子為大!

一刻鐘後,季筠抱着圓滾滾的肚皮安然自在躺回床上,閉眼,心滿意足打了個飽嗝,由着徐伯一面收拾殘局,一面瑣瑣碎碎替他追憶這半日裏的事:陶景言來過了,彼時他正暈得迷迷糊糊,嘴裏且還說着胡話,甚的“騎馬”、“死斷”、“腰子”。。。自然,還叫了老爺的大名!

雖說只言片字的,常人聽來只以為是胡言亂語,然而陶景言卻似聽明白了,由他之後轉青的臉色便知:那些七零八碎的詞,拼湊起來絕非好話!然而,或真是因了“醫者仁心”的驅動,陶景言竟未當場翻臉,反之,還替他把了脈,臨走吩咐徐伯今日不用忙他事,便專門照看他,後又教人送回藥來,令煎了給他灌下。說來也幸虧了這藥,服下後季筠便不再胡言亂語了,安安穩穩一覺睡到天黑!

徐伯還在絮叨,只是話題不知何時已轉到陶景言的醫術上,甚麽神醫妙手、包治百病。。。季筠馬馬虎虎收納入耳中,心思卻已悄然走偏。。。

這個陶景言,為何突然對自己這般好?季筠自然不信甚麽“醫者仁心”或是“善念忽起”的鬼話,他只覺得,陶景言此舉,當是有甚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伯說,陶景言聽到自己胡言亂語後,臉就綠了,難道是,那話觸到了他的軟處或痛處?

不無可能!

再一細忖,便覺眼前一亮:陶景言這個死斷袖,雖說為人不如何,然到底在這顧城也算小有名望,想來當下自怕這“斷袖”的名聲教宣揚出去,有損他“神醫”的威名,且今後欲再攀門富貴顯達的親事,自也沒那般容易了!

霎時,季筠有種仰天大笑三聲的沖動:陶景言,你也有今日!從今往後,便看我季筠如何拿捏你罷!

一切收拾妥,天色已不早。季筠洗過腳正要上床,卻見徐伯端着木盆滿眼神傷立在跟前,壓低聲音問了句:“公子,你打算何時走?”

季筠一怔:走?走去哪?為何要走?

腦中兜轉了小半日,才終于想起方才與徐伯商定之事:噢,那事啊。。。然而他已改變主意了!

粲然一笑:“我這廂身子才好,暫時便不走了,留在陶府将養些時日。”他陶景言不是大夫嗎?自己這病既由他而起,自然也要由他調治好。嗯。。。不對,不僅要治好,還要調理得白白胖胖、健健壯壯!

陶景言,你個斷袖斷到斷子絕孫的吝啬鬼,今夜暫且将你那些守到發黴的錢財抱緊在懷裏捂捂暖,明日開始,便有你在小爺身上破費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諸位,這個月實在做不到日更,事情太多了。我只能盡量的更,希望能在本月內将這個短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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