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樣任由他在院內四處閑逛真的好嗎?”

“昨夜他不是很安靜?”

假山裏藏着兩個人,正遙遙望着秦棠。魏林看向身邊的魏楚越,有些不很明白他的用意。無忘齋面上是正規生意,但內裏還是有許多說不得,尤其是對大理寺少卿秦棠。

魏林看了看魏楚越,眉頭一皺仿佛一下子就多了幾分老氣橫秋,一臉笑意也蕩然無存:“昨夜是乘其不備,今日若想故技重施恐怕不能了。”

“今早他在院子裏來去自如,又查到了什麽?”

魏林愣了愣,明白魏楚越的意思,秦棠此人素有中直之名,若無實證也不能拿勿忘齋怎麽樣。

“少爺,我還是擔心……”

魏楚越打斷了魏林,搖頭道:“他想查白日夜裏都能來,除非殺了他,否則攔不住。”

“所以少爺為什麽要将賬冊給他?讓他去徐州碰釘子,涼他也查不到我們身上來,少爺何必幫他?秦棠師承驚風劍邵仲揚,他若非身在朝堂而在江湖,也會是年輕一輩中數一數二配得上名號的高手。少爺無須擔心……”

魏楚越掃了魏林一眼,魏林自知說多了,默默閉了嘴,卻忍不住低聲一嘆。魏林哪裏會敲不出來魏楚越的私心,他若不是想見秦棠,根本無需留他住在無忘齋,要利用秦棠有太多方法,最簡單的便是命人暗中監視,無忘齋根本不必插手。

“徐州的事,我們目标一致,幫他既是幫我們自己。敵暗我明總不能永遠追着他們跑,被人牽着鼻子走。況且大理寺能動用的力量非比尋常,能利用,何不利用一下呢。我們先向秦棠和大理寺示個好,希望他能承我們的情,日後江湖好相見。再者,邵仲揚的信都接了,你現在才将他拒之門外也太晚了。”

魏楚越話說到這個份上,究竟是否處于私心都不重要了。

“林叔,麻煩你将他支走吧。”

“是。”

魏楚越一直望着秦棠的身影,時光仿佛突然靜止了,他皺了皺眉,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方才在魏林面前說的盡是強詞奪理,不由低了低頭,輕笑一聲。

待秦棠走遠,魏楚越才慢慢悠悠走入琴齋。

碎雨正和宋怡臨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稀雲自知勸不住便不如在一旁瞧個熱鬧,見魏楚越來了,略有一驚,他平素起的晚,這個時候通常都在晁雲樓,不大會沒事閑晃到外頭來。

“魏先生。”稀雲低身一福。

稀雲與碎雨是親生姐妹,年紀相差不大,樣貌有三分相似,各有各的美,與碎雨濃烈的靓麗相比,稀雲更多了一份溫柔若水的秀麗和端莊,性子也沉穩安寧。

“阿越!”碎雨小跑到魏楚越身邊,一把摟住魏楚越的胳膊,就要告宋怡臨的狀、“阿越,宋哥五音不識還一毛不拔,阿姐教他音律,他都不用給學費的嘛?如此怎好留在齋內學樂?阿越快些将他趕走。”

稀雲狠狠瞪了碎雨一眼,小聲斥責:“怎麽跟先生說話的?”

“可不是,”宋怡臨将笛子往腰背後一插,走到魏楚越面前,“碎雨姑娘可在魏先生面前亂說話了,之前我不是給稀雲姑娘買了元慶坊的糕點做為拜師禮的。而且方才稀雲姑娘才誇我進步不小呢。”

文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尤其愛琴樂之藝,可宋怡臨從小握劍,寫字讀書都是被大棍子壓着才好歹磨完了十年寒窗,五音六律一竅不通,可他愛文然,自然想成為他的知音人,便生出了學藝的念頭,荼毒了魏楚越半個時辰就被魏楚越趕了出來,只得來求稀雲。

稀雲人美心善,便教了他笛子。可惜,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學實在學不了什麽,還是要背着文然學,不勤加練習再好的老師也教不出天才。何況宋怡臨離開一個月,更是荒廢了許多,要重頭再來。

“進步?能吹出兩個音便叫進步了?還不若林子裏的雀鳥随便哼哼好歹也能是個調子。”碎雨拉着魏楚越,指着宋怡臨,“宋哥大清早就擾人清夢。你就算要來向姐姐學藝,好歹挑個好時辰啊。”

“好好,我知道了,我這就把宋哥領走,你再回去睡一會兒。”魏楚越向宋怡臨使了個眼色,宋怡臨點點頭,表示明白。

碎雨歪頭看着魏楚越,問:“阿越,你上次不是說不會再教宋哥了嗎?”

魏楚越一笑:“我說把人領走,沒說要教他笛子啊。是東家有事要請宋哥跑個腿。”

“哦。”

稀雲将碎雨拉到自己身邊,微微颔首:“小丫頭不懂事,魏先生莫怪。”

魏楚越向着稀雲淺淺一笑:“不用在意。”

宋怡臨随着魏楚越走出樂齋往晁雲樓走,走遠了才說:“好些年了,稀雲似乎對你還是很有戒心。”

魏楚越輕輕搖頭,嘴角依然還有些笑意:“不要緊的。她們兩姐妹如今這般就已是很不錯了。”

當年魏楚越救下稀雲碎雨兩姐妹,出了些意外,稀雲見到了魏楚越親自動手,魏楚越不想殺人便帶回無忘齋,也算給了兩姐妹安穩的生活,衣食無憂。

稀雲是隐約明白無忘齋是什麽地方的,只是她不敢求證,魏楚越既然對她們有恩,又從未虧待她們,稀雲是感激的,但偶爾夜深人靜時,她還是會做噩夢,回到那個漆黑的夜裏,滿眼皆是白刃血光,風雨裏的血氣腥臭濃烈得令人作嘔,那些不甘死去的人依然圓睜雙目瞪着稀雲,全是恨和怒意,那些人明明死有餘辜,可稀雲依然如此懼怕,怕他們做鬼都還是要殺她們。

那時候的魏楚越是修羅殿裏的閻王,而不是什麽翩翩佳公子。稀雲永遠都忘不了,鮮血濺染在魏楚越俊美的臉龐,猩紅的劍芒映在他的眼中,他嘴角的笑像是來自地獄,生命輕賤的不值一提,而他仿佛是鐘情着殺戮,享受着死亡。稀雲懼他是不由自主。

宋怡臨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你方才一直在院子外面?”

“嗯?”

“我方才感覺有人在外面,有一雙眼睛在看着我……像山間野狼,極不友善。”宋怡臨的感覺好像狗鼻子一樣靈敏,從來不會錯。

魏楚越一笑:“是秦棠。”

“什麽?誰?我是不是聽錯了?秦棠?大理寺少卿秦楓岚?!”宋怡臨瞪着魏楚越半刻反應不過來,“你說秦棠在無忘齋?你留秦棠在無忘齋?!”

魏楚越輕輕一笑,道:“你這老鼠見到貓一般的,怎麽,怕他?”

宋怡臨氣得直翻白眼:“魏少你在想什麽呢?秦棠怎麽說都是大理寺的少卿大人,像是能跟我們無忘齋逢年過節來往走動的人嗎?陳年舊事暫且不提,徐州的事還新鮮的很,他只怕是來找麻煩的。”

魏楚越看着宋怡臨:“你是擔心文先生吧?”

宋怡臨撇了撇嘴,驚疑地看着魏楚越:“你一早就派人盯着秦棠了?他去過我家,見過文然,你都早知道。虧我昨夜還特意知會你一聲。”

“放心,他只是路過,你的文先生依然是你的。”

“我不是擔心文然,我是擔心徐州之事。”

“所以才要留下他。”

“啊?”宋怡臨不明白,“什麽意思?”

“徐州的事情不是我們做的,為什麽要背那個黑鍋?讓秦棠查個清楚。”魏楚越眼波一轉,含笑道,“還有,無忘齋不做虧本生意,支給你的銀子總要有人出才行,不是嘛?”

宋怡臨一撇嘴:“魏少,你是沒跟秦棠交過手,那個老古板死腦筋得很,查案都要水落石出,這世上哪來這麽多真相大白?讓他抓到一點點小辮子,他就會咬死了不放,就算是蛛絲馬跡也會一查到底,那不死不休的勁,啧啧,真是可怕。徐州之事雖不是我們做的,但是無忘齋還是插手了,讓秦棠查,他第一個得封了無忘齋,你還管他要錢?”

就連宋怡臨都知道,留下秦棠的弊遠遠大過了利。魏楚越這麽精于謀劃的人,怎麽會不曉得?

可魏楚越卻搖搖頭,顯然并不同意宋怡臨的說法,秦棠是什麽人,他心裏比旁人都清楚,死腦筋是不錯,古板卻不一定,他在官場浸染這些年,若還是個愣頭青,怎能活得下來?何況大理寺本就是個水深不見底,時時刻刻與天理王法、人情世故周旋的地方,宋怡臨太小看秦棠了。

“徐州的事你最清楚不過,秦棠若是一個人去,恐怕到不了徐州就有性命之憂。”若只是尋常,宋怡臨怎麽可能受傷。他就是再不小心,都不能夠。

宋怡臨嘴角一抽,怔怔看着魏楚越:“魏少,你是在擔心秦棠?以他的身手,江湖上少有人能傷他,就算有,逃命總是可以的吧。我與他交手數次都讨不到好,你居然擔心他?魏少,你該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正當魏楚越被宋怡臨突然福至心靈的一句話戳到脊梁骨的時候,又聽宋怡臨道:“我承認他武功不錯,是個可敬的對手,但僅此而已,他就算武功天下第一也是朝廷鷹犬,與我們活不成一個樣子。”

魏楚越暗自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嗤笑一聲,懶得與宋怡臨争辯什麽,只說:“你這兩日在院內不要随意走動了,尤其是夜裏。”

“我不出內院,秦棠也會進來,我與你賭……”宋怡臨暗自掰了掰手指頭,他的私房錢統共不過一百文,是留待文然生日要給他一個驚喜的,決不能有任何閃失,魏楚越從來算盤打得好,他還是小心為上,“賭二十文!今夜,他一定會夜探晁雲樓。”

宋怡臨自從與文然在一起之後越發小氣,魏楚越卻似乎早已習慣,不以為然地點頭:“嗯,賭吧。”

宋怡臨見魏楚越把握十足的模樣,不由得心虛起來,該不會魏楚越早有安排了吧?

不,秦棠一定會來。

昨夜宋怡臨想文然想得睡不着,這才大清早來找稀雲,如果有人進入晁雲樓的話,他一定會知道。秦棠那人是個寧殺錯不放過的,昨夜不來,今夜一定會來!

“你不得命人攔在外頭。”

魏楚越嘴角邊的笑很淺,眼裏的笑卻很深:“不攔。”

“不準給秦棠下藥。”

魏楚越仍是點頭。

宋怡臨突然悟到什麽,驚道:“你該不是昨夜已經給他下過藥了吧?!所以,昨夜才什麽動靜都無!”

魏楚越一笑,宋怡臨就知自己沒猜錯,忍不住嗷嗷叫:“要糟要糟!你若不給秦棠下迷藥,他頂多就是在無忘齋查探一番,現在,恐怕要刀兵。你是想賣了無忘齋吧?”

“你猜?”

“我不賭了!”宋怡臨擺擺手,“我回家了。文然等我吃飯呢。我慢走,魏少不用送。”

宋怡臨腳底抹油,話音未落已翻牆而出,連走正門都省了。

魏楚越輕笑着搖了搖頭,他還以為宋怡臨夜裏會想來湊個熱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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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棠:我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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