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啊?!你不走?你怎麽又不走了?”
潘修文一聲嚎把盤在院中睡覺的野貓驚醒,一竄老高躍土牆就跑了。
傅丞雲來時一臉倔強又可憐,被宋怡臨直接扔進了老六的院子裏。傅丞雲是什麽人宋怡臨閉口不提,但來時傅丞雲死抱着一柄劍,就是宋怡臨捆着他都是連劍一起捆着的。潘修文和其他孩子來過幾次,想與傅丞雲做朋友,從口中聽一聽遙遠的江湖。
傅丞雲一直不太搭理潘修文那群孩子,一心要逃跑,白日也要跑,吃飯也要跑,夜裏還要跑,老六煩得很,便将傅丞雲鎖進了柴房。
“不,我還是要走的,但是不是逃跑。”傅丞雲掀了被子下床穿鞋,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走到門口,向文然道:“書生,領我去見宋哥。”
潘修文不明白了,小團子拽着潘修文的手,揚着一張軟糯的小包子臉望着潘修文:“修文哥哥,雲哥哥到底留不留?走不走?”
文然也愣了愣,旋即輕笑:“先去洗漱吧,一會兒,我讓宋哥來見你。”
這麽折騰了一會兒,老六不知何時已經起了,廚房裏升出了炊煙。
孩子們有老六看着,文然很放心地轉身回了房,宋怡臨還在呼呼大睡。
“宋哥。”文然坐到床沿,輕輕拍了拍宋怡臨的肩。
宋怡臨正睡得橫七豎八,一早上文然進出屋子他都曉得,只是睡意正濃,便未理會外面的吵鬧,幾個孩子整日裏東溜西竄的都是慣常,不值得宋怡臨大驚小怪,占用他些許睡覺時光。
“嗯……再睡會兒。”宋怡臨一把拉住文然,一拽一托就輕易得将文然帶入了被窩裏裹好了,“文然你昨夜睡的不好,再補一會兒覺。”
文然含着淺笑,輕輕攏了攏宋怡臨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為他理好了發鬓衣角,像是哄着一個小孩子,“好啦,起來吧,在六叔家呢,外頭有人想見你。”
“傅丞雲那小子吧。你可別理他。就他這樣子,莫說報仇,放他出去了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在老六這裏磨磨性子也是應該的。”
“你昨日說了許多,他是聽進去了的。只不過,恐怕現在是想跟着你走了。”
“哎,說得太多了。那小子死腦筋,又精力旺盛得過了頭,将他帶到這裏來已經廢了我不少功夫,他要真像狗皮膏藥一樣撕不掉,我可怎麽辦呀!”宋怡臨拿被蒙了頭,準備做一只縮頭烏龜。
文然輕笑出聲:“不會的,好好與他說就是了。”
宋怡臨聞言将自己裹得更嚴實了,還不忘将文然也卷進被窩裏,手腳并用得纏上文然,唏噓哀嘆:“然,你是不知道,那孩子擰都擰不動的驢脾氣,哪裏是聽得懂道理的人吶。說不聽的。”
文然拿宋怡臨當小孩子哄,剛想說什麽,突然房門被推開,傅丞雲捧着一大盤包子一蹦一跳地跑進來。
“書生,吃早飯!哎?你們兩個怎麽團在一起啊?”
“很冷嗎?”小團子像跟尾巴一樣墜在傅丞雲的屁股後面,小手拽着傅丞雲的衣擺,仿佛一松手傅丞雲就跑了。
巴掌大的屋子,在門口就能望盡一切,十分懂事的潘修文沒直接沖進來,卻也看見了屋裏的情況,趕緊将身前這一大一小拉住:“你們懂什麽,他們這是在造小人呢。”
文然本就羞臊得不行了,拉着被子蒙着臉,一聽潘修文這話,差點被自己一口氣噎死,趕緊将宋怡臨從自己身上扒下來,一腳踹下了床。
“哎喲。”宋怡臨跌到床下悶聲輕輕叫喚了一聲,手上力道一撐就站直了起來,三兩步走到門口,将三個皮猴子趕出去,卻伸手提溜住了潘修文:“什麽亂七八糟的!潘修文,你爹娘給你取名修文,是要你好好讀書做學問,好的不學,什麽亂七八糟的倒是張口就來,這模樣都快長成這一方匪痞了。你這樣子,你爹娘可知道?”
宋怡臨一巴掌拍在潘修文屁股上,下手有些重,打得潘修文哇哇叫:“宋哥!啊呀!宋哥!疼疼疼!為什麽打我呀!我說錯什麽了!”
“說錯了什麽?說什麽都錯!”宋怡臨連打了數下。
宋怡臨從來喜歡和孩子們胡玩,從未有過疾言厲色,連不耐煩都極少,小團子不知發生了什麽,吓得縮到了傅丞雲的身後。
“好了,怎麽還打起孩子了?”文然将宋怡臨拉住。
“文先生!文先生!救命啊!”
“文然,我下手有分寸,這兩下還不夠他紅兩日屁股的呢。”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地要作甚啊!”老六敲着煙杆子,喊了一嗓子。
宋怡臨将潘修文松開,潘修文一躍便蹿入了院中,避開甚遠,直到确認了宋怡臨不會追打他才停了下來。
傅丞雲也想乘機做鳥獸散,卻被突然出現在身前的宋怡臨攔阻了去路:“書生?喊誰呢?”
傅丞雲一愣。
宋怡臨将人拎起來,提到文然面前:“叫文先生。”
“文……文先生。”
文然臉上的羞紅還未退去,又見宋怡臨來鬧他,便瞪了宋怡臨一眼。
宋怡臨沖着文然一笑,扭頭對傅丞雲道:“嘿,不容易,怎麽突然這麽聽話了?”
傅丞雲将手裏捧着的一盤包子遞到文然面前,文然自然而然地伸手接了下來。
傅丞雲扭頭轉向宋怡臨:“宋先生,請收我為徒。”
宋怡臨翻了個白眼,大巴掌按在傅丞雲的腦袋上将他撥到一邊,懶得搭理他,伸手取了一個包子喂給文然。
不等文然反應過來,張口咬下一口包子,傅丞雲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給宋怡臨磕了個響頭:“求先生收我為徒!”
“這裏沒宋先生只有文先生,文先生肯定不介意收你這個徒弟。”宋怡臨繞開一步,轉到文然身邊,向文然挑了挑眉。
傅丞雲擡頭疑惑地看着文然,分明是個書生的模樣,莫不成文然是個隐藏的絕世高手?!
文然怔愣着,想着該是要先将傅丞雲扶起來才是,卻被宋怡臨不着痕跡地擺手攔下。
宋怡臨向着文然眨了眨眼,快步走到馬車上,從文然随身帶着的兩本書裏取了一本韓山詞畫就折了回來,遞到傅丞雲眼前。
“喏,拿着。”
傅丞雲不明所以的接了下來,看了看書皮,将書颠倒過來擺正,又看了看,歪頭再看了看,書皮上面一共四個字,他仿佛一個都不認識。
韓山詞畫,四個字并不算難,傅家雖不是高門大戶,倒也不至于讀不上書,傅丞雲上了數年私塾,作詩寫文的才華沒有,讀書識字卻是能的。可他還是不認得,不禁皺了眉,這莫非是什麽武功秘籍?
“山什麽?”傅丞雲着急地翻開,裏頭有不少畫,寥寥數筆便成一景,山水人物具有,橫看豎看都不像是什麽武功秘籍。
宋怡臨笑得狡黠,文然忍不住瞪了宋怡臨一眼,挨在他身邊小聲說:“你這是做什麽?”
韓山詞畫是前朝文壇大家韓士臯的詩畫集,韓士臯不僅是詩文絕代,更是書法大家,一筆狂草恣意灑脫、随性而至,如雲若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倘若要将韓士臯比作武林中人,那麽他必然是宗師界別的人物。
文然很喜歡,宋怡臨卻覺得自己喝醉了也能寫成個七七八八,非常不以為然。
只不過這本韓山詞畫交到傅丞雲手裏,仿佛是給瞎子繡花,也不知是要做什麽。
宋怡臨清了清嗓子,對傅丞雲道:“看不懂?這都看不懂你還拜什麽師?待你能将這本倒背如流了,文先生自然會收你為徒的。”
傅丞雲一愣,心中竟騰起一股羞愧,臉驀的紅了一層。
“別聽宋哥胡說,”潘修文不知什麽時候湊過來的,将傅丞雲拉起來,“文先生不會武功的。”
“你又搗什麽亂?還想挨揍嗎?”宋怡臨說着就攥起來拳頭恐吓潘修文。
潘修文雙手叉腰,挺着胸膛,仰着臉面對宋怡臨的威脅:“我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宋怡臨翻了個白眼,手指戳到潘修文腦門上:“亂七八糟的詞倒是不少。路見不平,那就鏟土填坑,拔刀也得你先提的動才行。”
文然将傅丞雲拉起來:“別跪着,先起來。”
傅丞雲手裏捏着韓山詞畫,手都發了白,該是極用力又極壓抑着。
宋怡臨咬了一口手裏的包子,對傅丞雲說:“行了,真有這份心氣就該能忍下一時意氣。要學武六爺就是你現成的師父。只要你什麽時候能走出繡山縣,便來無忘齋吧。”
文然驚訝地看着宋怡臨,他這是要幫傅丞雲報仇?
“無忘齋就在南門蓥華街。”宋怡臨輕輕一笑,突然令傅丞雲看見了希望。
但宋怡臨并沒有說南門蓥華街究竟是在哪個州哪個縣哪個城,這如同沙入荒漠一般,跟沒說一樣。
但傅丞雲咬着牙,卻沒再問,站起了身,向宋怡臨一拜。
宋怡臨笑起來,這孩子也不是那麽冥頑不靈、蠢鈍不堪的。
宋怡臨掃了一眼一旁的潘修文,道:“你也跟着一起。不過,你若是能守住傅丞雲一年,我就教你學劍。”
“真的?!”潘修文眼睛都放了光,旋即又黯淡下去,看了一眼傅丞雲,他将傅丞雲看作朋友的,本沒什麽道理,卻最是真心實意,他想幫傅丞雲,而不是與他作對。
老六敲了敲煙杆子,指着宋怡臨道:“就會給我找麻煩。”
“不麻煩。”宋怡臨兩步走到老六身邊,給老六塞了個包子,“我和文然準備給孩子們開個義學,之後會常來,他們好好作完了功課,才準跟你學武。”
老六哼笑一聲,眯了眯眼,笑宋怡臨:“你那時候跟屁股上長釘子似得根本坐不下來,現在知道讓他們吃吃苦頭了?”
“呀,這種陳谷子爛芝麻的,你怎麽還記得呢。”
文然瞧着宋怡臨說說笑笑的,心裏不知為何隐隐約約有些不安和複雜,似乎是哪裏不太合适,有什麽地方令他不大舒服,可他說不上來,他想找宋怡臨問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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