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蘇婵覺得自己闊別青城山一個世紀之久了。
二毛奶奶正搬來小板凳,坐在門坡前剝毛豆,飽滿翠綠的豆粒落在白瓷碗裏,趴在地上的小黃狗時不時伸長鼻子去嗅,被席地而坐的二毛打狗頭。
景源牽着蘇婵的手,不準她跑,兩人不急不緩地走在祥和的村莊裏。
“蘇小饞!”
二毛遠遠地看見蘇婵過來,喊了一聲便撒丫子跑到她跟前。
注意到蘇婵旁邊還有一個陌生人,二毛狐疑地打量了兩眼,重又看向蘇婵道:“蘇小饞,你去哪兒了,怎麽不來我們家園子裏偷菜了呢?”
景源:“……”
這是什麽樣的特殊革命情感他是沒辦法了解的,只見蘇婵偷偷地望過來,恰好與他視線相對。
景源微微眯起眼。
蘇婵梗着脖子沖二毛道:“你可別胡說八道,我是那樣的人嗎?”
二毛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你是啊。”
“……”蘇婵被噎住。
二毛奶奶熱情地打招呼,“小蘇啊,快過來我瞧瞧。”
蘇婵一身粉白色運動裝,景源怕她曬着,出門的時候給她戴了頂棒球帽。
二毛奶奶不認識蘇婵一身名牌,但她手腕上帶着的粉鑽手鏈,二毛奶奶看出來是值錢的東西。
“這是你什麽人吶?”二毛奶奶沒聽說過蘇婵還有什麽親戚,這些年她自己一個人住橋頭,連一個來看她的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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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人看起來非富即貴,即便此刻他笑意溫和,但周身的氣場即便刻意收斂,仍帶着幾分淩然。
蘇婵怎麽會認識這樣的人呢?
“他是……”蘇婵下意識轉頭看向景源,眼神透着幾分迷茫。
是啊,他是我什麽人呢?
景源接收到蘇婵詢問的眸光,但他悶不做聲,他想知道蘇婵會怎麽回答。
他希望蘇婵自己去思考,她是以什麽樣的姿态紮根在他的世界中,胡作非為。
她一定要有一個清晰的認知,因為,他不清楚。
他很清醒地,看着自己不清醒。
“他是我爸爸。”蘇婵如是說。
二毛奶奶和二毛一致目瞪口呆。蘇婵的爸爸可真年輕啊,他們這樣想。
告別的時候,二毛奶奶提醒了一句,這兩天下雨,河裏的水滿溢出來,橋頭漫了水。
果不其然,蘇婵家門前一片汪洋,她擡腳就要脫掉鞋襪趟過去。
卻被景源拎小雞崽子似的一把提溜過來抱在懷裏。
他臉色依然陰沉,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一副誰都不要惹朕的表情。
蘇婵有些無辜地扁扁嘴。
那她一下子想不起來怎麽回答嘛,就随口一說咯,幹嘛這麽生氣。
“吶,笑一下嘛。”
一般景源發火的時候,連景漾都縮着脖子不敢吱聲,蘇婵卻是不怕的。
景源不理她,踩着水中凸起的石頭,一手護着蘇婵的後背。
“你理理我嘛。”蘇婵開始伸出魔爪揉景源兩邊的臉頰。
景源瞪了她一眼,“不準胡鬧!”
然而沒什麽威懾力,得逞的蘇婵嬉皮笑臉地抱着他的脖子,搖頭晃腦。
景源一把将她的小腦袋按在頸窩,“老實點,把你扔河裏喂魚。”
蘇婵撇了撇嘴,倏地張嘴咬了一口景源的脖子。
景源渾身一僵。
她長了一口整齊的小白牙,短小方正,像一顆顆玉米粒,卻天生咬合力差。玩鬧性質地咬了一口,并不疼的,景源卻覺得那一側脖頸像是被蟄了一下,一片皮膚都着了火。
他手還按在她的頭上,本來想拍她的腦袋以示警告,卻一句話也兇不起來。
怔在原地半晌,蘇婵拱起身,歪着腦袋看他。
景源唇角微動,最後只說了句,“不準咬人。”
“你總是不準這樣,不準那樣。”蘇婵不以為意,反正她沒聽進去幾句。
“那還不是因為你皮。”
景源本以為蘇婵自己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老宅裏,房間一定是亂糟糟的。
沒想到意外地規整。
“這裏是廚房。”蘇婵帶着景源參觀。
景源見水泥竈臺上廚具一應俱全,更是意外,“你會做飯?”
“那當然!”蘇婵頓時露出了不得的表情,并準備大展廚技,“等下我去地裏偷……啊,借!借兩穗玉米煮給你吃。”
蘇婵翻撿有些回潮的柴木,小小的一團蹲在地上扒拉來扒拉去。帽子早被她摘掉不知扔哪裏去了,半長的頭發有些蓬亂,一條褲腿撸到膝彎,衣服上甩了泥點,像個沒人管的小乞丐。
這個營養不良的孩子從前自己一個人吃什麽呢?
“柴都濕了,生不起來火的。”景源也蹲下來,理了理她的長發,“我們去外面吃好嗎?”
“你不吃玉米了嗎?”蘇婵還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煮玉米的絕技。
景源捏了下她軟乎乎的臉蛋,“等下讓張媽買一些,我們晚上回去煮。”
“不能在這兒住一晚嗎?”蘇婵仰着臉看他,濕漉漉的鹿眼晶亮清澈。
“這兒只有一張床,晚上怎麽睡呢?”
蘇婵低着頭不說話了。
景源親了下她的額頭,“乖一點嘛。”
兩人最後去墨上城一家最有名的景觀餐廳吃了午飯。
蘇婵吃到一半就打起了瞌睡,景源趕在她一頭栽進面前的排骨湯前把她抱起來。
他也不叫醒她,抱懷裏拍了拍後背,很快便睡得酣沉。
景源樂得輕松,忙叫宋助理來開車。
省得她醒來又鬧着要住在青城山。
半山別墅。
景澈從醫院看望父親回來,路過這兒就順便過來坐坐。
“景漾跟朋友去濱海了,過兩天回來。”張媽出去買玉米了,景源從冰箱裏随便拿了點喝的遞給景澈。
“她躲你這兒,媽知道嗎?”
景源無奈,“随她去吧。”反正又不指望她繼承家業,也不奢望她有什麽作為,做自己喜歡的事開心就好。
蘇婵渴醒了,房間裏小水壺是空的,她捏着杯子下樓。
景澈聽着動靜下意識回頭,卻見一個模樣精致的女孩扶着樓梯把手直直地盯着他。
她穿着棉質的白色睡衣,吊帶小背心平平整整,荷葉邊小短褲下一雙筆直纖細的腿,瞧身量便知還是個半大孩子。
“換衣服再下來。”景源微微蹙眉。
蘇婵移開落在陌生人身上的眸光,“我要喝水。”
景源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卡通杯子,催她上樓,“快去穿好衣服。”
“這是誰家的孩子?”景澈眸光不定,可別是弟弟的私生女吧……
景源倒好水放桌子上,“停止你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
景澈挑眉,“你怎麽知道我的想法一定是亂七八糟的。”
“偶然遇到的,是個孤兒,無依無靠的,合眼緣就領回來了。”
“有所企圖?”景澈壞笑。
樓上蘇婵随便套了個公主裙跑下來,景源瞥了景澈一眼,“別亂說。”給她聽見。
景澈自然有分寸的。
他們兄弟倆也算是這個圈子裏的奇葩了,一個比一個……正經。
“這是小婵,我們家的女孩。”景源等她喝完水才拉着她的手介紹。
“我是景澈,很高興認識你。”
一雙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伸到她面前,蘇婵漆黑的眸子凝住,眸光漸虛。
這只手橫穿兩千三百年的歲月長河遞了過來,他換了陌生的皮囊,微微欠身,看向她的眼神一如青城山初見時和煦,連唇角上揚的弧度都複刻一般別無二致。
是你啊。
原來是你啊。
蘇婵猛地擡手打了景澈一下,“你高興得太早了!”
她眼裏的敵意太明顯,景澈愣了一下,不明白這瓷娃娃一樣的女孩怎麽脾氣這麽壞。
景源當然也沒預料到,錯愕了一秒,随即沉下臉。
“道歉!”聲色俱厲。
蘇婵低垂着眼眸一動不動。
“立刻道歉,我不打你。”景源警告道。
蘇婵抿着唇不說話,景澈見景源要發火,勸道:“算了算了,小孩子皮一點很正常的,你好好說,別吼這麽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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