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早朝
白笙就那麽一點兒個頭,雖然餓了那麽久,但其實也吃不了多少,那一小碟子兔肉,它只吃了一半就已經撐的不行了。
肚子吃的飽飽的,困意就又悄悄爬上來了。
白笙半睜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順着桌子重新爬回容胥腿上,把自己縮成一團,眼睛一閉就睡着了。
吃飽以後的白笙睡的更熟,連太醫進來給他看傷,把他受傷了的大尾巴包成粽子他也沒醒。
可白笙卻在夜半三更的時候醒了,他是被噩夢驚醒的。
今夜沒有月亮,寝殿裏面也沒燃燭火,黑黝黝的,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
白笙雖不是先天靈體,生來天資不佳,但他從小吃了太多珍貴的天地靈藥,這具失了內丹的身軀在凡界的妖物邪祟看來,那可是比仙丹還要好的上佳補品。
來這兒的第一天,白笙想偷偷逃出平清宮,就是被平清宮外那一群奇形怪狀的邪祟吓了回來,要不是有還未散去的微弱祈福之力護着,白笙早被邪祟拆了吃了。
只是不知為何,只要在平清宮的宮門,邪祟們便全不敢再跟進來了,那些長相可怕的怪物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卻沒有一個越過那扇宮門。
白笙躲這座宮殿裏面,一連幾天也沒再見過那些東西,睡了好幾夜安穩覺,即使是在邪氣最重的午夜,也再沒見着一個邪祟的影子。
可今夜他又夢到一些可怕的東西,白笙不知道是什麽,但他就是本能的感到害怕,比那些長的醜醜的邪祟還讓他害怕。
像是魂體察覺出了危險,在提前警覺它。
白笙趴在內殿屏風邊的一個小窩裏,腦袋枕在爪子上,用尾巴包裹着自己,尖尖的耳朵警惕的豎着,緊張兮兮的四處張望。
周圍什麽都沒有,殿內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外面的低鳴着的寒風聲。
白笙疑惑眨了眨眼睛,難道剛剛感覺到的那種令人心悸,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和夢裏那片幽森黑暗的霧氣,是錯覺嗎?
戰栗的抖了抖毛。
白笙輕手輕爪的從窩裏爬出來,轉過身,試圖把自己的小窩拖走。
拖了半天紋絲不動,白笙拿爪子一撓才發現,原來這個窩是木頭做的,重的像塊大石頭。
白笙立馬放棄了小窩,叼上自己的小毯子,拖在地上,悉悉索索的挪到男人的卧榻之側。
把小毯子拽上腳踏,白笙心滿意足的趴上去,才感覺安全了不少,抱住自己的大尾巴,眼睛眯了眯打算繼續睡。
尾巴尖尖甩了甩,白笙心裏迷迷糊糊的想,真奇怪,自己的尾巴怎麽變的這麽重了……
難道是和姐姐們一樣,又長出了幾條漂亮的尾巴啦?
白笙突然興奮,揮動兩只小爪子坐起來,好奇的摸了摸自己的尾巴,然後在中間的那截尾巴那兒摸到了厚厚的一圈布。
這是什麽?
白笙拿肉墊碰了碰,覺得那一圈纏着有點兒不太舒服,想用嘴咬又咬不到,只好拿爪子撓。
小狐貍就在拿爪子跟綁傷口的布帛搏鬥中,不知不覺的累的睡着了……
漆黑一片的寝殿中,卧榻上的男人睜開了眼。
聽着左手邊上微弱的呼吸聲,容胥眼睛半阖,像是一潭幽深的古井,視線淡淡的看了一會兒榻頂的簾幔,又慢慢的阖上了眼。
第二日天還未亮,江有全準時敲了殿門,提醒容胥今日的朝會。
容胥沒作理會,也沒叫人進來伺候,面色清明的坐起來,擡手掀開簾子。
精準的避開了壓着自己鞋的那一團軟軟的絨毛,光腳踩上床榻左側的腳踏。
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狐貍,仰着腦袋枕着他的鞋,抱着一條大尾巴,歪歪扭扭的仰躺着睡在腳踏上,身子底下壓着一塊小毯子,安安逸逸的打着小呼嚕。
好好的小窩不睡,就連地上都鋪了氈毯,睡在地上也比這上面上要好,可這小家夥偏偏要貼着床榻,縮着身子睡在冷冰冰的腳踏上。
而且白笙壓根就沒想過,它睡的這個地方是給人踏腳的,若是容胥晨起一個不留神,可能就會踩傷它。
容胥低頭看,發現小狐貍半個腦袋枕着他的鞋,小家夥一邊的耳朵豎着,另一邊的抵到鞋邊,軟軟的折了起來。
容胥伸手一勾,便把鞋從它腦袋下面抽了出來,白笙睡的正香,枕着的鞋驟然被抽走,毛絨絨的腦袋“咚”的一聲落在楠木做的腳踏上。
白笙腦袋磕疼了,迷迷糊糊的,什麽都不知道就先委屈的“嗚嗚”了兩聲,可是他又還困着,眯着眼睛茫然的看了男人一眼,委委屈屈的翻了個身,大眼睛一閉,又睡着了。
翻身過來的時候小爪子沒抱穩,尾巴一下子歪到了一邊,滑出去一截,露出了半邊被茸毛覆着的粉嫩小肚皮。
昨天吃的圓鼓鼓的肚皮睡了一晚上已經又恢複平坦了,随着小家夥淺淺的呼吸一起一伏。
呼吸聲平穩安逸,睡得很香甜。
容胥卻偏不想讓它舒舒服服的睡,修長的手指在它毛絨絨的小肚皮上壓了壓,又拿手指頭揉揉,白笙被男人吵的睡不好,耳朵一抖一抖的,終于困倦的睜開眼,懵懵懂懂的看向擾他睡覺的男人。
容胥見它醒了,興致更濃,俯下身去,伸過另一只手,一手撥弄它毛絨絨的大耳朵,一手捏它軟軟的小肚子。
小動物的耳朵是很敏感的,白笙覺得癢,下意識抖了抖毛,腦袋蹭着毛毯拱來拱去,後腿還一蹬一蹬的想把他蹬開,卻又躲不開,便哼哼唧唧的小聲抗議。
其實殿內這麽大的地方,它大可跑到別處去睡,卻偏偏要趴在這兒受男人欺負,躲不開還又委屈的不得了。
容胥薄唇微勾,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真是個傻東西……
塞北戰事止戈,今日卯時還要上早朝,容胥逗着小狐貍玩了一會兒,便該起了。
如今是元佑三年,是容胥繼位的第三個冬。
冬至剛過,塞北戰事漸止戈散馬,大軍即将班師回朝,相較往年,這的确算得上是容胥掌權以來,皇城裏過的最安穩的一個年節了。
自先帝駕崩,大周便入了多事之秋。
三年前,趁着皇權未穩,蕭貴妃攜幼子背靠長陽王,在容胥登基大典之日起兵謀反,虎視帝位,本以為是探囊取物,卻沒想到新帝早設好了局,就等着他們來鑽,不僅奉天殿早已布下重軍,就連長陽王奪位所儀仗武陵兵,也早已在新帝掌控之中。
新帝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拿出一把匕首,一寸寸割斷了長陽王和親弟的頭顱,蕭貴妃作亂殃及滿門,那一日的鮮血把奉天殿的白玉石階都染紅了,滿殿朝臣人人自危,生怕殃及自身。
這還只是開始,距奉天殿宮變不過三月,容胥便下了聖旨,起兵攻打塞北。
塞北乃游牧民族,人人皆兵,骁勇善戰,大周幾朝幾代都選擇隐忍,卻在容胥這兒開了先例。
剛經了宮變,沒人敢阻攔,這事便這麽定下來了,仗一打便是三年,天佑二年秋,容胥不顧朝臣規谏帶兵親征,卻沒想到不過半月,便一舉攻破了羌尤王城,如有神助。
容胥攻破羌尤軍後,竟親率兵屠了王城,絲毫不在意留下殘暴之名,羌尤血流成河,一夜之間全族皆滅,此舉一出,震驚朝野,原本就對容胥懼怕不已的朝臣更是吓破了膽,戰戰兢兢不敢言。
但經此一戰,大周帝王容胥也在塞北留下了赫赫兇名。
至此,大周鐵騎舉着帝王軍旗勢如破竹,塞北之戰節節勝利,到今年冬至,此後僅一年,塞北各族便對大周俯首稱臣,徹底鏟除了盤踞百年的塞北之患。
戰亂三年,朝內文臣武将當然全都盼着這個除夕。
既是盼着慶功,也是盼着戰亂息止的太平日子,更是為眼前可見的河清海晏大周盛世的殷殷期盼。
可這些人裏面并不包括容胥,容胥原本便不是什麽悲天伶人的性子,自小性情古怪,手段狠辣,喜血腥,根本不知悲憫為何物。
無論是河清海晏太平盛世,還是終年戰亂民不聊生,于他而言并無不同。
但在平清宮裏伺候的人大約都察覺到,自打從軍中回來,陛下的對他們像是是愈發的不耐了。
連江有全都要小心再小心,誰都明白,即使再謹慎不出錯處,只要一個不留意,行差踏錯,便是連屍身也無法保全。
容胥掀開床幔,自己穿鞋下了榻,揉了揉眉心,揚聲道:“江有全。”
話音一落,內侍總管江有全便推開門,繞過屏風,帶着宮人們進來伺候更衣洗漱。
江有全輕手輕腳的将床幔挂上挂鈎,正打算拿裏衣,就突然見着床幔邊上趴着的雪白小狐貍。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皆驚了一下。
白笙正打算跑,就見江有全舒服從床榻邊上拿了裏衣,飛快的出去了。
宮人跪地,小心翼翼的給容胥腰間佩上和田玉,容胥左手摩挲着拇指的白玉鑲金玉扳指,側過身,偏頭望向床榻。
小狐貍被容胥□□的想睡不能睡,又被江有全吓了一跳,腦子都清醒了。
好不容易容胥不鬧他了,可以好好睡,可縱使白笙困的不行,也怎麽都睡不着了,現下正怏怏的趴在腳踏上,睜着烏黑的大眼睛,困倦不已,又委屈巴巴的望着男人。
背後一條大尾巴慢吞吞的晃來晃去,昨晚太醫給包在尾巴上固定傷口的布帛已經被它扯掉了一半,松松垮垮的拖着,揮白旗一樣随着尾巴被甩過來蕩過去。
容胥眉頭不覺舒展了些,淡淡吩咐,“宣禦醫過來,重新給它包紮傷口。”
頓了頓,“一會兒它若是餓了,就送碗熱羊乳過來,還有昨晚的兔肉絲。”
“是,奴才馬上去辦。”
容胥回過頭,邊擡腿往外走邊伸出手。
江有全趕緊躬身把手上的湯婆子遞給容胥。
江有全跟在旁邊,想着剛才進殿時瞥到的趴在床榻下面的小狐貍,小心的笑着提議道:“陛下,宮中人多繁雜,需不需要叫內務府趕制一塊小玉牌,給那只小狐貍挂上。”
随侍的兩個小太監撐着傘,江有全跟在旁邊,小心翼翼看着容胥的臉色,低聲繼續道:“這樣一來宮人們知是禦寵,便不敢再冒犯了……”
容胥從容不迫的緩步踏下長玉階,轉眸瞥了江有全一眼,沒有說話,面容清冷,像是比滿天的飛雪還要寒冷。
江有全心中忐忑不已,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以陛下的脾氣,這禦寵能養幾天還說不一定,不定的哪天就不養了……
江有全正心裏後悔着,就聽見容胥淡淡道。
“就照你說的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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