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柳、葉、兒,她說我是狗。
我不生氣,我們江湖人,不拘小節。
——《盟主日記》
“臭不要臉。”柳葉兒嗔怪着彈她一臉水。
鍋冒了,鍋蓋像張大嘴“噗噗”往外噴,林翡趁着柳葉兒去看鍋,手心裏掬了捧水,在她轉身之際一滴不剩潑到她臉上。
“好啊你!”柳葉兒扯了她到懷裏撓癢癢,林翡最怕這個,比林華玉拿作業本扇她頭還怕,尖叫着推拒掙紮。
必須好好治治這個調皮的小鬼丫頭,柳葉兒沒放過她,撓得她快笑斷氣,林翡摟着她脖子求饒,“翠翠!翠翠!”
小孩身子真軟,柳葉兒把她抱在懷裏,她臉蛋紅撲撲的,胸口起起伏伏張着小嘴直喘,柳葉兒捏她臉蛋,“看你還敢皮。”
林翡把頭靠在她肩膀,覺得她有時候還真是不講理,“準你潑我,不準我潑你,小氣。”
“叫你說昏話?”柳葉兒扯着衣領子,“都濕了。”
“我說真的,我真的夢見了,我想讓外婆陪我睡,但外婆說我已經長大了,要學會獨立。張阿姨呢,這個人我又不放心。”
林翡眉頭深皺,十分憂愁。
這小大人模樣招人樂,柳葉兒問:“不放心什麽?”
林翡說:“我媽以前給我找過一個阿姨,但她老掐我,她掐人不留印子,光疼,我跟我媽說,我媽不相信,還說我心眼多。”
越想越來氣,林翡梗着小脖,“我警告她,你再掐我,我就不客氣了。她真會裝,表面哄得好好,手藏在被子下面用力掐,疼死我了。”
那事當時鬧得挺大,林華玉和姜毅分居已經有一陣,林翡都是阿姨帶着,那阿姨是掐人老手,林翡身上驗不出傷,林華玉便篤定她jsg在說謊。
最後林翡用彈弓把阿姨打了,證據是監控和家裏滿地碎裂的泥丸,林華玉給阿姨賠了筆錢,林翡被沒收了彈弓,還挨了人生第 一頓暴揍。
自那後她開始記恨大人。
但林華玉太忙了,林翡對媽媽的冷漠懲罰最終還是反噬到自己身上。
也是因為這件事,林華玉才決心把林翡送到白水鎮,林翡也認命接受。
柳葉兒問:“她做什麽掐你?”林翡說不知道。柳葉兒想想又說:“這兒沒人掐你。”
林翡一甩胳膊,“早就不疼了,以後誰打我,我就揍他。”
從掐人阿姨事件裏,林翡學會‘反抗’,如果不是用彈弓把阿姨打了,她現在說不定還被人掐着。
“凡事只有靠自己!”小盟主有大智慧。
“真厲害。”柳葉兒試着把她抱起來,還挺沉,再伸手去摸她肚子,圓挺的,一天沒少吃。
兩個人分着吃完包子,鋪子裏看了會兒電視,到晚上林翡又賴在人家裏吃飯。
剛端起碗外頭就噼裏啪啦下起大雨來,幾名游客聚到屋檐下躲雨,屋裏一下黑不少,柳葉兒把燈打開,林翡端着碗站在人腿縫邊吸氣,“好涼快。”
游客們低頭看她,笑着喊她小朋友,問她幾歲了。
這些大人嘴裏都沒點新鮮的,見面就是“幾歲了”、“幾年級”、“學習怎麽樣”。
林翡問:“你們喝水不?”
于是一幫人笑起來,有人說還真渴了,有人說她會做生意。
賣了五瓶,林翡回頭沖柳爺爺跟翠翠擠眼睛,柳葉兒彎着眼睛笑。
這雨還有得下,漸小的時候,一幫人嘻嘻哈哈沖進雨裏,大步朝前跑。
林翡端着飯碗站在屋檐下看,石板上濺起密密匝匝的小水花,河道裏像煮沸了,不知道誰家洗的花短褲忘了收,挂在大柳樹之間的電線上,又給洗了一道。
再下大點,林翡心裏默默想。這樣晚上說不定就不用回家了,可以跟翠翠玩一整夜。
吃完飯,柳爺爺讓翠翠給林翡家裏去個電話,讓老人別來接,雨太大,擔心着涼。
玻璃櫃臺邊有臺大紅的座機,柳葉兒翻出電話簿撥過去,林翡站在一邊歪着脖子聽,柳葉兒說等雨小些她再把林翡送回去,林翡搶話:“我今天不回去了,我要在翠翠家玩,跟翠翠睡覺!”
張阿姨說她去接,正拿了傘要出門,外婆招手,“讓她睡吧,昨晚上就惦記了。”
張阿姨雨衣都穿到一半,李瞅啥趴在門廊底下搖尾巴,外公看看外頭的雨,跟柳葉兒說了些客氣話,又讓林翡接電話,“你別淘氣,也別亂跑,乖乖在姐姐家玩。”
電話挂斷,張阿姨脫了雨衣進屋做飯,外婆說:“翠翠挺好的,老柳說她悶得很,有個小孩熱鬧熱鬧也好。”
外公在紅木沙發上坐下,“我們秧秧性格好,一來就交到朋友了,還是大朋友。”
外婆“哼”一聲,“你盡說她好話吧。”
林翡高興瘋了,在屋裏轉圈蹦跶,柳葉兒細細長長的手指頭戳她腦門,“小樣兒。”
她去天井裏看雨,天井四方的,雨簾也是四四方方落,砌高的平臺上滿是花盆,枝葉在雨裏搖,葉片叫雨洗得油亮。
林翡專注地看了會兒,忽然沖進廚房,“我知道你叫什麽了!”
柳葉兒正在燒洗澡水,手臂隔開她,把熱水一瓢瓢舀進桶裏。
“你叫柳樹葉,對不對?”林翡問。
柳葉兒隔着袅袅的水氣看過來,笑兩聲,提了熱水桶轉進隔壁屋,把水倒進一只大木盆裏。林翡跟進跟出,嘴裏還沒個消停,被柳葉兒扯過去扒光了按在澡盆裏。
“原來你是要給我洗澡啊。”林翡打了個激靈。
柳葉兒先把她渾身裹濕,再提溜出來擦肥皂,手摸上去的時候林翡害羞了,弓着背轉到一邊去,“好癢哦。”
“站好,身上都馊了,還不好好搓搓。”柳葉兒把她扳正,一絲不茍搓澡。
林翡看見她的臉在潮濕的小房間被熱氣騰紅,鼻尖上一點熱汗,眼尾也平添了抹緋色。
“柳樹葉,你好好看哦。”林翡真心的。
“笨蛋!猜錯了。”
柳葉兒用刷牙口杯舀了水往她身上澆,白泡泡底下是滑嫩嫩的小孩肉。
沖完又給她提回澡盆,按在水裏趴着,開始洗頭,林翡死閉着眼睛,“那你到底叫啥嘛,是柳葉嗎?”
小孩洗出來香香滑滑的,像蚌肉,一碟油醋汁就能直接蘸着吃。柳葉兒用大毛巾把她擦幹,套上一件自己的短袖,衣裳長得能直接蓋到膝蓋。
“上樓去,該我洗了。”柳葉兒拍她屁股。
被推到門外頭,林翡還不走,撅着腚扒拉門縫看,試着推兩下,推不動,最後只看見柳葉兒解開辮子,散着一頭瀑密的黑發走過來,把門關嚴實了。
林翡站在天井邊看了陣雨,天漸漸黑透,樓梯口只有一盞昏黃的鎢絲燈,她看見對面有個朦胧的黑影,像人又不像人,姿态十分怪異,結結實實打了個顫,“鬼啊鬼啊”的嚷嚷着跑上樓,一下鑽進帳子裏躲着。
柳葉兒回來的時候,裏外沒瞧見人,喊:“林翡?翡翠白菜?”又喊“秧秧”。
林翡悄悄縮在帳子裏,不吭聲,聽見柳葉兒說:“哎呀糟了,不會讓鬼給逮去了吧?”
說罷趿着拖鞋出門去,腳步聲到門外就沒有了,林翡靜靜等了會兒,忽然聽見外頭有人敲門。
她心一緊,把頭伸出帳子去看,卻沒看見人影。
門分明大敞着,敲門聲從哪裏來的?
正納悶,又是“梆梆”兩聲響,含混在簌簌的雨裏。
林翡張嘴大叫:“你來啊,我不怕你!”
柳葉兒這才從門後面擦着頭發轉出來,裝作若無其事左顧右盼,“誰來了,你跟誰說話呢,我剛才找你半天,原來你在床上躲着。”
林翡眼一眯,就知道是她在作怪,“哼”一聲,抿着小嘴睨她。這模樣也是跟她學的,有五分的相似,五分的傻氣。
“柳葉,裝鬼吓人。”林翡跪在床上,雙手抱胸,下巴翹得高高。
“是柳葉兒。”她糾正,“兒化音,連讀,知道嗎。你倒是蠻聰明的,竟然真的被你猜到了。”
“柳葉兒。”聰明的林翡一下就會讀了,卻故意跟她作對,字正腔圓念出她的名字,“柳、葉、兒。”
柳葉兒坐在窗邊晾頭發,看了一半的書翻開,指尖把玩着一枚葉脈書簽。林翡下床站到她身邊,“什麽是翡翠白菜。”
柳葉兒說:“你沒見過嗎,擺在人家店裏頭,用玉雕的白菜,叫翡翠白菜,招財的。”
林翡還是不明白:“為什麽叫我翡翠白菜。”
柳葉兒三根手指頭捂嘴笑,“貓來窮,狗來財,聽過沒。”
林翡的腦子繞着地球轉了一大圈,才反應過來柳葉兒說她是狗。
“你罵我!”
“小狗多可愛呀。”柳葉兒揉着她軟乎乎的小臉,“小狗走路也不穩當,蹦蹦跶跶的,見誰都歪個腦袋吐舌頭,還整天嘤嘤叫喚。”
林翡大怒,“我不是狗,我可是武林盟主!武林盟主知不知道!”
她不裝了,攤牌了。
“武林盟主?”柳葉兒一愣,又笑開,“哪個盟。”
“什麽盟。”林翡諒解凡人的無知,“武林就是整個江湖,江湖很大,知道嗎?”
柳葉兒問:“誰封你當的盟主。”
林翡倒也老實,“我自封的呗。”
柳葉兒:“那能算數?”
林翡:“怎麽不算,我們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柳葉兒:“那你也封我當一個呗。”
林翡歪着頭想了想說:“你做我的右護法吧,以後我罩着你,你的任務就是陪我睡覺。”
“有左護法嗎?”柳葉兒捏住盟主的臉盤子,也捏住了整個江湖。
林翡說:“是外公和外婆。”
原本左護法的位置是林華玉,但林翡在掐人阿姨事件後,已将她逐出江湖。
盟主打了個哈欠,困了,柳葉兒摸摸她頭發,差不多都幹透,摟着她上床睡覺。
木板床硬,嬌氣的小盟主躺不習慣,直往人身上爬,柳葉兒在朦胧的臺燈光裏看她,她掀開半只眼,矜貴地點點下巴。
“又怎麽。”柳葉兒問。
林翡眯着眼把臉湊過去,要親,不親她睡不踏實。
“慣得你。”柳葉兒白她。
兩人并排躺,林翡沉甸甸的小短腿搭在人家腰窩,臉往前夠夠,“親親嘛,親親才睡得着。”
柳葉:“那你叫我聲姐姐。”
林翡閉上眼睛,張嘴“哈呼哈呼”打呼嚕。
柳葉兒“哼”一聲,要把那小胖腿拿下來,林翡趁其不備,伸脖飛快啄一下她臉蛋。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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