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武林盟主過斑馬線也要姐姐牽。

(劃掉姐姐)是翠翠。

——《盟主日記》

“當心,別讓你妹妹闖禍。”趙老師臨走的時候說。

柳葉兒和林翡把這位親切的大朋友送進客運站,快要過安檢,他又轉過頭交待,“小翡,你打彈弓很有天賦,但切記不可傷人,尤其是人的眼睛。打小動物也不行,知道嗎?”

這話林華玉早說過八百遍,林翡平時都答應得好好的,今天故意把臉往柳葉兒懷裏藏,“嚕啦啦嚕啦啦嚕啦嚕啦咧——”

唱來勁了,還手舞足蹈的。

柳葉兒無可奈何看向趙老師,他搖搖頭,又沖她們揮揮手,“回家去吧。”

出了車站大門,林翡就開始跟柳葉兒密謀怎麽報仇,她扯着彈弓皮筋朝天打了個空響,“你是我的人,他敢動你,我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啦,不生氣啦。”柳葉兒把彈弓接過來重新挂在她的小包上,“秧秧是最乖的。”

“你哄小孩?我可是武林盟主。”林翡拍胸脯。

要過斑馬線了,柳葉兒左右看看車,扯着她袖子抓到手,“武林盟主過馬路也要給姐姐牽。”

林翡不吭氣,空出的那只手摸摸兜,裏面全是她下船後在河邊撿的小石頭,墜得褲子直往下垮,害得她走三步就得往上拽一把。

就這麽一直走回古鎮,那三棵并排的大柳樹下,外公和柳爺爺正在下棋,柳葉兒牽着林翡走過去,在旁邊站了會兒,只聽見他們一會兒“吃”,一會兒“将”,就是不問話。

兩個小孩你朝我擠擠眼睛,我朝你努努嘴,心懷鬼胎回了屋。

擰開水龍頭,打濕手再裹一遍肥皂,柳葉兒環着林翡小聲說:“爺爺應該是不知道,不然他肯定要發火的,他發起火來可吓人。”

像小貓爪子開花,林翡把手大大張開,柳葉兒的手指頭就在她指縫裏滑過來滑過去,林翡說:“不能讓爺爺和外公知道,我們要偷偷報仇。”

她們都沒意識到反常,要是大人什麽都不曉得,總該問問孩子們午飯吃了沒,可他們一句話也沒有,像下棋下得癡了。

洗完手林翡問:“我們什麽時候去報仇?”

“不報仇,冤冤相報何時了。”柳葉兒搓了洗臉帕擰幹糊她臉上,按着她後腦勺一頓擦。

一轉頭,見外婆竟然找來了,靠在門邊笑眯眯看着她們。

外婆也不問她們上午去了哪裏玩,只說領她們回家吃中午飯,又告訴柳葉兒:“你爺爺晚上也來,下午你就跟秧秧在家玩,晚上一起吃飯。”

柳葉兒慌忙松開懷裏的小人。

林翡剛來白水鎮不久,卻天天不着家,外公外婆成天見不着她,肯定是想的,只是不說,這是管她要人來了。

柳葉兒推辭不去,讓林翡快些跟外婆回家,林翡不管不顧拉着她走,“去我家!去我家!”

外婆說:“你不去,秧秧也不回家,她來你家睡過,你難道不想看看她的小窩?走吧走吧,要不你也收拾兩件衣裳,晚上在那邊睡。”

柳葉兒還是搖頭,外婆就“哎呦哎呦”喊:“我不是來拆散你們的,外婆不是狼外婆。”說着輕輕把柳葉兒往樓上推,“快去,收拾兩件衣裳,晚上好換洗。”

“真的?”柳葉兒不确定,林翡抱住她的腰,“姐姐,去嘛去嘛。”

這是林翡頭一次喊她姐姐,一邊喊,臉蛋還在她肚子上蹭。

外婆受不了,“哎呦呦,什麽樣子,翠翠我跟你講哦,秧秧在家從來沒有這樣撒過嬌的,小時候也沒有,跟她媽媽不知道有沒有,不過我猜肯定是沒有的。”

把柳葉兒臉都說紅了,她一扭身上樓,聲音從嗓眼兒裏擠出來,“我去拿衣裳。”

柳葉兒就這麽稀裏糊塗跟她們走了,出了大門,柳爺爺沖她揮一下手,“跟妹妹去玩吧。”

柳葉兒走兩步又回頭,“爺爺也來。”

“來,就來。”柳爺爺頭也不擡。

等到外婆把兩個女孩牽走,柳爺爺和外公這才活動活動筋骨起身。

沿着石板路往前,過小橋,穿弄堂,快到地方的時候,柳爺爺在路邊撿了半塊紅磚在手裏掂量。

外公趕忙奪走,“可別鬧出人命來,那是你親兒子!”

“我沒兒子,我兒子早死了,我就一個孫女。”柳爺爺又撿了半塊,這是青磚,比剛才那塊沉,“保證一下就給他幹出血來。”

柳葉兒奶奶還在的時候,就常說這老頭是個蠻子,罵他粗野,他挨罵也笑呵呵,并以此為榮,“你還不是就喜歡咱粗野。”

這個粗野的老頭常年穿着各種深淺不一的藍色布衣長褲,顏色淺是因為洗得多,顏色深是因為布料新,新新舊舊摻着穿。

但不管深淺新舊,一針針一線線,都是出自柳葉兒奶奶那架已經鏽掉的老式腳踩縫紉機。

他說他就喜歡這個顏色,黑白結婚照片上看不出,但他心裏曉得,結婚那天他就是穿的就是一身板正的藍。

白水鎮一年中有大半的時間都在下雨,雜物房裏的縫紉機裹多少層油布都抵擋不了的潮氣,就像人無法抵擋的衰老。

在有限的時間內,柳爺爺急于建立威信,上午從縣裏回來,剛下車就聽老夥計們說了小碼頭邊上發生的事,他當即大怒,還是外公把他勸住,讓他別聲張,先把孩子們哄走。

現在是時候了,但板磚肯定是不行的,外公還是給他奪走,換了不知道誰家放門口的禿頭掃把。

小碼頭邊上樹蔭底下乘涼的人瞧着柳爺爺來了,有跟柳岸耍得好的,打個呼哨提醒他,“柳老板,你爹來了。”

“你爹來了!”柳爺爺回頭沖那人喊,“你”字咬得極重。

那人笑笑,倚着樹幹,右腿一屈,腳尖杵地閑閑看熱鬧。

這會兒天熱沒什麽客人,柳岸吃過了晌午正躺在椅子上打盹,半夢jsg半醒間匆忙回頭看一眼,渾身一顫,起身就跑。

他腿腳不好,跑也跑不快,柳爺爺大步上前,幾掃把抽在他屁股上,嘴裏土話又兇又快,聽不清,反正不是什麽好詞。

柳岸給抽得滿弄堂猴蹦兒,路過的游客迅速小跑過,又探身往巷子裏看,聽見老頭喊:

“老子卸了你的大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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