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有一些樹, 在春天不發芽,到夏天還?是不發芽,那就是死了。
——《盟主日記》
林華玉沒在家裏睡, 陳教練是她?帶過來的, 她?夜裏找賓館安頓了,第 二天一早開?車把他送到縣裏坐大巴,自己?又?開?車回來。
“我現在有時間?了。”林華玉站在老別墅的大鐵門外, 小高?跟鞋尖踩滅煙蒂,牽起一邊嘴角吐了口煙,“這是我家, 你不會連我自己?家都不讓進吧。”
外公拎着澆花水壺隔着鐵門跟她?對峙, “昨天晚上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
“說什麽?說我跟我媽斷絕母女關系了?”林華玉雙手插兜, 早上應該哭過,眼圈紅紅的, “我媽怎麽樣了。”
發現一只蝸牛, 外公撿起鋤花的小鏟拍死,順手撥花圃裏,“你媽身體不好,你別再氣她?了。”
林華玉問:“小翡呢?”
外公說:“不在家。”
“跟柳家那小姑娘在一起?”林華玉又?問。
外公不出聲, 水壺裏水澆完了,他順手擱在花壇邊, 去給林華玉開?門。
他到底不是她?親爸, 這層生分?讓他不能真的把林華玉關在門外頭, 他不想放她?進來, 他們之間?這層不尴不尬的關系讓他不得不放。
早上起了霧, 三四月的天還?有點?涼,林華玉穿得少, 西裝裙下兩?條小腿光着,外公給她?拿了林翡的小毯子蓋,她?坐在沙發上吃張阿姨煮的雞蛋面。
“我在這兒等她?,我有事跟她?說,她?總要回家的吧?”林華玉喝了口面湯說。
外公想告訴她?,只要你在這兒,林翡可?以一直不回家,一直跟翠翠住。
這跟放養不放養的沒關系,朋友、戀人,都是自己?選的家人,林翡樂意跟誰待在一起就跟誰待在一起。
但他是後爸,林華玉不跟他親,他犯不着說這些。
喂了李瞅啥和?阿黃,外公洗幹淨手從廚房端了小米粥上樓,過了十分?鐘,林華玉上去敲門,裏面沒人應,她?喊了聲“媽”,說:“我錯了。”
隔了半分?鐘外公開?門出來,還?是沒讓她?進屋,“你媽累了,睡了。”
他堵在門口,林華玉也不能把他推開?,伸頭朝裏面望了眼,見床上人歇着,點?點?頭下樓回到沙發上躺着。
外公搬了幾?個花盆坐在前院料理,臉沖着客廳的方?向,也是看着她?的意思。
被家裏人這樣防備,林華玉縮在小毛毯裏吸了吸鼻子,也有點?難受。
她?哭了一夜,快天亮的時候才睡着,睡得也不踏實,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醒來一身的汗,現在填飽肚子蜷在沙發上很快又?睡着了。
女強人偶爾也會有這種無助、脆弱的時刻。
外公沒給鋪子那邊打電話?,林翡就一直不回家,他慢條斯理整理花園,修根的修根,換盆的換盆。春天是種花的好時節。
快十一點?,外公整理好花盆,正拿笤帚清掃地面,鐵門外有個姑娘探頭探腦,“請問這是林總家嗎?”
外公回頭看,來人長發微黃帶卷,穿白色及踝長裙,外搭毛衣,肩上挎小包,小羊皮靴上露截腳脖子,一看就是城裏人。
城裏的姑娘不怕冷,夏天露後背,冬天露大腿,春秋都露着腳脖子。
“找誰。”外公不鹹不淡。
“找林總。”那姑娘攥着包帶細聲細氣說。
外公把笤帚順手放牆角,“我們家沒有叫這名兒的。”
“找……林華玉。”她?好像很不習慣叫這個名字,口齒生澀,語氣裏帶了點?小心,“我是她?秘書,我叫方?怡。”
外公開?了小鐵門放她?進來,她?鞠躬,“老人家你好。”
沒心情跟她?在這假客氣,外公提着水壺去後院,李瞅啥從窩裏出來,伸個懶腰站那看她?。
她?手往前指了下,“小狗你好,我找人。”
人是外公放進來的,李瞅啥就沒搭理她?,打個哈欠食盆邊的搪瓷大碗裏埋頭喝水,她?點?頭哈腰感激涕零進了客廳。
林華玉在沙發上躺着,方?怡一眼就看到,墊着腳尖小跑過去,見人熟睡着,伸手摸了摸她?額頭。
林華玉睜開?眼,方?怡迅速收回手,“林總,我還?以為?你生病了。”
“你來了,耽誤你休息時間?,不好意思。”林華玉伸手虛撈了一把,方?怡趕忙端了茶壺給她?倒水。
茶是早上外公沏的,還?熱着,林華玉坐起來,鼻尖嗅着茶水的香氣小口喝。
“你哭過了,林總。”方?怡手指一下自己?眼睛,“很紅。”說着把空茶杯接過去,“還?喝嗎?”
林華玉搖搖頭,跪坐在沙發上,把頭抵在她?肩膀,“只是有點?累——”
方?怡瞬間?瞪圓了眼睛,背挺得直直一動不敢動,她?右手攥拳,想舉起來落在她?後背輕輕拍兩?下,又?不敢,手指頭摳着裙子上的刺繡花紋,連氣都不敢大口喘。
“事情我在短信裏都跟你說了,地址我也發給你了,你幫我跑一趟吧。”
林華玉重新躺回沙發,毯子太小,她?必須蜷縮成很小的一團才能完全被遮蓋。
方?怡凝視她?疲憊的側顏許久,擡頭四處張望,瞧見後院張阿姨端了菜盆進來,她?迎上去,“阿、阿姨你好,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她?兩?手比劃,又?指了下林華玉,“蓋的東西。”
張阿姨當然是跟外婆站在一邊,昨晚上鬧那麽大一出,把外婆都氣病了,她?冷着臉說“沒有”,說完扭身進了廚房,後腳把門踢上,“砰”一聲。
方?怡碰一鼻子灰,沙發上林華玉擡了擡身子,“你別管了,快去吧。”
方?怡不甘心,瞧見樓上有個房間?門沒關,她?偷偷溜上去看,見地上堆了好些玩具,桌上還?有作業本,猜到是林翡的屋子,她?打開?衣櫃從裏面翻了床夏天的薄被子抱出來。
“別睡感冒了。”方?怡給林華玉蓋好被,小毯子搭在外面,林華玉終于能伸直腿。
她?的手扯着薄被往上送的時候,林華玉捏住她?手腕,“謝謝。”
內腕皮膚很薄,觸感清晰,方?怡像被刺了一下,她?一定很冷,指尖冰涼的。
“好好休息,我去了。”方?怡說完轉身出門,左手捏着右手腕,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好像被她?摸過的那塊皮膚松手就會跑掉,一直緊緊捏着,捏得手心都起了汗。
方?怡依着短信上的地址打聽,找到河邊老柳家,還?沒進門就看見林翡了。
柳葉兒坐在玻璃櫃臺邊寫卷子,林翡蹲在她?腳邊跟鄭悅玩撿石頭。
鄭悅撿得好,撿半天停不下來,林翡沒機會玩就搗亂,故意伸手去碰,鄭悅側着身子防備,林翡就噘嘴“嗚嗚”要哭。
鄭悅聽說她?家裏昨晚上打架了,她?眼睛到現在都腫得睜不開?,也不跟她?多計較,石子讓給她?玩。
“小翡,你在這裏呀。”方?怡滿臉堆笑站在門口。
柳葉兒擡起頭看她?,又?看看林翡,從玻璃櫃臺後站起來,目光警惕。
方?怡屋裏看一圈,斷定柳葉兒是這三個小孩裏的頭頭,自我介紹說:“我是小翡媽媽的秘書,找她?有點?事。”
“什麽事情。”柳葉兒放下筆,蓋好筆帽,“你可?以跟我說。”
方?怡愣了一下,“我怎麽跟你說呀。”
柳葉兒朝身後兩?個小孩點?點?下巴,“去洗手。”她?們撿起石子就跑天井裏去了,跑到門後,林翡還?伸出腦袋吐了下舌頭。
方?怡這才認真去看柳葉兒,她?穿一件扭麻花白毛衣,頭發紮了個蓬蓬的馬尾,戴兩?顆小小的銀墜耳環,上面還?鑲珍珠的,頭臉都生得極好,只是眼神冷冷,充滿防備。
“你有什麽話?,可?以跟我說,我再說給林翡。”柳葉兒眼珠一錯不錯盯着她?。
方?怡搖搖頭,“我要親自給她?說。”
“那林華玉怎麽不親自來說?”柳葉兒反問。
方?怡訝然,沒想到她?這麽厲害,一點?都不怕大人。
柳葉兒一下就看穿她?心裏想什麽,“你是她?秘書,我又?不是她?秘書,林翡都聽我的,你願意說就說,不說拉倒,別擋着我家門,耽誤我家做生意。”
她?聲調不大,氣勢卻很足jsg,說着還?站起來滿屋找東西,像是要趕人。
方?怡趕緊往後退,柳葉兒站屋裏冷冷瞅着她?。
“好吧。”方?怡妥協,“我能進屋說嗎?”小人肯定在門後偷聽,只要她?能聽見就行。
柳葉兒不說話?,拿了個幹淨玻璃杯,倒了大半杯清茶擱在吃飯的小桌上,方?怡自覺到桌邊坐下。
“我老板說,可?以不回九江上學,也可?以不認她?這個媽媽,但集訓還?是要參加的。”
方?怡目光飄向門簾,“有件真正喜歡的事情不容易,不能因為?跟大人賭氣,就放棄自己?的理想……”
“你可?以跟媽媽決裂,不認媽媽,但射擊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為?了跟媽媽唱反調就放棄射擊,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媽媽不會再跟別人生小孩了,有你一個就夠了,以前确實是媽媽冷落了你,虧待了你,但媽媽以後都改。你可?以不認媽媽,但媽媽永遠是你的媽媽,你想什麽時候回到媽媽身邊都可?以,媽媽永遠是愛你的,媽媽再也不逼迫你了。”
“沒關系,參加集訓的時間?還?早,你慢慢想,你哪怕只是把媽媽當司機呢?當旅店阿姨呢?你去九江參加集訓,總還?是要住在家裏的……”
短信上的內容方?怡一字不落念完,牆後的林翡低頭摳着手背上一條細細的疤,這傷什麽時候弄的她?都不知道。
鄭悅站在她?身邊,彎腰去看她?的臉,林翡擡起頭,沒哭,只是嘴巴噘得老高?,鄭悅伸出手抱了一下她?的肩膀。
“說完了?”柳葉兒問。
方?怡喝了口清茶,“說完了。”
柳葉兒起身,是個送客的姿态,“我會幫你傳達。”
方?怡再次看向門簾,不确定林翡到底有沒有聽見。
“說完就走。”柳葉兒擋住她?視線。
方?怡點?點?頭,“拜托你一定傳達,你是個好姑娘。”
當天下午,林華玉欲開?車返回九江,臨走前外婆到底還?是見了她?一面,母女倆關在房間?裏說了些話?,林華玉出來的時候表情輕松很多,和?好了。
方?怡沖她?笑一下,也為?她?感到高?興。
發動機響,車身小小抖動,林華玉系上安全帶,雙手搭上方?向盤,細長指骨輕輕敲擊,“我真的是個很失敗的媽媽,也是個很不懂事的女兒。”
副駕駛的方?怡偏過臉,她?上午睡了一覺,精神恢複許多,眉宇間?哀愁和?眼底陰翳卻揮之不去,方?怡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半天才說:“小翡會理解的,我走的時候她?還?探頭出來看我,她?肯定聽進去了。”
“你別說好話?了。”車子緩緩行駛,頭頂樹木青蔥綠意像河流倒灌,林華玉笑起來,眼尾有細小的褶皺,像水面漣漪漾開?。
“我現在真覺得我太失敗了,婚姻家庭一團糟,你知道林翡昨晚上跟她?說什麽嗎?她?說她?不要我了,讓我再跟別人生一個……”
身體猛地朝前一灌,被安全帶緊緊勒住,林華玉急剎在路邊,視線已經模糊。
“我一開?始覺得冷落她?,對不起她?,所?以才把她?送到白水鎮來,但……我、我想等所?有事情結束就把她?接回來的,我覺得她?應該理解我的。”
“她?說她?不要我了……”
長發垂散,修長的脖頸彎曲,林華玉額頭抵在方?向盤,身體小幅度抽動。
方?怡解開?安全帶,深吸了口氣才鼓足勇氣朝她?伸出手,扳住她?肩膀将她?納入懷中。她?其實骨架纖細,身體柔軟,跟面上時常所?流露的冷硬不同。
她?在她?懷中微微顫抖,濕熱的眼淚滑入脖頸,她?如被火燙。
之後換方?怡開?車,女人放倒座椅蜷在身側熟睡,長發半遮着臉,身上蓋着那塊印花的兒童小毯,身體凹凸出玲珑的曲線。
方?怡在鋪子裏說的那些話?,林翡一字不落聽去,柳葉兒沒有再說第 二遍。
日子照舊過,漫長的冬天終于結束,白水鎮的春天一派欣欣向榮,遍野的花次第 開?放。
紫葉李最?早開?,花朵小小,色粉紅,常用作城市景觀,遠遠看去一片粉白雲霧;櫻桃花、李花,還?有杏花外形很接近,一簇簇雪白綴在枝頭,難以辨別;桃花倒是很好認,粉紅,味極香;晚櫻和?海棠是葉花齊放,到花的時候,天氣已經很暖和?了。
林翡每天折一束花送到柳葉兒的房間?,兩?人手牽手去上學,之前的不愉快早就忘記。
小學校門口新出了一種熱狗腸,排排在機器裏轉,烤得紅彤彤熱烘烘,用竹簽串了撒點?辣椒面,賣一塊錢一根。
這東西城裏早就有了,白水鎮才引進來,林翡也好久沒吃,之前吃的都是澱粉腸用油煎的,也好吃,只是味道不太一樣。
柳葉兒排隊幫她?買回來,林翡搖頭,“你先吃。”
柳葉兒說:“你先吃。”林翡笑嘻嘻接過去。
烤腸剛出爐,燙得要命,林翡老是咬不斷外面的腸衣,清口水順着烤腸淌,拉出一條長長的線。
終于咬斷了,林翡呲溜一下口水,伸舌頭舔幹淨遞過去,“喏。”
柳葉兒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你故意的吧。”
林翡滿臉無辜,“怎麽了呀?”
“你還?舔一嘴。”柳葉兒嫌棄地別過臉,“我先走了。”
林翡急了,上去扯她?袖子,“重新買嘛!重新買!”
小人特別饞,而且心機很重,自己?那根快快吃完,眼巴巴望着人家,也不說話?,就一直望。
柳葉兒把剩下半根遞過去,她?還?故意問:“你不吃啦?”
“不喜歡被流浪狗盯着。”柳葉兒說。
林翡美滋滋樂淘淘,“我就是流浪狗呀。”
她?還?跟以前一樣,把柳葉兒送到班級,再從白水一中後門下來,到泥巴操場玩一會兒,打預備鈴了才進學校。
林華玉已經跟外婆和?好,電話?打來家裏,外婆心平氣和?跟她?聊幾?句,說說林翡的近況,吃什麽、穿什麽、鞋子壞了幾?雙、褲子短了幾?公分?……
想讓林翡接電話??外婆說:“你做夢比較快。”
有時候林華玉特意挑林翡放學或許晚飯時間?打來,林翡知道是她?,從小板凳上站起來,飯碗夾得冒尖尖端到院子裏吃。
外婆如實相告,電話?裏只有林華玉長長的嘆氣聲。
林翡吃完飯嘴一抹就往柳葉兒家跑,柳葉兒學習緊,沒有太多時間?陪她?玩,她?就自己?安靜待着。
六月梅雨季到了,到處都是霧濛濛濕漉漉,很多客人專挑這個時候來,撐着油紙傘站在橋上拍照,林翡沒事幹就抱着傘出去賣。
傘都是爺爺做的,從去年冬天他說從海邊回來就開?始加班加點?做,小半年做了四十多把。
爺爺給林翡戴上鬥笠,繩子在下巴上系緊,又?問她?:“穿雨衣不?”
林翡伸脖往外看一眼,“雨不大,不穿了。”
爺爺還?是給她?拿了個肩披,黃棕色,蓑草織的,說是翠翠小時候跟着他搖船時候穿的,“這樣雨就淋不濕你了,賣傘賺錢給你翠翠姐上大學。”
林翡點?點?頭,等爺爺在脖子上系好雨披,換一雙紅色塑料雨鞋就抱着傘出去,往游人聚集的地方?走,一邊走一邊喊:“賣傘啦,賣油紙傘啦——”
小人聲音甜甜脆脆,見人就湊上去問:“叔叔阿姨,要買一把油紙傘嗎?”
“這麽小就出來做生意呀。”旅客問她?。
林翡說:“賣傘給姐姐上大學,我姐姐學習特別好。”她?把鬥笠往後撥撥,露出張白生生的小臉,傘往前遞,“買一把傘吧,都是手工做的。”
傘做得很好,骨架結實,爺爺說賣二百就行了,客人問多少錢,林翡說:“三百塊,做一把要一個月呢,很難做的。”
專程出來玩的,也不吝啬這幾?百塊錢,小孩嘴又?甜,也願意買一把回去當紀念。
周末客流量大,林翡從早跑到玩,一天能賣五六把。
傍晚回到鋪子,林翡兜裏抓出了一大把紅鈔票,爺爺數,“怎麽又?漲價了?不是不讓你漲價。”
林翡說:“遇見一個大老板,有兩?百是他給我的小費,他說我賺錢養家不容易。”
鬥笠和?肩披取下來,林翡坐在小板凳上,抓一把炒黃豆塞進嘴巴嚼,“還?是好人多的。”
爺爺摸摸她?的頭,手顫顫巍巍,“還?好有你啊,秧秧,你跟翠翠可?要一直好好的。”
林翡說當然啦,又?扭着身子沖爺爺撒嬌,“晚上吃櫻桃肉好不好呀?”
爺爺說好好好,給秧秧買最?好的豬五花做櫻桃肉。
梅子成熟的時節,晚飯後來幾?顆酸酸甜jsg甜的紅梅子,很解膩,但柳葉兒不許林翡多吃,怕她?酸倒牙,爺爺進廚房,從冰箱裏抓幾?顆出來,偷偷給她?,林翡接了就跑出去,吃完再回來。
柳葉兒知道也懶得戳穿,把這當成一場游戲耍。
天落着雨,她?們哪裏也不去,坐在鋪子裏跟爺爺一起看電視,林翡看一半問:“這是壞人嗎?”爺爺說不是,她?又?問另一個,“這是壞人?”爺爺說是,就跟她?講,這人到底是為?什麽壞。
兩?人有來有回的,能說上半天。
柳葉兒在爺爺睡着的時候,時不時把手指放在他鼻尖下,試他是不是還?活着。
她?明白爺爺是個體面人,他不想渾身插滿管子躺在病床上,不想頭發掉光光,他夜裏常常痛醒,翻來覆去睡不着,止疼藥大把大把吃,副作用讓他總是昏昏沉沉。
柳葉兒全都知道,她?照舊生活,裝作若無其事,夜裏望着帳頂,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我準備好了,我準備好了……
終于在期末考試結束後的第 三天,爺爺在躺椅上永遠地睡着。
那天久違放晴,日光明晃晃,廚房砂鍋裏還?在炖着鲃肺湯,柳葉兒下樓來,見爺爺在躺椅上睡着,像塊木頭雕的人,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她?緩緩靠近,站在他面前,忽然在瞬間?發覺他那驚人的蒼老。
白頭發像是一夜間?長出來的,整整齊齊梳朝後頭,兩?眼凹陷,顴骨高?聳,皮膚像一張快要揉碎的黃紙。
他手搭在兩?側,身上穿奶奶做的藍布衣裳,褲線鋒得像刀,湊近還?能聞見老木頭家具混着樟腦丸的味道。
腳上的布鞋也是幹幹淨淨的,剛從櫃子裏拿出來,上面還?帶了幾?道嶄新的褶,鞋幫鞋底子都是雪白的。
他曉得他的時日,他自己?穿好了衣裳。
這幾?個月他瘦了好多,是這幾?個月,還?是這一兩?年?他為?了省錢給她?念書,他不治病,他到底捱了多久?
躺椅上的爺爺,像一截朽木擱置在另一截朽木上,柳葉兒小聲喊:“爺爺,爺爺——”
他不應。
她?跪倒在地,手落在爺爺布滿老年斑的冰涼的面頰,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爺爺,爺爺,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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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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