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我恨所有人。

——《盟主日記》

“算了, 反正離開學還早，再多給?她些時間吧。老?柳才走了幾天，她畢竟是個孩子, 哪能那麽快就緩過來。”

外婆手裏捏着一對灑金翡翠, 是準備送給?小人們的禮物。

翡翠雕刻成?一對小鴛鴦的樣子，是外婆從上上一輩的老?人那裏得到的，說是傳家寶也不為過。

小鴛鴦串紅繩, 糯種白底，其?上錯落的金色或團狀或片羽，雪中泛金, 是玉中極品。

外婆指腹細細摩挲, 最後小心地收進紅布包, “再等等吧。”

柳岸坐在樹下石凳，面朝河水, 手背狠搓了一下眼睛, “我也不知?道會翻船……”

被恨了十幾年?，怨了十幾年?，他知?道自己是活該，話說一半, 又覺得沒什麽解釋的必要。柳葉兒說的是事實，沒冤枉他半句。

“都多少年?的事了, 別想了。”外公拍拍他肩膀, “回去吧, 她不想見你, 她的事你也別管了, 我們來想辦法。”

柳岸瘸着腿高高低低來，又瘸着腿高高低低去, 柳琪元還站鋪子門口，林翡舉着劍沖出來，“還不走，想幹嘛？”

“你想幹嘛？”柳琪元警惕後退。

林翡劍一橫，“殺了你……”

“秧秧！”外婆呵止她，“胡說什麽呢。”

林翡轉身?要回鋪子，外公把她拉到樹下，“好好陪着你翠翠姐，也勸勸她，還是得繼續讀書的，不讀書以?後可怎麽辦。”

“不讀書就賣東西呗。”林翡屁股一扭，調頭就走。想收買她？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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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氣得“嘿”一聲，外婆說算了算了，就随她們去吧。

柳葉兒繼續盤點?，默算自己這些年?攢下的壓歲錢夠生活多久，還有鋪子得繼續開，只是煙酒這種大件就不進了，夏天飲料和雪糕好賣，可以?多進一些。

林翡是她最忠誠的小狗，當然?要寸步不離跟着，外公外婆走後，下午她們關?了鋪子去縣裏進貨。

坐在屁股“突突”冒黑煙的小巴車上，柳葉兒緊緊牽着林翡的手，“還好有你陪着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一個人。”

細心的經營或許可以?讓生活得以?維持現狀，甚至超越過去，但人活着不止是以?最低标準維持生命特征而?活着。

柳葉兒想起幾個月前，在早春微涼的晚風中，面對自厭至極崩潰大哭的林翡，她安慰說“如果?死?了，就吃不到那些好吃的東西了”，現在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明白真正經歷傷痛時，什麽安慰都是沒有用的。

有無數個瞬間，望向鋪門前涓涓流淌的小河水，柳葉兒也想将?性?命交付其?中，期待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有機會可以?跟逝去的親人團聚。

還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時刻嗎？對于急于逃離現狀的柳葉兒來說，那未知?充滿了誘惑。

但她不能，她還有個很小很小的妹妹，調皮又貪吃的妹妹，必須時時刻刻牽在手裏，否則就四處搗亂闖禍，搞不好哪天就被人揪住胖揍一頓。

柳葉兒想起上個月林翡的九歲生日，爺爺做了一大碗櫻桃肉，在紅亮的肉皮上插火柴許願時，她說：“要我們一家人永遠快快樂樂在一起。”

她把願望大聲喊出來，要每一個人都聽見，要每一個人都記住自己的責任，為成?為快樂的一家人而?努力生活，大吃、大笑?。

爺爺不在了，生老?病死?無能為力，姐姐不能說話不算數。

“謝謝你啊，秧秧。”柳葉兒捏着她軟綿綿的小手，低頭吸了吸鼻子。

謝謝你願意寸步不離陪着我，謝謝你賜予我力量，其?實真正需要照顧的那個人是我，需要陪伴的那個人也是我。

“這有什麽。”林翡挪挪屁股，坐得離她更近，小腿翹起來搭在她大腿上，“咱們都說好的嘛。”

林翡一直不怎麽喜歡過生日，不記得從哪裏聽來的說法，孩子的出生日就是媽媽的受難日，媽媽會在那一天經歷非比尋常的痛苦，甚至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生小孩真的真的真的很不容易。

因此她常常把自己遭受的種種惡劣對待歸結在此——是她讓媽媽受苦了，媽媽費盡力氣把她生下來，無論對她做什麽都是理所應當，是她應該受着的。

因此她更加想不明白，既然?生小孩會讓媽媽痛苦，小孩也會因為媽媽的痛苦而?感到愧疚，大家為什麽還沒完沒了生小孩？

宇宙未解之謎。

讨厭蛋糕，讨厭蠟燭，讨厭生日歌，讨厭大人在電話裏歇斯底裏的争吵。林翡對生日毫無期待。

但那天柳葉兒為她準備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生日，用櫻桃肉代替蛋糕，用火柴代替蠟燭，用鬥笠代替了生日帽，歌唱春節聯歡晚會的經典曲目《難忘今宵》。

那天晚上她們又說了很多很多肉麻話，柳葉兒好幾次都受不了偏jsg開臉，林翡四肢并用抱住她，“我真的超級超級喜歡你，超級超級愛你。”

小巴車發動機聲音很吵，車上還有兩只大鵝扯着脖子沒命叫，她們必須湊得很近才能聽見對方說話。

柳葉兒聞見她嘴巴裏甜滋滋的牛奶糖味道，“我們是最好最好的。”

窗外的風卷起鬓邊碎發，盛夏的濃翠在眼前飛快倒退，身?體随車輛颠簸起起落落，柳葉兒眼眶又不自覺漫起濕熱。

她想到爺爺說過牛奶糖貴，不好賣，但秧秧喜歡吃還是多進一些，又想到爺爺說柴油車就是這樣，又臭又吵，還有這條爺孫倆走過不知?多少回的路，看過不知?多少回的景……繼而?想到被留下的孤單單的自己。

柳葉兒眼淚的開關?壞掉了，她根本控制不住，雙手搭在前面座椅靠背彎腰啜泣。

眼淚是她們唯一能主宰的東西，林翡不會像大人那樣勸她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她選擇跟柳葉兒一起哭，先小聲地哭，再大聲地哭，最後向所有人展示她白白的小牙和粉紅的扁桃腺。

她們坐在小巴車的最後一排，一個“嗚嗚”的哭，一個“嗷嗷”的哭，售票阿姨來到她們面前，問她們怎麽了，林翡才用力吸一下鼻涕說：“我們爺爺死?了。”

“啊——”

售票阿姨微微張嘴幾秒，最後從衣兜裏摸出張紙巾遞過去，“擤下鼻涕。”

柳葉兒記得去縣裏批發市場的路，也記得那些與爺爺相熟的老?板，當被問起“爺爺為什麽沒來”的時候，一大一小牽着手站在門前整整齊齊掉眼淚。

殘酷的世?界，無情用過往不斷敲打她們，一次又一次讓她們因永遠失去親人而?痛哭流涕。

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想，不能提，一旦觸碰，眼淚就止也止不住地流。因為那個安靜睡在山上圓圓墳包裏的爺爺，因為被留下的孤單單的柳葉兒。

夜裏柳葉兒抱着林翡說：“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林翡會更加用力地抱緊她，像兩只小狗互相依偎着取暖。

林翡徹底搬來跟柳葉兒同住，她學會了燒水煮飯，學會了剝蒜洗姜，學會給?自己編辮子紮頭發。

爺爺種在天井裏的植物長得很好，枝繁葉茂，花朵碩大，林翡還學着外公的樣子替它們修剪枯葉和壞枝，把吃剩的果?皮堆在花盆邊。

七月下旬，大暑的前一天，林華玉還是來了，同行的還有趙老?師。

暑期射擊集訓已經開始，陳教?練走不開，而?趙老?師恰好是個閑人，決定跟着林華玉一起來看看林翡的情況。

林翡很幹脆拒絕了趙老?師，“我不去，我要賣東西，請你們不要擋着我。”

她有個拉貨的小車，車子上用繩子綁個泡沫箱，裏面堆了半箱冰塊，蓋子上貼張數學作業本上撕下來的橫格紙，黑色水彩筆寫：雪糕和冰水。

林華玉和趙老?師給?她讓路，她戴着草帽推着小車在路上走，一邊走一邊喊：“賣雪糕，賣礦泉水，甜蜜蜜的雪糕和冰涼涼的礦泉水……”

林華玉手背擦了下鼻梁，想笑?，挎着包慢吞吞跟在後頭看。

趙老?師小跑過去叫住林翡，“給?我來兩只雪糕。”

林翡停在路邊，打開上面泡沫蓋，“你挑。”

趙老?師揚聲問林華玉吃什麽，林華玉說随便，林翡就從箱子裏撿出兩只‘随便’雪糕，趙老?師“嘿”一聲，“還真有随便！這商家有點?厲害。”

林翡催他，“你快點?，不然?冰塊就化了，雪糕會壞的。”

林華玉上前，指背推推墨鏡，“兩百塊錢，我把你這箱包圓，幹不幹。”

林翡回頭瞪她一眼，“有錢了不起？”

“有錢了不起。”林華玉重複。

“但是你沒有老?公和小孩，也是一個孤家寡人。”林翡嗤笑?。

趙老?師震驚，“你怎麽能這樣跟你媽媽說話。”

林翡蓋好泡沫箱，“賣雪糕，賣礦泉水，甜蜜蜜的雪糕和冰涼涼的礦泉水……”

趙老?師遞來雪糕，林華玉撕開包裝靠在石橋邊小口小口吃，趙老?師勸：“小孩子亂講的，你別往心裏去。”

墨鏡蓋了大半張臉，林華玉聲音情緒難辨，“她沒有說錯，我就是孤家寡人一個。”

搖搖頭，趙老?師嘆了口氣，倒不是為林翡和林華玉之間糟糕透頂的母女關?系，而?是小人們之間堅定真摯的友情。

原本暑假參加集訓的事情是很順利的，林翡喜歡射擊，也答應要去，當時想只要多說些好話，再請柳葉兒幫忙勸勸，起碼有九成?把握，現在看一成?也沒有了。

“怎麽忍心把她們分開。”趙老?師發愁。

他是個熱心腸，他很為小人們的友誼感動，也很替她們的未來感到擔憂，“不上學以?後怎麽辦呢？家裏也沒有大人能為她做主了，她誰的話也不聽。”

林華玉慢慢吃着雪糕不說話，頭頂烈日看林翡拉着小車在古鎮的石板路上來回走。

做生意也是看運氣的，賣油紙傘的時候她心裏沒想賺錢反而?賣得很快，現在心裏巴巴盼着錢，卻半天沒有客人上門。

草帽可以?遮擋太陽卻遮不住滾滾的熱浪，林翡走不動了，蹲在路邊樹下，滿身?熱汗，小臉通紅。

她太渴了，太累了，休息一會兒站起來拖着小車回鋪子，林華玉和趙老?師遠遠跟在後頭。

柳葉兒給?她準備了一個喝水的大茶壺，放在鋪子裏太陽曬不到的陰涼角，裏頭滿滿一大缸涼茶水，她兩手捧着噸噸灌下去半缸，柳葉兒過來用濕毛巾給?她擦臉擦後背。

“不要出去賣了，坐在鋪子裏客人也會上門的。”柳葉兒一直不支持她出去賣水。

林翡不幹，嘗過賣傘的甜頭，她堅信只要夠勤快，一定可以?掙到更多的錢。

每天傍晚回到三棵柳小鋪吃飯，從褲兜裏把錢掏出來交給?柳葉兒，就是林翡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那你吃雪糕。”柳葉兒從箱子裏撿一根出來遞給?她，林翡搖頭，“要賣錢的。”

柳葉兒不管，直接撕開包裝袋塞她嘴裏，“被你舔過，賣不掉了。”

那真是太遺憾了，林翡喜滋滋坐到小板凳上，“只能勉為其?難把它吃掉啦！”

柳葉兒蹲在她面前，用濕毛巾給?她擦手，擦完一只，林翡自覺把另一只換給?她。

起身?時，柳葉兒指腹揩去她嘴角一點?雪白的奶油漬，她就把雪糕遞過去，“你也吃。”柳葉兒張嘴咬一小口，林翡就開心笑?起來。

“真感人啊。”林華玉雙手抱胸閑閑倚着樹幹，在棋桌邊一堆謝頂老?頭之間，像蘑菇叢裏長出來的一束豔麗毒花。

柳葉兒進屋洗毛巾，林翡吃完雪糕又推着小車出門，林華玉立即跟上。

林翡早就注意到她，只是懶得理會，但在林華玉再次出價要包圓她的泡沫箱小車時，她可恥的猶豫了。

林華玉再次提價，“五百。”

林翡停在路邊，有點?邁不動步。

趙老?師見有戲，大踏步上前，“快賣吧！這年?頭冤大頭可不好找了。”

林翡扭捏，“不想賣給?她。”

趙老?師掰着手指頭算，“你箱子裏的雪糕和水滿打滿算五十塊，泡沫箱子不值錢，小車最多給?你算一百，五百塊錢已經是天價了。既然?是做生意，當然?要以?賺錢為目的，能宰一個是一個，對吧？”

說得挺有道理，林翡回頭，把小車推到林華玉面前，朝她伸出個被車把磨紅的小巴掌。

林華玉二話不說，錢包裏摸出五張粉鈔拍給?她，林翡剛剛接過，林華玉就把車子搶了，拖着“咕嚕咕嚕”回到三棵柳。

林翡滿臉賊笑?湊到柳葉兒耳邊說話，柳葉兒擡起頭，林華玉遠遠站在鋪子外頭，朝她勾了勾嘴角。

“随她的便。”柳葉兒說。

“随她的便。”林翡重複。

傍晚時分，樹影長斜，河面灑金，棋桌邊的老?頭都收拾起東西回家吃晚飯，石凳空下來，林華玉翹起二郎腿點?了根煙，趙老?師在她身?邊坐下，“你想到辦法沒啊。”

林華玉手肘撐在桌邊，點?了煙卻不抽，有點?神叨叨，“我怎麽就遇不到這麽好的人呢？”

“什麽意思？”趙老?師扭頭看她，“遇見誰？”

“如果?我小時候有個這麽好的朋友，在我身?邊寬慰我開導我，現在也不至于淪落到這種地步。”

摘了墨鏡，林華玉兩指捏捏鼻梁，“所以?我不忍心。”

但生活總是要繼續的，小孩子不懂，大人不能再放任，故事裏的反派會讓小主角們學會長大。

正發愁，趙老?師附耳過來，林華玉偏過身?子看，林翡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推着小車跑了，繞過天井從後門跑的，正站在弄堂口給?游客找錢。

“挺有心機的。”趙老?師說。jsg

林翡不在，倒是個好機會，林華玉踩滅煙蒂起身?，“我去了。”

趙老?師問你去幹什麽，林華玉大老?板氣場，霸氣十足，說你別跟着了，在這等着吧。

柳家房子她小時候來過好多次，這個點?柳葉兒正在廚房淘米洗菜，林華玉準确無誤找到她，靠在門框，高跟鞋敲擊兩下地面算打過招呼。

“我跟你媽媽以?前是同學，跟你爸也是一個學校的，你爸爸比我們大幾歲，我們上小學的時候，他已經上初中。你爸你媽跟你和林翡現在的情況有點?像。”

“你爸媽結婚的時候我來吃過喜酒，你滿月和周歲的時候我都包了紅包，我怎麽說也算是你的長輩。”

電飯鍋插上電，按下開關?，柳葉兒蹲到地上剝蒜頭，“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好了。”

“那我就直說了。”林華玉掌根用力搓了搓額頭，“你想怎麽樣我不管，你不能帶着我女兒一起堕落，她還小。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你不上學是你自己的事，林翡跟着你也不想上學了怎麽辦？她想練射擊的你不知?道嗎？她現在成?天跟你屁股後面轉，什麽事情都不做了，你的鋪子以?後夠養活你們兩個人嗎？”

“我沒有讓她一直跟着我！”柳葉兒擡臉反駁。

“那你們現在是在幹嘛？創業啊，小鋪子以?後還準備上市怎麽着？成?為世?界五百強？”林華玉好笑?地看着她。

剛剪過指甲，不好剝，柳葉兒力道沒控制好，大蒜皮橫進指甲肉裏，一下就流出血來，她袖子擦眼睛，不知?道怎麽跟林華玉說明白自己，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麽。

她哽咽着：“我沒想讓林翡跟着我。”

“你是懂道理的大孩子了，多的話難聽的話我不想講，你知?道該怎麽做。”林華玉手捂住了眼睛，掌根摁得眼眶都發疼，“你不能害了我女兒。”

說完她轉身?就走，半步不留，柳葉兒沖出來朝着她背影喊：“是誰害她啊，你說是誰害她，你說啊！你站住！”

林華玉頭也沒回。

晚飯是素炒油白菜和青椒炒肉，張阿姨還給?她們送了雞湯，林翡在外面跑一天早就餓壞了，小桌邊端碗大口刨飯，看見鋪子外頭的林華玉和趙老?師，她胳膊肘撞撞柳葉兒，“怎麽還沒走啊。”

“別管她們了。”柳葉兒給?她碗裏夾肉，“吃完上樓，我有事跟你說。”

林翡點?點?頭，“我也有事跟你說。”

柳葉兒問什麽事，林翡問那你什麽事，柳葉兒低頭吃飯，不說話了，林翡一條腿搭她身?上，“到時候我就知?道了。”

柳葉兒沒有等到回房間說，林翡挑幹淨菜碗裏最後一塊肉，擱下筷子剛把嘴擦幹淨，柳葉兒就開始往外趕人。

“你已經在我家吃了好多頓飯了，你什麽時候回去你自己的家。”

林翡還沒有意識到不對，坐在板凳上兩條腿前後晃，“我也賺錢了呀，我每天都在賺錢的。”

她說着就要掏兜，柳葉兒按住她的手，“但我不想讓你賣東西了。”

“為什麽。”林翡偏頭，眨眨眼睛。

“因為我每次看見你，我都覺得特別煩。”

話才起個頭柳葉兒眼眶已經紅了，“你有爸爸媽媽，你有外公外婆，而?我什麽都沒有了，我還要陪着你在這過家家，我真的特別特別煩。”

“我說的話你能理解嗎？你根本理解不了，你跟着我只是覺得好玩，進貨，買東西賣東西，好玩嗎？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玩……”

她自己也稀裏糊塗說不明白，只有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總之我真的不想再看見你了，你多幸福啊，爸爸媽媽，外公外婆，還有狗，家裏又有錢，你真的能體會我的痛苦嗎？你根本不能，我已經過得很難了，我不想再伺候你了。”

“你去練射擊，你去打彈弓，你做什麽都行，我求求你別跟着我了，我……我覺得很不公平，你什麽都有，我什麽都沒有，我還得照顧你，安慰你，你有什麽好可憐的。”

柳葉兒坐在飯桌邊哭得泣不成?聲，“……你走吧，你別在我家了，算我求你。”

像一場大冰雹噼裏啪啦砸在腦袋上，林翡整個人都是懵的，從板凳上跳下來，還想去牽她的手，“你為什麽要這樣說。”

她不明白自己又做錯了什麽，“你之前都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要我陪着的嘛……”她想上去抱她，“你別趕我走。”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柳葉兒嘶吼。

林翡被用力推開，沒站穩一屁股跌地上，她嘴一癟就開始哭，張着手喊“姐姐”，希望柳葉兒像往常那樣來抱她、哄她，然?而?期望落空，柳葉兒撿起她放在桌上的寶劍和彈弓揚手就丢了出去。

“你幹嘛呀——”林翡飛快爬起來去撿，要把東西重新放桌上，柳葉兒把她往外推，“你別纏着我了！”

之前都好好的，今天一整天都好好的，怎麽一吃完飯就變這樣了，林翡抱着她大腿不撒手，“我不吃雪糕了，也不吃奶糖和小辣狗，我以?後都好好賣東西行不行嘛——”

柳葉兒低頭一根根摳她手指，九歲的小孩不在乎體面，整個人躺到地上，用全身?的力量拖拽不撒手，柳葉兒一言不發将?她剝離。

林翡在地上打滾、摔胳膊打腿，仰面朝天哭得死?去活來，柳葉兒把門板抱出來，一塊塊鑲進地縫，林翡爬起來沖進去，柳葉兒在天井邊揪住她。

翻臉來得太快，兩個人互相扯着對方的衣服，林翡看柳葉兒的眼神已經變了，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隔着袖子用力掐。

柳葉兒一聲不吭，随她掐，視線回避，臉沖着雜物間的方向。

林華玉站在鋪子外頭，隔着門簾只看見下面對峙的四條褲腿，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布料，比親姐妹還像親姐妹。

“我恨你！”林翡先松開手，褲兜裏和随身?挎的小包裏抓出一大把錢摔她臉上。

五顏六色揉成?團的紙幣撒一地，臉上像被狠狠掴了幾耳光，柳葉兒聽見林翡哭叫着奔出門去，用力地踹了幾下門板。

“我恨你！恨死?你了！大騙子！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