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師妹01
一陣涼風從身後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喚醒了霁涯遲滞的思維。
霁涯瞥見藺滄鳴用一只手拖着他的肩背,他斜斜地後仰成個鐵板橋,全靠藺滄鳴的舉手之勞保持平衡。
“沒事吧?”藺滄鳴問了一句。
霁涯心想你也會說人話啊:“有事,餓的頭暈。”
藺滄鳴聽完毫不同情地松了手。
霁涯剛誇完他,沒料到藺滄鳴這麽無情,仰面摔在了臺階上,磕的眼前直冒金星。
藺滄鳴幸災樂禍還故作嚴肅地磨磨指甲。
霁涯揉着後腦勺慢吞吞地爬起來,方才因為頭暈而失控的手腳才慢慢重回控制,藺滄鳴就在這時忽然出手,一掌直奔面門而來。
“喂!在幽冥閣範圍尋釁滋事,報執法堂了!”霁涯矮身一閃,擡手格擋,被藺滄鳴變招扣住脈門。
藺滄鳴借機試探他脈象,卻并未看出任何不對,面色一緩道:“讓你活動活動而已。”
霁涯揉着手腕郁悶上山,心中卻越感不對,如果說上次他昏迷還能是偶然,那這次又毫無預兆倒下就絕對是身體問題。
這個隐患若不早解決,萬一哪天和人動手突然暈了,豈不白給。
藺滄鳴則收斂笑意默默思考,不知是不是他先入為主,連霁涯擋那一招都和當晚略顯奇怪的霁霞君如出一轍。
兩人心思各異,臉上一點沒表現出來,霁涯認命地回屋把家具布置好,洗了新茶具給藺滄鳴泡了壺茶,剛要坐下喝一口,藺滄鳴又抱着胳膊涼絲絲地看了他一眼。
霁涯瞅瞅椅子:“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藺滄鳴優雅地落座:“現在此地是我的洞府,沒有我的準許,誰敢放肆。”
霁涯忍了忍,微笑道:“那你準不準?”
“不準。”藺滄鳴微微仰起頭,端着茶杯晃了晃。
霁涯沉沉地吐出口氣,行吧,你是老大。
藺滄鳴覺得今天逗得差不多了,大度地揮了揮手:“退下吧,有事再聽吩咐。”
霁涯轉身就走,三間正房後院還有個低矮的小倉庫,上一任佃戶大概不是金丹期,沒法辟谷,在倉庫裏留了些破銅爛鐵,霁涯目前沒心思開火煮飯,就把堆在裏面的鍋碗瓢盆都收拾出去,清理幹淨,又意外找到了一小袋谷子。
他掂了掂袋子,報複心起,裝作路過往正屋門前灑了兩把,又把竹編躺椅搬回倉庫,總算騰出個休息的地方。
“天下上司一般黑。”霁涯憤憤地開窗通風,光線只能照到窗口,他蹲到窗下把乾坤袋內所有的靈藥瓶子都拿出來仔細辨認。
如果霁霞君知道自己有病,說不定會常備藥品,如果是自己占了這具身體才出的問題,那只能想方設法聯絡醫修看診。
每個藥瓶上都有标簽,瓶底還有窯廠的名稱地址,霁涯這個外地人也不難研究靈藥作用,看了十來瓶之後,唯獨有一個白瓷瓶沒有鍛造地址和标簽。
霁涯拔開瓶塞,裏面裝着兩枚指甲大小的丹藥,氣味清香,寧心安神。
單是嗅了嗅,腦中隐約的渾噩感就消失不見,大膽一點推測這應該就是對症之藥。
猶豫片刻,霁涯還是謹慎地将藥放了回去,他一向倒黴也不敢賭運氣亂吃,想了想,拿起玉簡聯絡向逍。
翌日一早,夜幕的靛藍尚未完全隐去,幾點疏星漸漸淡薄,霁涯從縮了一晚的躺椅上爬起來揉了揉肩膀,拍拍衣裳出去随意練劍。
院裏多了個人,他當然不會再用霁霞君的劍招,一道視線隐隐落在身上,霁涯幹脆表演了一套廣播體操白鶴亮翅兩摻。
藺滄鳴站在後窗戶邊看了好一會兒,一開始覺得霁涯大巧若拙,而後越看越費解,現在已經變成了練得啥玩意不忍直視。
他不再毒害自己的眼睛,推門出去,驚飛了門前幾只吃谷子的麻雀,藺滄鳴低頭一看,滿門口都是鳥屎。
霁涯恰好收招走到前院端水,看見藺滄鳴十分惡心瞪了他一眼,砰地把門關上,大概是回去換鞋了。
半晌之後,剛洗漱完畢回自己窩的霁涯就被藺滄鳴厲聲喊了起來,藺滄鳴站在他窗外指了個方向,催促道:“三個數。”
霁涯收起玉簡,直接推開窗戶翻出去問道:“主上有何吩咐?”
“下山。”藺滄鳴不容拒絕地說。
霁涯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主上您可是幽冥閣的少主,受萬民敬仰的人上之人,一呼百應自不缺馬前小卒,我還得去維護陣法搶救稻田,要不今天就算了?”
“再多言一句,我點你啞穴。”藺滄鳴眯着眼睛威脅他。
霁涯直覺他心情不太好,大概不是因為踩了鳥屎,就不再插科打诨,乖乖跟着他出門。
他們順着山路經過陸仁的門口,霁涯對藺滄鳴道:“能稍等我半刻間嗎?”
“去。”藺滄鳴擡手準了。
霁涯敲了敲門,沒多久陸仁就罵罵咧咧的過來,扯開一扇門劈頭蓋臉地罵道:“滾,老子用不着你溜須舔腚,再來煩……”
他還沒罵完,一陣利如刀劍的殺意撲面而來。
霁涯看見他眼下挂着濃重的青黑色,嘴唇也幹裂破皮,心知是迷幻毒奏效,放大了他的擔憂懼怕讓他心神不定,但卻裝無事人關心道:“陸大人這是怎麽了?有麻煩別客氣,我可以繼續收拾獸圈看管靈田……少主,要不您自己下山,我不放心陸大人。”
藺滄鳴溫和地笑了笑,看着臉色刷白直冒冷汗的陸仁:“他病了,你不放心,那他去死你就無需挂懷了吧。”
“主上饒命啊!小人錯了,小人再也不敢讓紀大人受委屈!”陸仁抖如篩糠雙腿一軟跪了下來,他只在藺滄鳴回雁橋那晚遠遠看過一眼,那面具上的紅玉像血似的,他甚至篤定幽冥閣少主的寬大鬥篷裏沒有身軀而是陰森可怖的白骨。
霁涯生怕把這人吓死,趕緊扯了藺滄鳴一把,嘴上哀戚道:“少主開恩,我跟您走就是了,求您放過陸大人。”
藺滄鳴嘴角一抽,忽然想起這和那些三流話本臺詞差不多,他甩開霁涯,冷哼道:“再有下次,我保證讓你也跪下求饒。”
“哎,主上誤會了,我怎敢利用您呢,這是看您心情不好,給您找找樂子。”霁涯眨眨眼笑道。
“哼,我真懷疑你從前是不是靠嘴吃飯。”藺滄鳴脫口而出。
霁涯低聲嘟囔道:“誰不是靠嘴吃飯啊。”
藺滄鳴擡手扶了扶面具,一甩鬥篷,鋪天蓋地的鴉群沖上天空,他化光而起,扔下一句只等一刻鐘,像片烏雲似的飄向雁橋鎮。
“讓我上車啊!”霁涯對着陰影喊了一句,當然沒用,只得化出佩劍騰空追去。
雁橋鎮最著名的是雁橋,立在濯溪之上,溪水連通小鎮東西,每日岸邊行人絡繹不絕,有本地人,也有刻意前往鎮子觀看大乘期高手題字雕畫的青石橋。
藺滄鳴等在拱橋一側,幾名男女在刻着石獅的圍欄邊聊天,橋上走過一個帶着幽冥閣令牌的女子,看見藺滄鳴後快步過來,拱手低聲道:“主上,消息屬實,近期确實有一隊修真境的修者未經城門通報擅自入境,在雁橋鎮失去行蹤。”
“繼續查。”藺滄鳴清淡地說,“查出蹤跡就地解決,既然不遵守南疆的規矩,我們也無需客氣。”
“是,屬下告退。”女子點頭應下,随後彙入人群,隐遁無蹤。
藺滄鳴有些煩躁,他不願管幽冥閣的事務,但他也不知閣主為何執着于收他當義子,甚至秘笈法寶不要錢似的給他,拿人手短,不得不做出些少主的樣子。
正當他分神之際,對岸有道穿着明亮的鵝黃色襖裙,束着高馬尾的年輕女孩匆匆經過,藺滄鳴的餘光捕捉到那女孩晃動的發梢,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轉過頭去,但從下橋的幾個人經過她身邊,藺滄鳴想再追過去時,女孩已經不見了。
霁涯在雁橋上空收起飛劍落地,差點撞到了一個人。
向逍經過他身邊,笑着道:“小心點啊。”
“新換的劍,不太适應,不好意思啊。”霁涯裝作道歉的樣子,在向逍繞過時把一個小巧的紙包遞給了他。
向逍攥着紙包嘆氣,上了賊船也只能認命,聯絡大夫檢驗霁涯給他的藥,走出幾步之後,向逍看見霁涯朗笑着沖對岸揮手。
對岸……幽冥閣少主。
向逍打了個哆嗦,趕緊跑了。
霁涯過了橋,藺滄鳴望了他一眼,心不在焉。
“我們今天做什麽?”霁涯問了一句,反正他也沒錢,想開了。
藺滄鳴不甘心地皺起眉,安慰自己也許是錯覺,不可能是她。
沒人知道自己在幽冥閣,怎麽可能會來找他?
“去吃飯吧。”藺滄鳴突然沒什麽捉弄人的心思,嗓音低下來,顯得恹恹的。
“哦。”霁涯倒是高興,象征性地說,“我請客?”
“你有錢?”藺滄鳴斜他一眼。
“我請客,您花錢。”霁涯厚顏無恥地用食指和拇指摩挲了一下。
藺滄鳴出奇地沒說什麽,然後領着霁涯穿街過巷,來到一家黑漆漆的酒樓門前。
霁涯一看這樓,臉上五光十色。
店名晦雨樓。
小二站在門口吆喝道:“南疆特色蛇蟲鼠蟻燒烤,兩人以上八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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