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真相01 (1)
木柴燃出斷斷續續的噼啪聲,霁涯聞言在篝火邊烤了烤手,瞬間完成了十個狗血劇情的腦補,片刻後猜測道:“呃,所以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裏,只有血還有一點溫度?”
藺滄鳴眉峰微顫,用眼神讓霁涯閉嘴。
“我并非被仇恨沖昏頭腦一心報複。”嚴玉誠仔細攏好衣裳,垂着眼簾放輕語氣,卻仍帶着滿滿的嘲諷,“衆人都以為嚴建章一家父慈子孝,可實際上他不過是個修煉不得寸進便困陷心魔的懦弱之輩,他收養我,只是為了宣洩他終将一死的焦慮,卻每每還要以恩情束縛于我,要我心甘情願為他當牛做馬。”
“他虐待你,你為何不走?”霁涯皺眉不解道,“即便是養育之恩,也可以其他方式償還。”
“你以為一個剛會走路就被帶回嚴家的孤兒,需要花多久才能認清現實?”嚴玉誠冷笑着反問,“他會給你最好的衣食住行,再教你文武禮樂,出口便是殷殷期盼,最後尋一個理由罰你,一開始只是叫你抄書,你就會反思自己哪裏做錯,等他要你跪下拿出鞭子時,你也只會求他原諒你,滿心自愧無法達到他的期望,哪怕你事事盡力毫無錯處。”
霁涯動了動嘴角,語中也帶上憤慨:“你姐不知情嗎?我在修真境也聽說過,嚴氏家主的長女處事圓融進退有度,心性良善溫和。”
嚴玉誠閉了下眼,掩去一絲複雜的波瀾,搖頭道:“我幼時仰慕她的風采,只以為自己做的還不夠好,便愈發用功學習,何曾在她面前告過狀,我越進步,嚴建章便越是嫉恨我,十四歲時我差點死在他手中……我從密室地牢逃出來,在後院遇見剛回家的長姐,她驚惶地問我怎麽受的傷,又連忙找父親救我,我想告訴她真相,但她那般信任她父親,我根本無法開口。”
“你喜歡她,不想讓她失望?”霁涯托着下巴露出幾分八卦,又拽了拽藺滄鳴,轉頭發現藺滄鳴撫着火铳柄不知在深思什麽。
嚴玉誠沒料到霁涯這麽直接,一剎那有點尴尬,又習慣性地擺出笑容否認道:“姐弟之情罷了,至少長姐是真心待我,沒必要為了嚴建章而深受打擊,嚴建章已經力不從心,故意裝作我也有和長姐競争家主之位的機會,但我看得出他只是利用我為長姐鋪路,他若要死不會留我性命,更別提縱容我對長姐有何想法。”
“若是計劃被她識破,你會殺她嗎?”霁涯好奇地笑道,他還真想知道嚴玉誠的底線在哪。
“當然。”嚴玉誠擡手摸了下衣領面不改色地說,“像我這種人,再說舍不得也太矯情。”
“主上,聽這麽久了,有什麽想法啊。”霁涯拿胳膊肘碰碰藺滄鳴,讓他也發表點看法。
藺滄鳴按着火铳上的刻字,想起他前世在殿前挨的那五十鞭,皮肉之苦并非不能忍受,但揮鞭的人是霁霞君,卻讓他覺得格外委屈。
他隔着火光下扭曲的空氣問嚴玉誠:“若嚴氏家主收養你是恩,虐待你是仇,你認為這份恩仇該如何償?”
嚴玉誠不假思索答道:“我會讓嚴氏發展壯大,便是還恩,殺嚴建章,便是報仇,恩仇皆在我心,無需管他人如何評斷。”
霁涯沒什麽深刻的仇家恩人,專心致志地啃他的瓜,雖然嚴玉誠這話不一定能引起別人的三觀共鳴,但他瞥着藺滄鳴倒是有些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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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等到了杉河鎮,我不會随便動作,但你若是失手,就別怪幽冥閣不留後患了。”藺滄鳴起身警告了一句,算是答應嚴玉誠嫁禍玉霄派的提議。
“嚴少爺,我家主上通情達理此計必成。”霁涯朝嚴玉誠抱了下拳,随口安慰道,“人的過去不能代表什麽,陰霾總會消散,惡人能糟蹋身體,卻糟蹋不了靈魂……”
嚴玉誠:“……”
不會說話就閉嘴吧。
藺滄鳴回手拽住給人添堵的霁涯後領子拖回帳篷,留下臉色發黑的嚴玉誠坐在火邊平心靜氣。
霁涯自己拆着臂上繃帶,他的傷表面上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活動了一下五指,對藺滄鳴招手道:“阿翎姑娘的藥果然管用,等到杉河鎮想必就能痊愈了。”
“好的這麽快,下次繼續受傷吧。”藺滄鳴冷哼道。
霁涯捋捋頭發賠笑:“不敢不敢,我這條老命可是主上的,不敢随便玩。”
“你的話我究竟能信幾句。”藺滄鳴語氣一沉,扣住霁涯的手腕壓在矮桌上,逼他不得不坐下,把藥膏往桌上一扔,“我現在懷疑嫁禍玉霄到底是嚴玉誠提出的,還是你慫恿的。”
“主上這說的什麽話,超出幽冥閣職責的工作我沒必要參與。”霁涯當然不肯承認,“如果我有謀劃,肯定先和主上商量。”
藺滄鳴盯着霁涯的雙眼,晶石燈下漆黑的眸子映着光點,越是逼視,反而越叫人沉淪,像陷入無邊迷霧,看不清霁涯真正的想法。
他忽然感到挫敗,嚴玉誠看透了嚴建章的殘忍私心,而他從未看透霁霞君,連霁涯也掌控不了。
“主上?不幫忙了嗎?”霁涯扒拉着藥盒小聲問道,藺滄鳴放開了他的手腕,轉身背靠桌沿拿出琴來,煩亂地撥弄起弦。
藺滄鳴不理會他,霁涯只好自己擦藥,挽着袖子揮了揮胳膊,冰涼的藥膏帶走體溫,他把藥盒推到藺滄鳴身邊,又問道:“那我先睡啦?”
回應他的是一聲悠遠綿長的弦音,霁涯心裏莫名發堵,好像藺滄鳴的沉默比封住他自己的嘴還難受。
霁涯關了燈仰面躺在榻上,也不知藺滄鳴是不是有意,偏生彈起激昂的曲子來,如刀劍擊石山呼海嘯的铮鳴混雜內力,琴音蕩開,連賬外篝火都被攪得忽明忽滅。
三首未曾聽過的琴曲過後,霁涯頂着一頭抓亂的散發坐起來,怨念地求道:“別彈了,三更半夜真的很擾民,有什麽不滿求您直接說吧。”
“我不值得你信任嗎?”藺滄鳴挑弦的食指一頓,裝作不經意地問。
霁涯一愣,剛想說話,藺滄鳴又道:“阿谀奉承就不必了。”
他望着手中的琴,又回想起霁霞君坐在古樹下的記憶,那份靜怡和溫柔令人喘不過氣,藺滄鳴甚至想沖動地對霁涯坦誠身份,看看他到底是什麽反應,還能不能維持表面的玩世不恭。
“那你又真信任我嗎?一個來歷不明的散修。”霁涯正色反問,這個話題他們說過不少次,每次卻也只是點到為止。
“你怎知你在我眼中是否來歷不明。”藺滄鳴收起了琴走到軟塌旁邊,深吸口氣,“從現在開始,你若再背着我暗中行動,我也不會罰你。”
霁涯向後躲了一下,詫異道:“不會罰我?”
藺滄鳴嘴角挑起一點微弱的弧度:“冥火殿很寬敞,用來做牢房算不上罰,是賞,我會賞你永遠禁锢冥火殿,你那些弄巧呈乖的手段話術再也無人得見,餘生只剩你的主上一人。”
他的語氣堪稱平和,但那張面具下到底是怎樣的眼神,霁涯也一時迷茫。
“……啊。”霁涯被這一番奇妙的威脅震住,如果他是個死宅說不定就動心了,他看不出藺滄鳴有開玩笑的意思,不禁懷疑起藺滄鳴那句是否來歷不明到底是詐他還是真知道了什麽,只好先謹慎地點了點頭。
藺滄鳴像昨夜一樣坐在床邊看着霁涯重新躺下,他從嚴玉誠的話裏得到不少靈感,無論是恩是仇,都只在自己心中罷了,他要報恩報仇,只需遵循心底的欲望,何必管霁涯的想法。
從前霁霞君從未對他說過什麽,是苦衷還是身不由己,哪怕是誤會,那些心懷憋悶怨怼的日子又有誰來管他。
師尊,既然回來了,就別再想走。
霁涯有了前一夜的經驗,哪怕藺滄鳴依然擋在塌外,他總算也能平靜下來睡上一會兒,不知是緊張造成的錯覺還是敏銳的發現了真相,霁涯清早醒來時回想起半夢半醒時那道注視着他的目光,迎着門簾透進來的亮色打了個哆嗦。
他起身出門在溪水邊鞠起水洗了把臉,偏頭看見藺滄鳴站在岸邊,正對着聚起的水鏡紮上頭發,發現他張望的視線時,微微颔首笑着打了個招呼。
霁涯揮揮手,心說這上司看起來挺正常的,昨晚大概是間歇性發病,大約不用在意。
“收拾東西,今天到杉河鎮之後,嚴氏有人接應,你少臨場發揮。”藺滄鳴揮手散去水鏡,五指捋着高束的長發劃到發梢,扭頭把馬尾甩到身後,從霁涯身邊經過時順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霁涯咽了下口水,藺滄鳴今日又換了張面具,和發冠是一套,暗紫的發帶夾在柔順的青絲之中若隐若現,他快步跟上藺滄鳴,盯着他的背影轉眼就把昨夜威脅忘到了腦後。
藺滄鳴對嚴玉誠的态度沒什麽改變,三人在天黑前終于越過暮靈山脈,在杉河鎮外十裏低調地落地,和偶爾從山路晚歸的百姓同樣步行入鎮。
“我已收到消息,嚴建章帶着嚴玉霏前來,還有一個五人精銳小隊負責保護。”嚴玉誠拿着玉簡低聲說道,“我的人送到另一條情報,除了表面的小隊護衛,還有一組人手潛伏在暗處,嚴建章并未告知我。”
“你果然不是親生的。”藺滄鳴嘲了他一句。
嚴玉誠不以為意地笑笑:“老狐貍還沒完全糊塗,知道防着我,暗處的人我會解決,不知貴閣布置的如何了?”
“萬事俱備。”藺滄鳴沉穩道。
“好,悅福酒樓就在鎮中央,貴閣踏上修真境的土地,合該讓嚴氏一盡地主之誼,杉河鎮是偏遠了些,還望少主不要嫌棄。”嚴玉誠優雅地遙遙對杉河鎮門樓伸了下手,仿佛真是和幽冥閣進行了個賓主盡歡的交易。
“再回修真境,有什麽感想?”藺滄鳴讓嚴玉誠在前方帶路,和落後了幾步的霁涯說話。
霁涯看了看周圍,天空蒙上一層魚鱗似的斑駁雲霧,被漸落的夕陽染成金紫,天邊像滾燙的熔漿,下了學堂的小孩呼朋引伴,提着菜籃的婦人正站在街角和朋友聊天,這裏的安逸并未因即将到來的陰謀泛起漣漪。
“雁橋鎮比這裏熱鬧。”霁涯露出一個稍顯惆悵的笑容,“雖然這裏氣氛不錯,但我挺喜歡熱鬧的。”
“哼,避重就輕。”藺滄鳴不滿道。
“我不過是來過修真境一段時間而已,再來也稱不上回吧。”霁涯笑眯眯地拽了下藺滄鳴的鬥篷,指了指路邊的小攤:“我去買點東西,在深山老林好幾天,都沒吃到點熱乎的,你去不去?”
藺滄鳴本想答應,但身後忽地傳來一陣被監視的不适感,他不動聲色地拒絕了,回頭警告般掃了一眼。
他放慢腳步邊走邊等霁涯,前方不遠的嚴玉誠回了下頭,然後就滿臉複雜不忍直視地揉了揉眼。
“手伸一下。”霁涯拿着個紙包嚼着橘子糖追上藺滄鳴,大大咧咧的把兩串淌着油的烤肉遞到藺滄鳴面前。
藺滄鳴遲疑片刻,嚴玉誠那種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嫌棄的眼神讓他有點下不去手。
霁涯心說修真境最好的地方就是路邊攤也是純天然無污染的,見藺滄鳴猶豫,他幹脆叼着紙袋一角把藺滄鳴的鬥篷拽開,拉過他的手強行把烤串塞進藺滄鳴手中。
“主上,山珍海味和路邊小吃各有優點嘛,嘗嘗沒壞處,我請客。”霁涯大方地晃晃袋子,“還有不少呢,待會兒嚴少爺請客,這些吃着先墊墊。”
“你是來游山玩水的嗎。”藺滄鳴拿着跟身份不符的肉串,他還真從未嘗過這種街邊小食。
“我們是來誠心交易順便旅游,沒什麽不對啊。”霁涯咬了一口熱氣騰騰的烤肉,用胳膊碰了碰藺滄鳴,“主上,放輕松。”
藺滄鳴:“……還知道我是主上啊。”
藺滄鳴做了點心理建設,咬着外焦裏嫩的烤肉抿了下唇,味道确實和精心烹煮的佳肴有所不同,但并非難以下咽,霁涯一副拉人下水的愉悅,甚至還心情不錯地對頻頻回頭的嚴玉誠舉了下紙袋,把嚴玉誠吓得快步走遠。
“啧,嚴少爺不理解市井小民的快樂。”霁涯叼着簽子含混地吐槽,斜眼看見藺滄鳴那兩串烤肉都剩了大半就矜持地拿在手上不吃了,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給他兩串新的,把剩下的拿走橫在嘴邊熟練地撸下來。
藺滄鳴眼皮直跳,看他毫不在意臉上沾着的油光,泛紅的唇擦着被他咬過竹簽,呼吸陡然一緊。
“注意形象,別丢我的臉。”藺滄鳴挪開視線提醒,從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想給騰不出手的霁涯擦去頰上的污漬,結果霁涯恰好轉過頭來,他的手指碰到霁涯溫熱的唇,像被炭火燒灼般渾身一震,卻忘了挪開。
霁涯把口中的烤肉咽下去,反射性地舔了下嘴,舌尖掃過藺滄鳴的手指,還沒等覺得哪裏不對,藺滄鳴揚手把帕子甩到了他臉上,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哎……等等我!”霁涯後知後覺地拿着手帕有點臉紅,鼻尖萦繞着藺滄鳴身上獨特的藥香,他舍不得弄髒這方帶着熟悉氣息的手帕,就望天幹咳着收進乾坤袋裏,跑着追上藺滄鳴。
三人先後到達悅福酒樓,整間酒樓兼客棧已被嚴氏包下,門前換了兩個嚴氏的家仆,對嚴玉誠躬身行禮。
“不必多禮,父親此番出關,身體還好嗎?”嚴玉誠邊說邊關切地向大堂內望去。
“父親精神不錯,倒是你,居然遇到幽冥閣的人,沒受傷吧?真不讓人省心。”大堂內走出來一個容貌姣好衣着利落的女子,遠遠就朝嚴玉誠笑了起來,大步上前拍了拍嚴玉誠的肩,“小弟快進來,瞧你都瘦了。”
“見過長姐,兩位幽冥閣的貴客随後就到,我先等等吧。”嚴玉誠站在大堂門口,對嚴玉霏拱手行禮。
嚴玉霏有些無奈:“都是一家人,在外如此拘禮,叫人看了豈不笑話你姐冷漠。”
“怎會,長姐仁和人盡皆知。”嚴玉誠禮貌地笑道,卻又顯得十分疏離,“我臨時調走的人不方便越過暮靈山,他們會走南疆城門,因此要耽誤些許時日,還望長姐不要見怪。”
“好了,都是為了父親奔走,無論是你我誰的麾下,不都是嚴氏的門人嗎?我又豈會怪自己的小弟。”嚴玉霏說着探頭往外看了看,又好奇道,“幽冥閣的少主好相處嗎?相貌如何?”
“長姐,他終日覆面,哪裏看得出美醜。”嚴玉誠語中帶了一絲适度的調侃,“若是長姐能令他摘下面具,千萬要喊小弟過去一睹真容啊。”
“你這小子,我可不覺得他比得上我小弟的風貌。”嚴玉霏擡手往他腦後抽了一巴掌,俏皮地挑了下眉。
嚴玉誠眼光閃了閃,不着痕跡的退後,避開了嚴玉霏在他面前不夠莊重的一面。
霁涯和藺滄鳴來到酒樓門前時,嚴玉誠已經喚人在大堂擺了宴席,嚴玉霏站在門前拱手作揖從容施禮:“久聞幽冥閣少主大名,今日有幸結交,家父亦十分歡喜。”
“嚴小姐謬贊了。”藺滄鳴同樣還禮,餘光看見樓梯上走下一個須發花白的老人,滿面皺紋雙眼渾濁,沒有一絲仙風道骨之氣,眉宇間郁結着不散的怨氣。
霁涯老實地站在藺滄鳴身後裝侍衛,默默打量着嚴玉霏,女子看起來二十三四,神情穩重雍容,不卑不亢,和原著寥寥幾句的背景板比起來更像是一家之主的繼承人,而大堂內已經落座的嚴建章正在對嚴玉誠說話,嚴玉誠恭順地俯首為嚴建章倒茶。
“藺公子請入內吧,家父已等候多時。”嚴玉霏和藺滄鳴客套完了,擡臂請藺滄鳴進去,那五人精銳小隊都立在嚴建章身後,并未有落座的意思。
偌大圓桌不免顯得空蕩,霁涯看了看情況,也規規矩矩地給藺滄鳴拉開椅子,自覺站到後面。
藺滄鳴卻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袖,偏頭示意身側,讓霁涯坐下:“嚴家主,久仰了,我做事一向直接幹脆,凝仙露我已帶來,不知家主可有意先驗貨?”
嚴玉誠和嚴玉霏分別坐在嚴建章左右,聞言皆看向嚴建章。
“貴閣要的東西老夫也全數帶來。”嚴建章捋了把胡子,聲音沙啞粗粝,聽聞凝仙露時眼中遮不住的貪婪,“霏兒,把東西拿給藺公子。”
“是,父親。”嚴玉霏起身把一份清單和一個乾坤袋交給藺滄鳴,藺滄鳴同時交出一個平平無奇的瓷瓶。
凝仙露也算是傳說中的靈藥,見者本就少之又少,想打探出準确的情報更是難上加難,嚴建章拿着那個瓷瓶小心翼翼又熱切不已地打開瓶塞,望着瓶內仿佛路邊薅來的一枚草葉,思緒停頓半晌,不禁陷入深深的懷疑。
藺滄鳴直接把乾坤袋和清單交給霁涯,道:“收起來吧,我相信嚴家主自是君子,不可能有差。”
霁涯道了聲是,又看看捏着瓷瓶的嚴建章,心說人家可是很懷疑你啊。
藺滄鳴這副大家氣度反而讓嚴建章煩躁不已,他咬牙勉強笑道:“沒想到這凝仙露竟如此平庸,真令人意外。”
“越是仙草,越是神光內蘊返璞歸真,嚴家主見聞更勝晚輩,當然知曉這個道理。”藺滄鳴裝作謙虛地笑笑。
嚴建章頓時尴尬,他心中發怒,卻不能表現在臉上,否則豈不是承認了他不如一個黃毛小子。
“呵呵,幽冥閣庫藏豐富,少主年紀輕輕也見識廣博,老夫比不上了。”嚴建章板着臉嘆道。
嚴玉誠見嚴建章捏着藥瓶始終放松不下,就趁機對同樣心存疑慮的嚴玉霏使了個眼色,然後開口道:“交易既成,大家先用膳吧,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我再為藺公子做個導游,帶藺公子游覽修真境風景名勝。”
“不敢勞煩嚴少爺,我等明日一早就要回返南疆,向閣主回報。”藺滄鳴拱手推辭。
二人來往客氣間,嚴建章越發覺得不對,一會兒猜忌嚴玉誠急着把交易完成蓋棺定論,一會兒又懷疑藺滄鳴來都來了馬上就走,是不是做賊心虛。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時嚴建章終于忍不住,顧不得家主長輩的風度面子,咳了一聲,看向嚴玉霏。
嚴玉霏暗中嘆氣,人家幽冥閣少主看都不看就敢收了交易物品,他們卻要反複确認,不禁也有些氣短。
“藺公子,我聽說凝仙露的仙草沐浴在天地靈氣凝成的露水中,乃是光華耀目的仙品,在下見識短淺,不知還能否一堵仙景?”嚴玉霏硬着頭皮道。
藺滄鳴沉思半晌,解釋道:“嚴小姐有所不知,仙草生在土地之上時,的确光彩四溢,但若摘下便會如同凡物,除非再尋一處靈氣充裕的森林栽下仙草,便能查驗凝仙露真僞了。”
“哈哈,我們也是想增長見聞而已,并非信不過貴閣。”嚴玉霏幹笑道,偏頭看向嚴建章詢問他的意見。
“也好,若說靈氣充裕,當屬暮靈山脈,我們既然酒足飯飽,不如現在直接前去,尋一處僻靜之地重載仙草,讓老夫開開眼界,也權當順路送藺公子回去。”嚴建章捏着瓶子,內心的渴望讓他一刻都不能等待,泛灰的眼中鼓起幾縷血絲。
“父親……”嚴玉霏有些擔憂地輕喚一聲,嚴建章卻直接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抱歉,父親他只是……”嚴玉誠也滿眼憂心地追到門口,回身磕磕絆絆地向藺滄鳴解釋,臉色微紅地赧然低頭。
“無妨,走吧。”藺滄鳴用指尖在霁涯背上敲了一下,皺眉輕聲道,“別吃了!”
霁涯趕緊放下筷子,最後喝了口湯,嚴建章完全落入他們配合的心理陷阱,嚴玉霏先去追嚴建章了,嚴玉誠拿起玉簡,下了道命令,務必将嚴建章留在暗處監視的人盯死,不能放走一個。
“事成之後,不知少主可有意來穎州做客。”嚴玉誠站在門口恢複了溫和淡然。
“噓,嚴少爺,千萬不要豎旗啊!”霁涯邊擦嘴邊苦心阻止嚴玉誠立下經典flag,在嚴玉誠不甚理解的眼神中走到他身邊,擋着手背小聲道,“藺公子不一定去,以後有機會就招待我吧。”
嚴玉誠剛想禮貌答應,藺滄鳴那針尖一樣的目光又投過來,他趕緊賠罪地抱拳跑了。
“你又要和他說什麽?”藺滄鳴擡手壓在霁涯後頸上,頗為不悅。
“也沒什麽,就是認識個朋友嘛,萬一哪天去穎州還能蹭飯。”霁涯無辜地搓搓手,“如果主上有興趣,我當然也會帶你。”
“哼。”藺滄鳴一揚鬥篷,天色已經暗下,直沖雲霄的鴉群融入夜幕,他帶着霁涯追上嚴氏禦劍的隊伍,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
霁涯吃了一頓飽飯,沒撐禦風訣,躲到藺滄鳴身後任由凜冽的風劃過耳邊,在幾分冷意中揉着肚子消去那陣不想動彈的怠惰。
他打了個哈欠,手肘壓住藺滄鳴的肩膀,下巴也架過去,在藺滄鳴不耐地抖開他之前聞言軟語地央求:“讓我靠一會兒……我有點吃撐了。”
“你還是個修者嗎?”藺滄鳴恨鐵不成鋼地把霁涯的腦袋推遠了點,柔軟的發絲搔過頸側,又像是被不輕不重地撩撥心弦,有些癢。
“口腹之欲人皆有之,否則世上也沒人研究那些靈谷靈食了。”霁涯毫不反省地找借口,忽然動了動鼻子湊近,不知是嗅到什麽味道。
藺滄鳴被他盯的發毛,推開他揚聲道:“老實點。”
“我有個不情之問。”霁涯撚了撚鬓邊垂落的劉海,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藺滄鳴背在鬥篷下的手捏了捏,冷道:“別問,閉嘴。”
“就是好奇,那個……藥香味,怪好聞的,是火铳的彈藥味嗎?”霁涯含蓄地作死道。
藺滄鳴怔了一下:“什麽?”
“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其實這兩天和你一起睡,客觀上還挺安神的。”霁涯眨了眨眼,那陣若有若無的藥香順着風撲到臉上,他想起在帳篷中夜深人靜時嗅到的氣息,若非藺滄鳴就在身側太過帶勁,他就在那陣讓人安心的味道中睡熟了。
藺滄鳴僵硬了半晌,腦中回蕩着什麽味道什麽一起睡,他想不出霁涯是怎麽把這種話說出來的,只能一甩袖子湧上薄怒:“胡言亂語,輕浮無禮!再不閉嘴,你就下去自己禦劍追吧。”
霁涯舉手表示認錯,賠罪道:“好好好,不說了,我錯了。”
藺滄鳴背對着他蹙緊了眉,揚手裝作整理衣領,袖口拂過鼻尖也沒聞到什麽藥味,許是習慣了。
霁涯單手托着下巴有點頭疼,安靜片刻後,又屢敗屢戰地湊了上去。
嚴氏衆人趕到暮靈山尋好了地方,子時已過,嚴建章陰影滿布的臉在周圍影影綽綽的樹林間更顯陰森,嚴玉霏帶着精銳小隊在周圍護陣,等藺滄鳴和霁涯趕到時,五人直接布下劍陣,圈出一道結界。
嚴建章親手從瓷瓶中拿出草葉,揮袖将地面清理幹淨,用嚴玉霏遞來的劍挖開一小塊泥土,把草葉放進去。
霁涯也沒見過凝仙露,還真有點懷疑這片破葉子能種出什麽花來,柔軟的草葉趴在地上,仿佛并沒有什麽變化。
嚴建章的臉色随着時間流逝越來越沉,正當他握緊拳頭要開口時,周圍倏然蕩開一圈如春風玉露般清和的氣流。
霁涯睜大了眼,一瞬間仿佛置身細雨之中,卻又沒有半分潮冷,明明看見周圍亮起,但夜色仍然濃郁。
在靈力波動的矛盾之中,一道彩虹緩緩浮現在草葉上方,橫亘在兩棵參天古樹之間,無法辨認的顏色光芒交替綻開,又似有仙音呢喃,洗滌人心。
藺滄鳴也不禁屏住呼吸,咬了下舌尖回過神來,閉目道:“諸位,現在可相信了?”
“當然,老夫可從未懷疑過幽冥閣的信譽啊。”嚴建章擠着滿臉褶子露出笑容,伸手就要拔出草葉。
霁涯抓住了藺滄鳴的手腕,對他做了個“罩我”的口型。
嚴玉誠也狀似無意地退到藺滄鳴身後,右手拇指抵上劍鞘。
嚴玉霏正要指揮衆人撤去結界,嚴建章喘着粗氣,他一直壓抑的靈力都漸漸沸騰,大笑着一把将草葉拔了出來。
狂風猝不及防地席卷周圍,穿過枝葉變成凄厲的嚎聲,閃爍的虹光悄無聲息地破碎,炸開的靈力将毫無準備的嚴玉霏和精銳小隊掀飛,嚴玉霏在空中揮劍刺向樹幹,拽斷了兩根粗枝這才穩下身形,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眼前發黑昏倒下去。
“父親,無礙吧?”嚴玉誠接住被震退的嚴建章,故作關心地問。
嚴建章口吐朱紅,卻根本顧不及自己的傷勢,只是狀如癫狂地看着手中草葉:“哈哈哈……是凝仙露!有了凝仙露就還有時間!”
“父親,我這次也算有功吧。”嚴玉誠扶着他輕聲道。
“誠兒,你清楚該做什麽,為父當然會記得你的好,但你別忘了我們真正要找的東西。”嚴建章眼底陰沉,忽然又咬牙罵道,“廢物!若非你失去那小子的蹤跡,我豈會将凝仙露看得如此之重!”
霁涯皺了下眉,轉頭發現藺滄鳴同樣面色不佳。
“是我無能,父親。”嚴玉誠阖了下眼,最後一絲對嚴建章的幻想也放下了,他像從前那樣順從地認錯,然後猝不及防抽劍刺向嚴建章背後,劍尖自胸前透出,滾燙的血澆沃滿手。
嚴建章難以置信地張開嘴,發出一串破裂的氣音,他艱難地側過頭,那個一向對他俯首低眉,跪在他膝前的孩子臉上濺了血,眼中閃着快意的冷光。
嚴建章暴怒地一肘擊向身後,擰身扼住嚴玉誠的脖子:“逆子!為父撿你回來,你竟敢背叛為父,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雜種……咳咳!”
嚴玉誠手中不知何時又落了一柄短劍,裹着靈力的劍光一閃,再次穿透嚴建章的胸口。
“你對我做下那些禽獸不如的畜牲事,然後死在我這個狗雜種手裏,我們還真是一家人啊。”嚴玉誠語氣冷漠,一點點掰開嚴建章的手指,向外一折,嚴建章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你……我不相信,誠兒,是不是幽冥閣的邪道教壞了你?”嚴建章捂着胸口斷斷續續的咳嗽,硬是從恨怒至極的臉上擠出一絲慈愛來,抓住嚴玉誠的衣襟,“告訴為父,是不是他們逼你的,他們對你用刑了,還是下毒下蠱了?為父要為你讨一個公道……”
站在後面看戲的霁涯碰了碰藺滄鳴,輕聲道:“我覺得是嚴少爺帶壞了咱們。”
藺滄鳴白了他一眼,抱着胳膊冷眼旁觀,看這嚴建章還能演多久。
嚴玉誠将劍架在嚴建章頸上,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在演什麽?不論我中毒與否,我都不想再留你活命,與幽冥閣合作……”
“你中毒了。”嚴建章截斷他的話頭篤定地說。
嚴玉誠愣了愣,随後又向嚴建章補了一劍,怒道:“那又如何?我寧願中幽冥閣的毒,也不願做你的狗任你羞辱!”
“你去死吧!”嚴建章單手握住劍刃把嚴玉誠往自己身前一帶,又順勢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在他腕上摳出三道血痕,右手從乾坤袋上抹過,灑下一蓬藥粉罩住兩人。
“不好!”霁涯趕緊出聲提醒,沖上前去想攔下轉身逃遁的嚴建章,藺滄鳴也同時追去,正要和霁涯左右包抄,在藥粉中閉目屏息的嚴玉誠忽地摔倒下去,喉間湧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吟。
“我去追,你留下。”霁涯本想去看看嚴玉誠怎麽了,但又在這個關頭想起藺滄鳴似乎對他和嚴玉誠走得近了有些意見,就臨時改了主意,一點地面縱身化作流光追向強弩之末的嚴建章。
藺滄鳴知道霁涯的真實修為,并不擔心什麽,就折返回去蹲下查看嚴玉誠的情況,只見他不過這一剎那就已汗濕額發,臉色慘白,蜷縮着捂住胸口。
“方才的藥粉有毒?”藺滄鳴問道,伸手去試嚴玉誠的脈象,觸碰到的皮膚滾燙灼人,仿佛血脈中流淌的是岩漿一般,腕上那三道抓痕也紅紫腫脹,他心念微動,按住嚴玉誠的手腕灌入靈力試了試,的确是蠱。
“殺了我……”嚴玉誠眼前一片火花,他幾乎分不清到底哪裏疼,只能用最後一絲氣力模糊地懇求有人為他結束這場痛苦煎熬。
“少說廢話。”藺滄鳴在他身上點了兩下封住穴道,“很熱嗎?”
嚴玉誠被藺滄鳴按在地上,徒勞地掙紮着,反應了半晌才點了下頭,又死死按住自己心口。
“是焚血蟲。”藺滄鳴下了診斷道。
霁涯毫無難度地拎着昏死的嚴建章回來,把人扔到地上,正聽見焚血蟲三個字。
他覺得耳熟,回想了一會兒,才猛然記起這個名字。
焚血蟲,是原著中霁霞君被關在嚴氏地牢時,藺滄鳴用來折磨霁霞君的蠱蟲,能讓中蠱者如遭火焚痛苦不堪。
“怎麽回事?他怎麽秒中蠱的,這打臉也太快了吧。”霁涯蹲過去不解道,又伸手在嚴玉誠面前揚了揚安撫他,“嚴少爺撐住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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