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驚變

衛舜說的請一頓,其實只是街邊小館,不過鐘冉對食物沒講究,所以吃得很愉快很滿足。

她筷子不停:‘‘其實我挺好奇,看你身手不錯,學校還教這些嗎?’’衛舜喝着茶,聞言尴尬地咳了咳:‘‘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我高中曾在道上混過。’’

鐘冉上下打量他:板寸黑發,幹淨的臉,整潔清爽的穿着,怎麽也沒法兒和混混聯想起來。

衛舜得意地晃晃腦袋:‘‘看不出來吧,我改造得挺成功的。初一的時候我媽去世了,高中我爸娶了個後媽,當時我特別反對,就這樣混道上去了。開飛車,打架,喝酒,抽煙,還有更混賬的事都幹過,不過現在洗手了。’’

鐘冉讪讪一笑,還真看不出來。

衛舜接着說:“幾年前靈靈家因為有我媽這層關系,我爸就幫他們遷到京城,那丫頭你也看到了,善良又軟糯,一直試圖把我拉回正軌。

她同說她挺希望她爸找個伴兒的,人生那麽長,如果總記挂一個死去了人,該有多寂寞啊。”

說到這裏,衛舜語重心長起來:“後來我慢慢想通了,接受我爸的選擇也複讀考上大學。所以你要是和爸媽關系不好,試着改變一下想法,很多事沒有對錯,立場問題。’’

長長的一段說得他口幹舌燥,衛舜又喝了口茶:‘‘我都把底給交代了,你也說說你的事呗。為什麽要幫靈靈啊?’’

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鐘冉只好含糊其辭:‘‘有點複雜,你可以理解為她家對我有恩吧。’’

衛舜難以置信:‘‘那你确實是錦程的吧。先前看你冷情冷面,沒想到是挺講義氣一姑娘。’’

義氣哪裏擔得上,鐘冉笑笑不說話。

衛舜試探性問道:‘‘那…你怎麽知道靈靈有什麽危險的。’’

鐘冉有些語塞。

本來以為不會再見便扔下這句話,也沒想好怎麽解釋,現在聽他問起,她一時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鐘冉微微抿唇,反問道:‘‘你信不信這世上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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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舜眉頭挑起:‘‘你信?’’

鐘冉遲疑半晌,緩緩點頭。

衛舜神情古怪:‘‘你該不會想說……是鬼和你說的吧……’’

這話雖是事實,可聽着着實荒唐。鐘冉想起夢裏承諾的保守秘密,立刻改口道:‘‘也不是。不過我做了個夢,特別真實,我這個人又比較倔,所以非要找出真相。’’

衛舜聽她語氣認真,頗為汗顏地順她接下話頭:‘‘嗯…那還真不是一般的倔…’’

吃完飯,衛舜跟上鐘冉:‘‘你現在住哪?我送你過去呗。’’鐘冉擺手:‘‘不用了,就隔壁街的那家青旅,很近的。’’

她轉身往街口走去,幾步後忽然回頭,衛舜依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與她對上目光後慌忙別過視線。

鐘冉哭笑不得:“真的很近拐個彎就是,你還是先回去吧,靈靈還需要你們安慰。”

衛舜嘴唇輕抿:“唔…那…那我走了。日後估計見不到了,你一個小姑娘還是先學着保護自己吧,別逞能。”

鐘冉伸手拂過鬓角亂發:“學着呢。”

說罷她穿進街巷,亮着寒光的鋼刀從眼前晃過,她頓時炸毛般跳起,撒丫子往街角奔離。

菜場老板暼過背影,肥肉堆疊的臉擠出譏諷:‘‘神撮撮的,八成受了啥子刺激。’’

鐘冉抹了把冷汗,心有餘悸地喘着粗氣。

就算為這莫名的約定,送她挨刀子也太不厚道了,簡直是仗着她有特異功能瞎搞……這種刺激處理方式,再來幾次她能表演當場去世。

剛進大門,何天便喘着氣向衛舜跑來:‘‘哎呀你終于回來了!你不是讓我帶靈靈看醫生處理傷口嘛,她死都不肯還又哭又鬧,不知道要幹嘛。’’

衛舜眉間一沉,立刻跟他過去。

四人間只有陳靈靈一個人在,她獨自坐着發呆,表情有些木讷。

衛舜輕聲詢問:‘‘靈靈,怎麽了?’’

陳靈靈雙目無神,呆呆瞪他許久,愣是只流淚不說話。衛舜坐在她身邊安慰到:‘‘別哭了別哭了,有啥不好的同我們說說。’’

他的手剛碰上陳靈靈肩膀,被她一把躲開,嘴裏念念有詞。衛舜眉間颦蹙,與同樣不解的何天對視一眼,試探性喊道:“靈靈?”

陳靈靈還在兀自喃喃,衛舜的耳朵逐漸湊近,終于聽清了她含糊的話語:

“活不了啦…活不了啦…”

***

夜半

何天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最近幾個月陳靈靈就跟變了人似的,動不動就眼淚嘩嘩地掉,也不知道誰惹了她。本來衛舜是趁暑假帶她出來散心的,沒成想遇到這事兒,搞得她更神經兮兮了!

何天癟嘴,忽然聽見絮絮叨叨的說話聲。

他側目看去,衛舜死死閉着眼,嘴唇卻張張合合,神情緊張且帶着恐懼,手腳在半空不住揮舞。

何天見怪不怪。這段日子衛舜老睡不踏實,他自己也說最近精神狀态怪怪的。

這都是什麽事兒,真是…

何天嘆了口氣,翻身繼續睡了。

***

陳靈靈下鋪的姑娘聽着浴室裏的動靜,頗有些焦躁地在床邊踱步。

都一個小時了,還沒洗完嗎?這啥時候能讓她洗漱?

她終于忍不住敲了門:“你好,請問你洗好了嗎?”

沒有回答。

她嘗試着推門:“打擾了……我進來一下。”門內景象逐漸清楚,姑娘頓時睜大雙眼──

陳靈靈站在洗漱臺旁,手中拿着濕衣服,機械地重複搓揉過程,那表情木讷眼神呆滞,像丢了魂一般。

那姑娘盯了她半晌,不知怎地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關門沒敢再打擾。

她心有餘悸地爬回床鋪,蒙頭試圖入睡。在一遍又一遍的調整中,焦躁的心終于緩解,她漸漸步入睡夢。

不知睡了多久,她聽到枕邊呼呼地響,被窩裏直灌冷風,腦子被吹得越來越清醒。

姑娘慢慢睜眼,隐約看到紗簾拂過大開的窗戶,風順着簾底灌入屋內。

她揉揉眼睛努力看清,才發現窗框坐了個人。那白色的睡裙,長長的頭發,在風中不住飄搖,像随時會被風吹落。

畫面太過詭異,她一個激靈神思歸位,終于辨認出那人模樣…

是……上鋪那個女生?!

鐘冉感到臉上一陣陣冰冷的拍打,迷糊睜開眼,一張血臉吓得她差點叫出來。那女鬼不停地用巴掌拍臉,鐘冉驚吓過後是滿腔憤怒。

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鐘冉幾乎動了還手的念頭,那女鬼卻不由分說拉她起身,按着她的肩膀不停晃動。

鐘冉剛醒本來腦子就轉不動,此時更是被搖成一團漿糊,她按住那雙石頭般冰涼的手,不禁打了個寒戰,徹底清醒過來:

‘‘怎麽了到底?’’

那女鬼不會說話,在床單上胡亂地揮動手指寫字。鐘冉看清後,心中大驚——

[救人!]

陳靈靈又出事了?!

來不及換衣服了,她穿着睡衣就開始向樓下跑,到了門口,她才想起門是鎖着的。

那該怎麽出去?叫人嗎?叫老板起來開門會不會來不及?

正準備叫老板的鐘冉突然被女鬼拽着,向牆壁跑去,就在要撞牆的當口,她緊緊閉上眼,卻沒有發生預想的疼痛……

穿牆了?她還有這能力?!

愕然半秒後,鐘冉顧不上思考其他,跟随女鬼奔向陳靈靈所在的旅館。

夜裏的風很冷,鐘冉趿拖鞋哼哧哼哧地跑着,路上幾個拿酒瓶的醉漢朝她圍來。

鐘冉一哆嗦,情急之下将拖鞋扔了過去,趁那些人懵神時趕緊跑路,誰知只拖了幾秒,醉漢們又追上,伸手就要抓到衣擺!

這時,原本不能觸碰其他活人的女鬼,突然周身發藍,在醉漢面前現形,吓得那群人不停倒退,連滾帶爬地轉身逃跑。

鐘冉争分奪秒地往青旅趕去,但還是晚了。

她聽到一聲尖叫,順着尖叫的方向,她目睹了陳靈靈的白衣劃出弧度,如生命将熄的休止符,直挺挺朝水泥地砸去。

淩晨三點多,旅店樓下響起了救護車的鳴叫,高音平音彼此循環,讓聽得人心緒難寧。

醫生搖了搖頭,惋惜地告訴何天,患者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下鋪的姑娘披了條毯子,沉默地縮入前臺沙發,那雙眼直愣愣盯着趾縫,仿佛傻了一般。

何天攔着不讓衛舜看,起先衛舜還掙紮,慢慢不再反抗,就這樣蹲在牆角,目光空洞得連眼淚都擠不出。

女鬼趴在陳靈靈蓋了白布的屍體上無聲恸哭,鐘冉在樹下愣愣地旁觀,忘了自己還打着赤腳。

如果…我來得及時一點,如果我沒有放松警惕,如果我沒有因為怕衛舜懷疑離開旅館……我有錯。

都是我的錯…

她蹲在冰冷的地上,低聲嗚咽起來。

何天正要進門,猛然瞥見樹下抱膝的鐘冉,嘴裏念念有詞,表情卻凝固不變,也不知在想什麽。雖然看不太清,但他莫名覺得毛骨悚然,所以沒能上前。

何天回了大廳,皺眉對衛舜說:‘‘奇怪…我好像看到鐘冉了…?’’話未說完,衛舜突然起身飛跑,何天不明所以地跟過去。

衛舜堵在鐘冉面前,按住她的肩膀厲聲詢問:‘‘你給我說實話,你還知道什麽?你是不是有什麽故意瞞着我?!’’

何天聽得一臉懵逼,但是看鐘冉這頹廢模樣于心不忍,便過來勸解:‘‘衛舜你幹啥啊?她和這件事能有啥關系,你發瘋也要看對象啊!’’

他又轉向鐘冉:‘‘雖然我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他現在情緒失控,你最好離遠點。不過,這件事如果真和你有關,我也不會放過你。’’

扯這麽一出,鐘冉倒是平靜了。

她用力把手指從肩膀掰下,語氣冷漠:‘‘這事和我半點關系都沒有,我只是路過。還有衛舜,你這瘋子般的行徑能查到什麽?以為你能嚴刑逼供嗎?’’

衛舜氣得額角突突,可想起她幫過陳靈靈一次,自己又無憑無據,終究是冷靜下來:‘‘你沒有解釋的?’’

鐘冉鼻息深長:“我為什麽要給你解釋?如果需要解釋,警察會來找我,不需你代勞。”

何天腦門汗滴直垮。

這丫頭,明明看人都把槍端起來了,還往槍口撞,真是…膽子大。

他動動嘴皮想圓場,衛舜目光落在鐘冉身上轉了幾轉,突然繃直臉:“你等等。”

說着他就往屋裏去,何天“哎呀”一聲,忙推搡鐘冉的肩膀:“走走走!搞不好他去抄家夥了,你別和他倔!”

鐘冉抿抿唇:“他有病。”

何天應聲:“是是是!他最近是怪怪的,你別和他見識…就…”餘光瞥見大步回來的衛舜,手裏還拿着個白色物什,看得何天一陣捉急:“唉!你!”

何天頓了頓,眨巴起眼睛:“诶…你?”

衛舜停在鐘冉跟前,手指勾着拖鞋邊沿:“這個給你。”原打算不客氣地扔下,卻又暼到那雙泥土斑駁的腳丫,他猶豫着伸手:“穿上。”

何天兩撇濃眉高高挑起,鐘冉遲疑片刻後接過拖鞋:“…謝謝。”衛舜心裏別扭,迅速縮回手:“你最好別有什麽牽扯,不然…”

“不然”半天憋不出下句,他喪氣地轉身離去。

被混亂驚醒的人越聚越多,何天受不了路人的無端猜測,轉身進旅店去尋衛舜。

衛舜杵在牆角一言不發,何天說:‘‘明天靈靈的爸爸會來,到時你要打起精神來安慰他,他肯定比你難過得多。’’

衛舜答非所問:‘‘送派出所了?’’

何天一時愣神,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說的是遺體,只是不願提那兩個字而已。他點頭:‘‘明天報告就能出來,如果……如果是……自殺的話,可以要求調查細節……’’

衛舜又沉默了。

何天以為他不再說話,正要離開時,衛舜又問道:‘‘鐘冉呢,她去哪了?’’

何天一臉氣憤:‘‘怎麽?你還想找人家吵架?我不知道!’’

衛舜低頭吹着熱水:‘‘沒吵,就是問一下,她一個姑娘在外面也不安全。’’

對對對,沒吵架,是要幹架!

自相矛盾的衛舜氣得何天牙癢癢,要不是看他表妹剛過世,可真想一拳招呼過去,打得這家夥清醒點。

鐘冉趿着拖鞋往回走,天已經微亮。

山裏的早上略有薄霧,街道清潔工猛一瞥見游蕩的人,還以為看到了鬼,吓得手中掃把歪倒路面。

待看清楚她有五官有腿,他這才猶豫着上前:‘‘小妹子,出了啥子事了?一個人在這裏做啥子?’’

鐘冉輕微擡眼并不說話,突然,指南針的指針劇烈晃動!鐘冉瞳孔驟縮,将清潔工擋在身後,迎上女鬼張成爪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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