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劍尊修無極

崔敗離開之後,魚初月收起了假笑,沉下臉,平複了心跳。

她慢慢坐到寒玉床上,慢悠悠擡起那只被咬過手腕,放到眼前,眯着眼睛看。

白皙光滑的肌膚,完全看不出任何傷口,只微微地紅腫了一圈。

青色的血管隐在薄薄的皮膚下面輕輕地跳動。

當時的觸感後知後覺襲入腦海,寒涼的唇,尖利的牙,結束時溫涼一舐。

眼前晃動着他吸血時微微眯起少許的雙眸,專注的神色,以及薄唇上染到的那一抹猩紅。

唇齒冰寒,替她治愈傷口的靈氣亦是冷的。

他應該是千年不遇的冰靈根。修為……既然是弟子中的佼佼者,那就無限逼近化神了。

沒得打。

她猶記得展雲彩說過,六年前收入長生峰的那個弟子,待了不到半年,就離宗出走至今未歸。所以說,被崔敗吸血的人,只能撐過半年嗎?

別說半年,再給她半個百年,她也不可能打過崔敗。

告密更是找死。這事兒說出去,誰也不會相信,只會認為她癔症了,說不定還會當笑話說給崔敗聽。

崔敗有恃無恐。

不過。

雖然自己沒得打,卻可以想個辦法,讓別人和他鬥。

魚初月閉上眼睛,往寒玉床上一倒,借着那冰寒潤澤的靈氣醒腦,迅速計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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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穿越女用半副身家買通了四聖之一,得了一件帶着那個背叛者元血的靈器,這才闖進了守護者之域。

那個背叛者十分謹慎,自始至終沒有露過面,只通過中間人和穿越女交易。

開啓禁制時,便會耗去那半滴元血,不必擔心留下什麽把柄。

然而背叛者沒有想到的是,穿越女居然留了一手。開啓禁制之後,穿越女及時将背叛者最後一縷氣息封入靈器中,然後把這件證物藏在了界碑下面。

她本打算事成之後,借着氣息查出背叛者的身份,威脅他,榨取利益,卻沒料到第一仙尊辣手摧花,這一步踏入,竟是有去無回。

那件靈器,一定還在原處。

魚初月敲定了計劃。

拿到靈器,利用它,引背叛者對付崔敗。

完美。

“不要小看一條小魚哦,我的變态大師兄。”

魚初月神清氣爽地爬起來,換上那身白袍,将身份玉牌和佩劍懸在腰間,然後翻出金絲檀木箱中的絲帛,一卷一卷看過去。

都是最基礎的入門法卷。

冰霜禁制晃了晃,朱顏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師妹,可方便見面?”

魚初月撤去禁制,走出這處仿佛還殘留着血腥味道的洞府。

朱顏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小師妹,我把适合新入門弟子修習的功法全給你帶過來了,你挑挑看看,有中意的就用,沒中意的也沒關系。”

“謝謝朱師姐。”魚初月接過朱顏帶來的檀木箱,放回洞府中。

“走,”朱顏道,“看大師兄比劍去!難得他今日現身替你引路,終于被師兄弟們給堵到一回!”

聽到大師兄三個字,魚初月只覺手腕隐隐作痛。

片刻之後,懷揣着‘看大師兄被修理圍毆’這個美好卻不切實際的願望,魚初月搭乘朱顏的飛劍,前往比鬥臺。

“大師兄是什麽修為?修的是何功法?”趁機打探敵情。

朱顏回道:“元嬰大圓滿,修劍,劍術頗為精深玄奧,能敵化神。連師叔伯們都不愛和他打,怕萬一輸了丢面子!”

魚初月:“……”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吸血怪,能不厲害嗎?

“真厲害,大師兄何時入宗的?”

“不過百年。”朱顏笑道,“小師妹,你知道上一任首席弟子是誰麽?”

“誰?”

“白景龍。崔敗未入宗之前,白景龍當了四百年大師兄。剛被擊敗那會兒,白景龍天天往木頭小人上邊刻‘崔’字。”

“噗!”魚初月笑出了聲,心中的陰雲忽然就散了大半。

白景龍便是朱顏的道侶。

魚初月暗暗琢磨,等到解決崔敗之後,首席弟子的名頭又回到白景龍師兄身上,到時候是不是可以通過朱顏師姐的關系走走後門,混一朵金光玄靈菇?

有戲!

比鬥臺很快就到了。

說是‘臺’,其實是一處寬闊的廣場。

地面鋪設着巨大的黑色地磚,金色的禁制光芒若隐若現,在那光滑如鏡的黑石之上流淌,化去打鬥的沖擊——若是不設禁制的話,光是弟子之間切磋比鬥而産生的修理費,每年都能叫宗門破産個十來回。

崔敗立在比鬥臺中心,單手執劍。

周遭圍着十多個白衣弟子,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大師兄,當心了!”

領頭那位一聲令下,衆人紛紛出劍,攻向崔敗。

居然是組的劍陣。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宗門,連群毆都要講究章法。

魚初月雙目放光,暗暗攥緊了被咬過的那只手,心道,上啊!削丫的!

場中的崔敗忽然擡起眼皮,清清冷冷地瞥來一眼,好巧不巧,逮到了咬牙切齒、面露興奮的魚初月。

魚初月:“……大師兄必勝!”

見風使舵,毫無節操。

戰鬥開始了。

只見圍攻崔敗的弟子們全力施為,飛劍蘊滿靈氣,離手而去,懸于頭頂,腳下踏着極富韻律的節奏,瞬息之間,一個八卦劍陣浮在了黑石比鬥臺上,飛劍彙入陣中,不像是劍,而像是光。

但見那泛着白光的劍陣玄妙非凡,劍鳴之聲若隐若現,處處殺機,步步陷阱。

領頭的那位嘿地一笑:“大師兄,為了欺負你一回,師弟我可是把閉關成瘾的廖、秦二位老怪物師兄都給請出山了,今日,師兄弟們定要把你摁在這比鬥臺上,好生摩擦一回!”

“喲,有意思。”朱顏道,“大師兄危矣。廖、秦二位師兄,早在百年前便晉入化神初期,二十年前輸給大師兄,雙雙閉關去了。如今二人聯手,再有無極八卦陣加持,當能挽回一城。”

魚初月雖然身上沒有修為,但神魂和眼力卻比尋常人強大得多。

她一眼便看出,兩個陣眼光華大熾,這二人引領整個陣勢,淩厲兇狠得緊。

崔敗仍未出劍。

他立在陣心,時不時舉起帶鞘的劍,擋下襲至身前的攻擊。整個世界,好似都在圍着他轉。

“蓄靈于內,返璞歸真!”朱顏道,“放眼三界,大乘之下,唯大師兄一人能做到。”

雖然不像其他女弟子那樣激動得不能自已,但朱顏仍是表現出了十足的自豪。

崔敗吸血怪,已經是天極宗的驕傲了。

魚初月喪喪地看着陣心那位玉人。

他仍負着一只手,單手握着劍鞘,一次又一次精準無比地抵住八卦陣中蕩出的劍意,一寸位置都沒有移動。

陣中傳出一聲怪笑:“崔敗,今日,我和秦師弟可是準備了專克你的秘訣!你準備認輸下跪吧!”

“來。”崔敗清清冷冷地吐了一個字,終于随手拔劍。

清越的铮音繞過比鬥臺,令人不禁微微一寒。

他斜提着劍,五指慢慢握緊。

兩個陣眼忽然動了。

便見那八卦大陣白光大熾,靈氣如水一般流淌,盡數彙入陣眼。

湧動的靈潮,令陣眼二人身上幻出了虛像,一黑一白,攜萬鈞巨力,直斬崔敗!

“你以為取個名字叫崔敗,就真的無敵不敗麽!吃我秦輸一劍!”

“接我廖跪一擊!”

魚初月并未察覺哪裏不對,她聚精會神地看着兩道如虹劍光斬向崔敗,忽然聽得身旁噓聲和笑聲一片。

朱顏無語至極:“什麽秘訣,竟是改名!以為改個名就能打得過崔敗師兄嗎!這兩個,真是……”

魚初月反應了過來:“噗哈哈。”

崔敗不敗,秦輸不輸,廖跪不跪。

天極宗的人,真是有趣極了——除了崔敗。

崔敗接住了秦、廖二人的攻勢。

劍身迅速結滿霜花,一把劍,抵住了兩枚劍尖。

八卦劍陣在那二人身後急速旋轉,頃刻間便有了崩潰之兆。

崔敗不動如山。

僵持片刻之後,那兩人飛快地收了劍,擺着手,意興闌珊地走向比鬥臺下。

“平手平手,沒勁沒勁。”秦輸道。

“又打平了,白費半天力氣。”廖跪說。

底下噓聲四起:“明明就是敗了!大師兄根本還沒發力好麽!”

姓廖那位瞪圓了眼睛:“說平手就是平手!比劍的事情,劍未離手,能叫輸麽!”

圍觀的弟子噓聲更加響亮。

結陣的十來名弟子個個氣喘籲籲,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他們收了劍,圍住崔敗大大方方地拍他馬屁。

崔敗早已寒劍歸鞘,眉目清冷,淡聲道:“基礎不夠紮實,回去需更加勤勉。”

“謹遵大師兄教誨!”衆人七嘴八舌,擠到了他的身邊。

領頭那位忽然一聲大吼:“上啊!”

他一馬當先,張開雙臂,像一只白色大鳥一樣撲向崔敗。

其餘弟子緊随其後,比鬥臺之上,瞬間疊起了高高的羅漢堆。

“想什麽呢,能被你們壓到,還叫大師兄嗎。”朱顏滿臉恨鐵不成鋼。

比鬥臺下的一衆男弟子哄笑着,一個接一個禦劍掠了上去,瞬間在臺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包。

朱顏搖搖頭,忽然想到了什麽:“對了小師妹,我一直都憋着這麽個疑問想來問問你——打牌該是有輸有贏,你是如何治服了那麽多怨靈的?”

“出老千啊。”魚初月在身上摸了摸,又把那張‘發財’給摸了出來,“喏,物證在此。”

朱顏:“……”

“再有,就算輸幾局也沒關系啊,我又不怕被仙符貼腦門的咯。”魚初月笑道。

“……”

畫面太美。

朱顏想起當時守在樹林邊上那三位熱淚盈眶的佛修,嘴角不禁連續抽搐了好幾下。

比鬥臺上仍是一片歡聲笑語。

正鬧得開心時,忽聞一道溫和卻不容抗拒的神念從天而降——

“胡鬧!”

一衆弟子立刻彈了起來,紛紛倒掠下比鬥臺,垂手立在一旁,恭敬等候。

朱顏用氣聲告訴魚初月:“是聖人。”

片刻之後,雲霧深處緩步走出一人。

只見他滿頭白發,發間墜着細細的碧玉珠鏈,身着白底金邊的道袍,面容年輕,眉眼莊嚴慈悲。甫一現身,便有濃郁清氣彌漫全場,令人心曠神怡。

白發長生子。

衆弟子齊齊施禮:“見過聖人。”

小輩弟子并不稱呼聖人為師爺。大乘已是真仙,差距有如天塹,無法論輩。

只見長生子身邊還有一人。

他穿着青色劍袍,腰懸一柄玉劍,長眉入鬓,眸若寒星,走在長生子的身邊,氣勢絲毫不落。

此人着實有幾分面……熟。

魚初月想起來了。

正道劍尊,萬劍門門主,修無極。被穿越女征服過的男人之一。

這位劍尊有個癖好,喜歡隐藏了修為,持一把鐵劍,在凡界行走,扮豬吃虎做俠客。

穿越女專為他設了一個局。她搶在他現身之前,從惡徒手中救下了民間少女,然後義正辭嚴地教育事先安排好的‘惡人’,令他們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立誓從此要做個好人。

修無極行的是懲奸除惡之事,從未想過居然還有勸人棄惡從善這種操作,當即驚為天人,将穿越女引為知己。

自此之後,二人常常見面。穿越女滿懷心機,字字句句都撓中他的癢處,于是修無極逐步淪陷,成為備胎之一。

魚初月認出了修無極,再想避開,已然來不及了。

只見青光一閃,身材高大的男子已立在了面前,星目之中閃動着一絲死灰複燃的光芒,一開口,聲線沙啞深情:“瑤月?!”

被人對着臉喚穿越女的名字,讓魚初月感覺又回到了過去的黑暗歲月。那些憋悶憤怒委屈紛至沓來,在胸間翻滾,令她渾身冰冷,頭皮發麻,幾乎無法呼吸。

“尊駕認錯人了。弟子魚初月。”她緊咬着牙根,平靜地回道。

長生子往虛空中一踏,出現在修無極身旁。

穿越女喜歡濃妝和雲裳,唯有在凡界扮豬吃虎勾引修無極的時候,用的是素面朝天的形象。

所以旁人見到魚初月,只會覺得她與當初的第一美人長得很有幾分相似,而不像修無極這般一眼就認出。

“劍尊?”長生子道,“此乃我宗門弟子,并非你的故友。”

修無極充耳不聞,擡起一根溫熱的手指,徑直撫在魚初月額心,如夢幻臆語:“後來,這裏都愛點着花钿。見我時,常用桃花。見旁人時,仿佛更濃烈些。來,對我笑一笑。”

長生子皺起了白眉,正待說話,忽見一道寒光破空而來。

便是劍尊修無極,也心頭微凜,下意識地收手避過。

魚初月第一眼看見的是自己的眼睛。

旋即,感覺到有寒風拂起了睫毛,她眯了眯眼,看清橫在眼前的是一柄寒劍,劍上映出自己燃着暗火的雙眸。

“崔敗,休得無禮。”長生子無奈地嘆息。

寒劍撤回,崔敗的聲音冷冰冰地在身旁響起:“天極宗,不賣笑。”

魚初月仿佛活了回來,腦海裏自動續了一句——不賣笑,難道就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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