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鄉遇故人 (1)

“你在做什麽。小、師、妹。”

崔敗的聲音響起時,莊翼的臉距離魚初月已不到三寸。

魚初月感覺到手臂一緊,強勢利落的力道自後方襲來,令她踉踉跄跄退出兩步。站穩時,人已被崔敗護在了身後。

也許是腦袋有一點懵的緣故,她擡眼看去,感覺崔敗的背影比往日更要挺拔許多,像一株雪中的玉松。

天塌下來都頂得住的那一種。

“大師兄……”

崔敗一手護着魚初月,另一手斜斜抵住莊翼的胸膛,輕輕一推,令他跌退兩步。

魚初月驀地回神,急急壓住即将盛放的梵羅珠,将它扔回了芥子戒中。

崔敗來了。她後知後覺地想着。

身體乍然放松下來,只覺血液陣陣逆流不息,心髒開始‘怦怦’亂跳,指尖輕顫,目光亦是微微發着抖。

此刻,她站在崔敗的側後方,可以看見莊翼的模樣。

莊翼已被崔敗推開,他雙頰泛紅,瞳仁已縮了起來,但眸中的迷離之色仍未徹底消散,微側着臉,微啓着唇,微躬着身,任何人看上一眼,都知道他方才正打算親吻一個姑娘,卻被人無情地棒打鴛鴦。

魚初月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感想。

若崔敗不來,這會兒的莊翼已經被梵羅珠的劇毒之霧籠罩,大約會躺在地上滾上那麽一時半刻。

極有可能從白玉吊橋邊上摔入萬丈深淵。

一陣寒意自心底泛起,蕩向十指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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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莊翼被她說動,心中漸漸有了不忍、有了遲疑一樣,魚初月此刻看着面前活生生的元嬰修士,心底亦是翻起了驚濤駭浪。

第一次,為了殺掉一個人,從想法到付諸行動,她一步一步設下陷阱,攻破對方心防,冷酷地主導着局勢。

在心理上,她已經完成了殺死莊翼這件事情。

而莊翼卻不知道自己在閻羅殿前徘徊了一遭。

他的眼睛裏浮起了悔恨。

不該耽擱這麽久的,終究還是太心軟了一點。

趁着魚初月還未告狀,莊翼順着崔敗一推之勢,急急再退兩步,禦劍離開。

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條——逃到那個人那裏,請那個人出手補救。

魚初月見莊翼跑了,急道:“大師兄,他要s……”

從崔敗出現到此刻,也就過去了一兩息的時間。

崔敗回身,一根冰冷的手指豎在了魚初月鮮花般的唇瓣上。

“我問你,你和他,在做什麽。”頗有那麽一點薄怒的樣子。

魚初月猛地一怔。

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在她唇上碾了兩下,仿佛在暗示。

他的眸光略有一點晦暗,居高臨下盯着她,十分強勢霸道。

魚初月瞬間便領會到了他的意思——他不是一個人過來的,有別人在看着。

醞釀片刻之後,魚初月揮開了崔敗的手,沖他怒道:“你還有臉問我在做什麽?只許你州官放火,就不許我百姓點燈?你能去找別的女人,我就不能和莊師兄多說兩句話麽!”

崔敗眯了下眼睛,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

“你誤會了。”他淡聲道,“秋然師妹出關,玉華峰的聖人只是讓我過去與她切磋幾式劍法而已。”

“我不聽我不聽!”魚初月閉上眼睛喊道,“我——不——聽!我——不——信!”

崔敗:“……”

眼角微微一抽,他嘴唇不動,低低的氣聲從齒縫中飄出來:“過了。”

魚初月睜開眼睛,狡黠地扔給他一個‘你以為你說停我就停’的眼神,聲音再拔高了八度:“你們男人都是騙子!姓崔的!我恨你!”

崔敗:“……”

姓崔的。

他守護這一方世界已經太久太久了,久到他早已忘記了自己也是一個人,而不是一柄劍。

姓崔的。真是很有活人氣的叫法。

他心中詭異地泛起一絲好笑,薄唇微微一勾,他把她拖進了懷裏,垂頭就吻了下去。

魚初月:“???!!!”

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落在了他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上。

幸好他并沒有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就只是很單純地把嘴唇停在了距離她的唇不到兩三根頭發絲那麽遠的地方,制止她繼續作怪。

清冷的眉眼壓低少許,眼尾微勾,閃爍着若有若無的壞意。

長臂攬住她的肩背,把她摁成一條連尾巴都甩不動的魚。

她一個激靈,死死抿住了嘴巴。

二人僵持在毫厘之間。

“大師兄!”魚初月的身後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清甜大方,略有一絲絲微不可察的別扭。

崔敗微眯着眼,懶懶地盯了魚初月一下,挪開了臉,清冷的嗓音染上一絲啞意:“別鬧了,嗯?”

然後松開她,擡頭望去。

魚初月呆了片刻,先是後知後覺地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然後憶起了他的氣息。

極為冷冽的竹葉香,靠太近時,隐約還帶上一點淡淡的刨開竹筒能聞到的那種清澈柔和的木香。

觸感……觸感涼涼的,是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臉。

唇倒是自始至終沒有觸碰到她。

男人的皮膚和輪廓,仿佛天然就要冷硬許多,他就像一塊大大的寒冰玉。

唔,做戲做全嘛。

魚初月回了回神,随他一起望向自己的身後。

白玉橋邊上站着一個女子,秀發挽在腦後,不經意地落下一小縷亂發,很随便地飄在臉頰邊上,爽朗之中帶着一點不自知的嬌媚。

秋然。

秋然疾步走上來。

“這位便是新入宗的小師妹吧?哈!他們說得不錯!果然生得有些像當初那位三界第一美人瑤月呢,可惜終究還是遜了些。那位是真絕色,世間無人能及。奈何天妒紅顏,可惜了!”秋然大大咧咧地說道。

魚初月:“……”一時沒理清楚這是誇我還是罵我。

不過最後這一句魚初月會接:“啊,秋師姐不必太難過,你定會福壽綿長。”

這一下輪到秋然分不清魚初月是誇她還是罵她了。

笑容微微一滞,秋然再度主動出擊:“小師妹你可千萬不要誤會,我雖然十分欣賞大師兄,與他一見如故,但我們真的沒有半點男女之情,我與同門師兄弟,向來都是男兒之間的情誼。你方才真是太過了,你不該胡亂猜疑,誤會我與大師兄的關系!”

魚初月怪異地看了她一眼:“我幹嘛要誤會?”

秋然無心地說道:“雖說我們單獨在我的碧蘭塢待了許久,但我與大師兄只是比劍而已——日子久了你便會曉得,我和你們不一樣,哪怕真和大師兄躺在一張床榻上,也不過是飲酒談心罷了!你休要誤會。”

“這能有什麽誤會,他又不喜歡你這樣的咯。”魚初月一本正經地說道,“他不會和你睡的,你不要張嘴就瞎占人家便宜。”

“你!”秋然頓時被打亂了節奏,“你方才不是還大叫大嚷,誤會大師兄和別的女人……”

魚初月好笑地看着她:“你又不像女人。”

秋然難以置信地睜了睜眼,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裏。

她強笑起來:“哈!這說的什麽話,大師兄,你也不管管!”

她望向崔敗。

卻見崔敗似笑非笑偏着頭,全部視線都落在魚初月的身上,目光頗有些包容。

便是魚初月認為的那一種,對傻兒子的寬容。

半晌,秋然尴尬地扯了扯唇角:“那你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和大師兄鬧……小師妹,往後不可以這般!”

魚初月神秘一笑:“對不喜歡的人呢,才會處處看不順眼,挑什麽都是毛病。大師兄喜歡我,那就不一樣,他就喜歡我小肚雞腸,就喜歡我無理取鬧,是吧大師兄?”

她沒心沒肺地笑着,望向崔敗。說來也奇怪,她和他仿佛總是有種心有靈犀的默契。她都不用看他表情,便知道他想利用她來打發掉這個秋然,不讓她再粘着他。

秋然眸光微閃,也盯住了崔敗。她确實對崔敗一見傾心,這樣的男人,誰會不喜歡呢?

聽聞他與一個剛入門的煉氣期小修士走得太近,她替他不值,下意識地想要把他從那個女子手中奪過來。今日她超常發揮,将一手飛花劍舞得行雲流水一般,她認為自己已經成功讓他知道,誰才是配得上他的人。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崔敗見過自己風姿,與這小女子扭捏造作的姿态一比,真真是高下立判。

只要崔敗對魚初月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秋然就有把握一步一步讓他們兩個的感情徹底破裂。

秋然抿着唇,讓自己看起來爽朗大方,又帶着一絲被委屈的羞惱。

崔敗擡起了手。

他寬容寵溺地拍了下魚初月的頭,無奈地說道:“喜歡你可不止這一處兩處。走吧。”

魚初月心說,明白明白,最喜歡的當然是血嘛。

“嗯,我明白的,為了大師兄,我定會好好保重自己……”

“嗯。”

秋然:“……”出師未捷身先死。

見那二人攜手要走,她心中湧起不甘,忍不住羞惱地對魚初月喊道:“日後也不可再誤會我與大師兄,若讓我聽到什麽風言風語,我定要追究!”

“放心放心。”魚初月友好地笑了笑,嘀咕道,“這不都見着人了嘛,還能有什麽誤會。別看大師兄平日清高,其實他就喜歡漂亮又有女人味的,放心,你安全着。”

秋然:“……”胸口又中一箭。

她覺得自己可能需要再閉一百年死關靜一靜。

……

魚初月與崔敗行出百丈。

她湊到他耳畔,彎着眉眼道:“大師兄,可以和你說幾句悄悄話麽?”

“說吧。”

魚初月瞬間變了臉色,快速小聲說道:“莊翼要殺我,他承認受人指使。殺我之後,以‘心緒不寧,失誤連連’為借口,再讓你‘意外身死’。這都是他方才親口說出來的。此事事敗,他定會請幕後之人出來收場。大師兄,我們兩個此刻非常危險!”

“無事。”崔敗眯了下狹長的眸,“他沒機會回去。”

魚初月嚴肅緊張的神情凝固在了臉上,她僵滞地望着崔敗:“……什麽意思?”

他側眸,唇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小師妹,若是讓你用出了梵羅珠,事後你我可不好交待。”

魚初月微愕:“所以……”

崔敗涼薄一笑。

她想起了他摁在莊翼胸口上的那只手。

看見她拿出梵羅珠想要對莊翼動手,他竟是不假思索就替她解決掉了莊翼?

她是該受寵若驚,還是該擔心自己惹上了更大的麻煩?

“所以今日無事發生。”崔敗淡淡地說道。

魚初月從善如流:“嗯,大師兄,我明白!今日莊翼師兄來找我,就告訴了我你和秋師姐單獨相處的事兒,我急急尋到半途,遇上了你,後面的事情秋師姐都看見了。”

他微挑着眉梢,斜過眼珠瞥她一下,唇角勾起了莫名的笑容,“不錯。”

“那從此不是坐實了,你我是那樣的關系?”魚初月心力交瘁。

崔敗怪異地看了看她:“坐實?還未。你需要?”

魚初月猛地一噎,捂着胸口嗆咳起來。

崔敗輕笑出聲,負着手,大步走向前方。

“喂,咳,大師兄……我們要不要對對口供什麽的啊……喂,我不想叫人家誤會我婚前失貞啊大師兄……”魚初月愁眉苦臉地喚。

崔敗根本不理,當她是一尾在池子裏自己‘咘嚕咘嚕’吐泡泡的魚。

魚初月氣喘籲籲追上去:“大師兄大師兄,有件事情忘了問你——玉華峰的聖人,究竟和你說什麽了?她當真要撮合你和秋然麽?”

崔敗身形一頓,半晌,慢吞吞回過頭來。

逆着光,他的神色有些看不清:“你在意我的事?”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的他,好像籠罩在一團烏雲之中,整個人的氣息看起來有些陰郁。

魚初月趕緊解釋道:“不是的,只是莊翼這麽說,我有些不敢相信聖人也會拉郎配。”

崔敗沉默片刻,道:“我讓她休要再提。”

居然是真的。

魚初月點點頭:“我記得展雲彩師叔曾說過,玉華峰的聖人容不得妖豔女子。沒想到,聖人喜歡的竟是秋然、林憐憐這樣的。”

崔敗好像從某種沉郁的情緒中脫離了出來,極輕地笑了一聲,道:“玉華子曾有個道侶,被長相妖豔的狐女奪去,自此便生心魔,險些魔劫難渡。”

魚初月微微張大了眼睛:“後來呢?”

聖人,居然也會有這樣的八卦秘聞!需知在世人眼中,聖人已是真正的仙人,仙人,哪裏會有什麽七情六欲?

“後來,玉華子另辟蹊徑,非但不克制心魔,反而将那心魔幻化為妖狐的容貌,連斬九萬萬心魔,脫凡證道。”崔敗語氣淡淡。

魚初月瞳仁微縮。

她這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路不是只有一條。

化神晉階大乘需渡心魔劫,常人都是壓制消泯,從來沒聽過放任心魔泛濫,然後将其斬盡一說。

崔敗點評道:“矯枉過正,從此便添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見不得容貌豔麗、舉止嬌媚之人,對面相寡淡清秀或是自诩男兒的女子異常偏袒包容。”

魚初月點點頭,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決定永遠不湊到玉華峰去觸聖人黴頭。

二人還未回到長生峰,消息便傳了過來。

莊翼,死了。

在白玉階旁坐化了。

元嬰壽八百并不是一個準确的數字,壽命這種東西,總是有些人長些,有些人短些,前後誤差個幾十年也不是很稀奇。

算算時間,莊翼确實也差不多了。他這一死,壽限将至的弟子們不禁有些兔死狐悲,又會紮堆廢寑忘食地修煉好一陣子。

莊翼的死,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崔敗帶着魚初月,禦劍趕到了現場。

只見屍身的位置距離崔敗下手處不過百丈,确實如崔敗所說,莊翼再沒機會向上面的人告密。

魚初月看着階邊那個全身化成了灰白色粉末的人型物體,心中頗有些感慨。

崔敗這個人,心夠狠,手夠黑。

這樣一來,莊翼向她吐露了某些內幕之事,便成了只有她和崔敗兩個人知曉的秘密。比如,幕後之人用一樣可以讓人強行提升至化神的機緣,換莊翼違背本心,替他賣命。

這裏說不定能牽出一條線索。

魚初月想着心事,默默跟在衆人身後,把莊翼的骨灰送入了天極宗的埋骨之地。

那是一座山中之山,百丈高的小山包,漫山遍野盛開着一種金黃色的大臉花,佝偻着臉盤子,看起來喪喪的,倒是應景。

人群前方站着數位身穿玄色道袍的修士。

他們便是四聖的弟子,魚初月的師叔伯這一輩,修為最低也在化神後期以上,修為高的已半只腳邁入了大乘。

魚初月很快就找到了幾個熟面孔——展雲彩、秦天、還有純虛峰那位富裕小胖子。

純虛峰的師叔伯和師兄師姐們,個個看起來都是肥頭大耳,油光滿面,一眼望去,和其餘三峰畫風差距實在是很大。

只聽展雲彩幽幽一嘆:“唉,今日還與莊翼說了兩句話,不想回身便已隔着陰陽,人生,真是充滿意外。”

“嗤,你沖擊壁障若是再失敗,那下次被送進埋骨之地的人便是你,這件事肯定不會有任何意外!”紅臉秦天毫不留情地嘲諷她。

眼看着兩個人又要吵起來。

“行了行了,白霧非已下山數日,鬼知道死着活着?下個埋的說不定是他,你們争什麽争,有什麽好争。”富小胖子打圓場道。

那二人便不說話了,靜靜地看着長生峰的管事将莊翼的骨灰埋進了泥土裏。

修真者的葬禮并不會太複雜。世道殘酷,弱肉強食殺人奪寶是常事,再有妖魔二界作亂,死人實在是太尋常了。

像莊翼這般耗盡壽元,還能收屍埋骨地的,已經可以稱之為喜喪。

衆人在長滿了大臉花的小山包下默立了一陣,便陸陸續續地散去了。

魚初月和崔敗沿着蜿蜒白玉階慢慢走回洞府。

“大師兄,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

“蝕元珠。”崔敗道。

魚初月:“?”

“能助人強行晉階化神之物。”崔敗道,“神魂與元嬰相融,嬰體、經脈消失,與神魂圓融合一,方為化神。蝕元珠可強行侵蝕經脈與元嬰,令修者進入僞圓融狀态,形似化神,卻再無提升餘地。”

魚初月恍然:“所以,幕後黑手便是用蝕元珠來收買莊翼。蝕元珠應當是稀罕物吧?”

她從未聽說過。

穿越女行走世間畢竟只有短短三百年,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忙着應付各路男人,搶奪騙取修煉資源,并不會去關注冷門知識。

“邪物。”崔敗唇角微勾,“使用邪物會被逐出宗門。”

“咦?”魚初月眯起了眼睛,“那若是查到誰手中持有蝕元珠,且試圖用它來收買弟子做事,便可以引起足夠的重視,其餘的聖人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這倒是一條很好的線索。

走出幾步,崔敗忽然偏過頭,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小師妹,被我牽連至此,你沒有絲毫怨怼麽。”

魚初月:“呃……畢竟,也是陰差陽錯,怎麽能怪大師兄呢,呵,呵呵。”

這個事嘛,既然他搞反了因果關系,那就讓他誤會着吧。

他勾着一邊嘴角,輕笑出聲:“你真是不怕死啊。”

魚初月聳聳肩:“怕——怎麽不怕。”

那不是沒辦法嘛。說來說去,也是她親自挖的坑,怎麽辦,含着淚也得填上啊。

幸好他自己心裏有鬼,以為人家發現了他的‘秘密’才要出手對付他……

這麽算下來,倒是有點以毒攻毒的意思。

不過說起來也挺奇怪,若是聖人發現了他身上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為什麽要偷偷摸摸除掉他呢?為什麽不能光明正大地殺?

崔敗的秘密,肯定事關重大,像她這樣的魚還是不要踩進去為妙。

她偏頭睨他:“大師兄,你說幕後之人下一個會找上誰?”

殺莊翼的事情崔敗做得很幹淨,沒有引起任何懷疑。幕後之人只以為莊翼出師未捷身先死,很有可能會收買另一個人來繼續做這件事。

崔敗眯起了眼睛。

下一個被收買的,極有可能依然是壽元将近的弟子。

“年過七百且修為久久停留在元嬰大圓滿的人,約有十個。我會讓人留意這些人。”崔敗道。

魚初月頗有些不解:“大師兄,聖人殺我們,不就像捏死兩只蝼蟻麽,為什麽他自己不動手,非要搞這麽麻煩?”

崔敗閑閑地走着,餘光瞥向她,淡聲道:“化聖之後,自身靈氣亦成為天地的一部分,出手殺人,必定引動天象,沾染因果。其餘聖級,一眼便知。”

魚初月又一次變成了呆魚。

搞了半天,穿越女竟是越階挑戰第一仙尊啊?當初瑤月修至大乘,便以為自己修為已是至高無上,足以和世間任何一人平起平坐——大家都是大乘嘛。

沒想到,人家第一仙尊座下的弟子,出手殺個人都能攪動天地因果?!

這一聽就太高級了,穿越女連邊都摸不着。

當真是作死。

“大師兄……什麽是化聖?大乘之後,竟能往上再修嗎?”

崔敗負起手,微微仰着弧線完美的下颌,像夫子一般教訓道:“你築基了麽,這般好高骛遠。”

魚初月:“……”

正要辯,見他閉眼輕笑,轉身走向前方。

“說了你也聽不懂。”

魚初月:“……”

不過一個幾十歲小兒而已!她,魚初月,好賴也勉強算是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前輩,竟然被黃口小兒給鄙視了。

廢物,穿越女,真是個廢物!

“大師兄,”魚初月谄媚地湊上前去,笑道,“你看你把我連累得挺慘是吧……”

“有話直說。”

她讨好地笑着:“等我勉強能與你一戰時,你能不能稍微放點水,讓我蹭一朵金光玄靈菇?”

“可以啊。”他答得毫不遲疑。

魚初月大喜:“謝……”

“下輩子,你當能勉強與我一戰。”崔敗一本正經。

魚初月:“……”

她氣呼呼地走了一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大師兄你方才說,會找人盯着那十個壽元将至的師兄師姐?你找的人,可靠嗎?”

他道:“和你一樣可靠。”

魚初月:“……”她再和他說話,她就是豬頭魚!

崔敗踱出兩步,道:“關于蝕元珠。我記起一條線索。”

“哦?”

他長眸一斜,瞥了瞥她小指上的芥子戒:“金霞坑。”

金霞坑是一處适合低階弟子歷練的秘境——那是一處金霞礦密聚的谷地,金霞礦有個特質,極易吸引天地靈氣彙聚。久而久之,谷中便滿是奇珍異植、兇禽靈獸。

千餘前年,天極宗聖人純虛子設下禁制,只允許金丹期及以下的修士進入金霞坑試練取寶,自此之後,金霞坑便成了仙域各大宗門鍛煉低階弟子的絕好去處。

數十年前,金霞坑不知何故,竟養出了一頭邪異魂屍,一夜之間,将進入金霞坑試練的弟子殺死大半。

出事的宗門找上天極宗,求純虛子賜下了一件帶着聖人元血的靈器,以開啓禁制,讓高階修士亦能進入金霞坑。

之後,該宗門便糾集了高階修士進入金霞坑,打算圍殺那邪異魂屍,為門人弟子報仇。

誰知,那邪異魂屍實力竟堪比化神,并且可将身體化入金霞礦或靈植之中,如同變色龍一般,難以追蹤,殺人于無形。

進入金霞坑複仇的宗門長老又隕落了好幾位。

消息傳到天極宗,秦岱主動請纓,帶隊前往金霞坑降妖除魔。最終成功引出邪異魂屍,将其剿殺。

秦岱贈給魚初月的上品芥子戒便是當年戰利品之一。

金霞坑的內情魚初月并不了解,她安靜地立在一旁,等崔敗說話。

半晌,他道:“靈氣彙聚、物華天寶之地,極難生成邪祟,除非,附近有極邪之物。”

魚初月雙眼微睜:“大師兄的意思是,蝕元珠便是從那裏取回來的?”

“有可能。”他沉吟片刻,“若果真如此,金霞坑必有線索。”

“那我們便走一趟。”她轉了轉眼珠,“可是秘境有禁制,金丹之上不得進入,大師兄你進不去。”

“用抑靈丹。”他道。

抑靈丹魚初月知道,服下之後,十二個時辰之內,修為便會被生生壓低一個大階,只能發揮出低一階的實力來。

高階修士極偶爾會服用抑靈丹,進入低階的秘境,利用自身豐富的戰鬥經驗、娴熟的道法以及高級別的法器來欺負真正的低階修士。

當然凡事有利也有弊。壓制了修為之後,萬一運氣不好,真被低階修士給打死了,那可真是死得不要太冤。

魚初月暗暗想道,服下抑靈丹後,崔敗就變成一個小小的金丹修士了。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還挺興奮。

她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大師兄,有梵羅珠在手,區區金丹之下的秘境,我護得住你!”

崔敗:“……”

他幽幽瞥了她一眼:“我便是将修為壓制到築基,你也摸不到我一片衣角。”

“是是是,”她很敷衍很狗腿地拍他馬屁,“大師兄修為蓋世,法力無邊,小魚我便老老實實跟在你後頭,你蕩平一切,我收拾戰果。”

他蜷了下手指,摁下了推她腦袋的沖動。

真是,像只探頭探腦的憨頭魚。

“先築基。”崔敗冷聲道。

一聽這個,魚初月頓時紅了臉。

畢竟人有三急嘛,上次前往千方古鎮,一天裏面總有那麽幾次,得讓他停下劍來,尋個茅廁……

堂堂天極宗首席弟子,谪仙般的崔敗,總是守在茅廁外面,實在是有點不像話。

築了基,便再無這個煩惱。

回到崔敗的洞府,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道:“小師妹精神倒是不錯,想來可以撐得住我的特訓。”

魚初月:“……”

不等她求饒,他手中掐了個法訣,頃刻便有一層白霜罩住了魚初月。

她眨了眨眼,發現眼前一整片都是白茫茫的雪花點——睫毛被凍住了。

在她愣神的片刻,肩膀上已覆滿了冰霜,關節亦開始不靈便了。

“大、大師兄!”聲音都打上了寒顫。

“還不入定,等死?”他的聲音殘忍無情。

魚初月趕緊盤起了僵硬的雙腿,凝神入定。

入~定~就~不~冷~了~

沒想到,入定還是冷。

魚初月心中哀嚎了兩聲,被這寒冷刺激得精神百倍地修煉了起來。

她知道時間緊迫,早一步搶到先機,成功存活的幾率才會更高。

對手,畢竟是聖人。

崔敗再如何驚才絕豔,終究只是個元嬰大圓滿的修士。

得用最快速度拿到證據,請別的聖人出手!

魚初月的靈臺很快就變得一片清明。

與上次、上上次入定不同,她的眼前不再是一片混沌黑暗,而是極為清爽的淺白冰光。

吸收靈氣的效率更加驚人。

常人築基,需排出肌膚、血肉、髒腑、骨骼之中的後天雜質,恢複嬰孩般的先天之體,打通周身經脈穴竅,以丹田為動力源,令得靈氣循環游走周身,補足生存和活動所需的養分。自此便可不食五谷,脫離凡塵。

修者稱之為‘食氣’。

先天道體的築基卻是大不一樣。

這種體質百萬無一,天生便沒有經脈丹田,換句話說,渾身無處不是經脈,無處不是丹田。

不拒任何屬性的靈氣,一旦修至化神,引動天地靈氣時爆發的實力将是尋常修士的數倍——通常只有單靈根或雙靈根的修士有機會修煉到化神,他們引動天地靈氣,便只是單一靈氣或者雙重靈氣,而先天道體,則可引動整個天地為自己而戰。

這是何等駭人!

對于敵對宗門、妖界魔界來說,先天道體絕對是必須在化神之前及時摁死在搖籃裏面的存在。

端木玉能好端端活着,實在只是因為他廢到了根本不值得浪費時間去踩死的程度。

……

魚初月的身外漸漸形成了一個肉眼不可見的靈氣漩渦。

崔敗這一層冰光,既有加持的效用,又能清晰地照見她的修行進度。

金丹之前無法內視,魚初月上一次修至煉氣三重,也是崔敗告訴她的。

這次,崔光的冰光就像鏡面一般,她能夠在鏡中看到靈氣浸潤自己的身軀,一層又一層加固體內那無形無影的丹田經脈。

過程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人在定中,是感覺不出時間流逝的。似是眨眼一瞬,又仿若在孤寂之中獨行了萬年。

只有在每次修行進階一層時,才會感覺到有力量感充斥軀體。

她的入靜狀态從未被打破,攝取靈氣的速度越來越快。在崔敗的加持催動之下,周遭的靈氣隐隐竟有了呼嘯之态。

先天道體在化神之前是不會遇到任何瓶頸的。

她能感覺到,崔敗在極力壓制她的修為,令她體內的靈氣壓縮積攢到極限,這才向下一層突破。

即便如此,她的修為仍是接連向上蹿升!

終于在某一個霎那,魚初月周身靈氣忽如水波一般,共震共鳴,靈氣蕩過全身,奇異的圓融感襲上心頭,整個人好似化成了一整灘自由行動的水,她可以很随心地将全部力量聚于身體某一個部位。

築基了!

她曾‘看’着穿越女築基,卻不曾自己親身體驗過。

這一刻,心中湧起的新奇和驚喜令她張開眼睛,難以置信地低頭注視自己的雙手,仿佛不敢相信這個身體是她。

崔敗平靜的聲音從身前不遠處傳來:“築基而已。”

一枚築基丹就能解決的事情,也能高興得眼尾發紅。

真是沒見過世面的愣頭魚。

說來也奇怪,如今她早已換上了天極宗的弟子白袍,但她在他的印象中,卻始終是一條紅紅的魚。

“大師兄!”她喚了一聲,嗓音無端哽咽,“謝謝你。”

“嗯。”他起身,“出發。”

她趕緊爬起來,蹦蹦跳跳抖掉身上的冰霜,抱着肩膀,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後。

“我用了多少時間?”她問。

“七日。”

“哈?!”魚初月震驚了。

雖然定中無歲月,但她卻怎麽也想不到,居然已過去了七日。

“強敵隐身暗處,大師兄竟陪我入定七日,實在是太冒險了。”她滿臉不贊同。

“無事。”崔敗踏出殿外。

魚初月覺得他的心實在是太大,運氣也實在是太好。

……

他們二人都挂在白霧非的名下,白霧非自己為老不尊跑出去找佛子換上品靈石,座下徒弟自然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徑自便離開了山門——反正也找不到師父報備。

行了兩日,崔敗收起仙劍,落在了一處紫霧氤氲的峽谷之外。

他服下抑靈丹,用遮容的法器隐藏了二人真正的外貌,幻成兩個長相平平無奇的尋常散修,然後帶領魚初月走向金霞坑秘境的入口。

踏進峽谷的時候,魚初月感覺自己好像穿過了一層極為致密的水簾。

一入秘境,眼前的環境頓時變得大不一樣。

從外頭望進來,金霞坑不過是一處籠罩着紫霧的尋常山谷。但進了秘境便會發現,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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