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缺失的一環

“你若要金光玄靈菇,回宗我帶你去拿便是。”

魚初月呆呆地望着崔敗的輪廓。

他聽到了她對景春明說的話,也不問問前因後果,就要幫她拿到瑤月那朵蘑菇嗎?

哪有這麽護短的啊?

崔敗又走近一步,聲音低沉悅耳:“小事而已。”

好聽的男聲像一塊巨石,‘嘭’一下砸進她的心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苦,有狂悲也有狂喜。

片刻之後,她的肩膀重重一顫,捂住口,嗚咽出聲。

她本是倚坐在蒲團堆裏,一時激動失态,身體歪歪地軟向一旁,眼見便要撞到石窟壁上。

景春明離她不遠,見她要倒,立刻伸出手想要扶她。

冰冰冷冷的劍鞘斜插過來,抵住了景春明的手。

“心劫未渡之前,離她遠些。”崔敗淡聲說着,随手拉住了魚初月,将她摁回蒲團堆裏。

她的身體仍在輕輕地顫抖,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大師兄……”

“嗯?”

這會兒他離得近,雖然臉色有點臭,但眉眼看上去卻是柔和了許多,多了些活人味。方才與稽、袁二人戰鬥得激烈,他的身體隐隐仍在發熱,清冷的竹香中多了些血氣,靠近她時,身上的氣勢好像一座沉沉的極有力量感的山,又危險、又安全。

“大師兄若是幫助我撕了那朵蘑菇,我的命便是大師兄的。”她認真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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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崔敗冷笑,“就你這小命,自己夠用嗎。”

她忍不住扁了扁嘴:“我又不會一直這麽沒用的咯。”

“難說。”崔敗瞥她一眼,随手從芥子戒中取出一件衣裳蓋住她的腹部。

景春明眼巴巴地望着這兩個人。嘴唇動了好幾次,心頭有千言萬語想要對魚初月說,腦袋裏有萬萬個疑問想要尋找答案,可是她和崔敗之間,卻好像連風也插不進去。

等了半天,小和尚終于見縫插針,委屈地岔了一句:“我定會竭盡全力渡過心魔劫的。”

魚初月擡起頭來,看了看他。

她忽然體會到了近鄉情怯的滋味。

半晌,她輕聲問道:“你是如何逃過一劫的?”

她挑了個相對溫和一點的問題。

景春明卻像是被點了穴一樣,半天一動不動,俊秀白淨的臉龐上慢慢浮起一抹紅暈,十分羞慚的樣子。

半晌,他嘆了口氣,破罐子破摔道:“沒了路費,也沒了指望,年少氣盛一時想不開,出家做了和尚。”

魚初月:“……”

景春明擡頭摸着光光的腦袋,苦笑道:“本是意氣用事,誰知我竟是天生佛骨,很快就被無量天的佛修發現,得了大機緣。我當時想着,好生修行,一步登天,叫那個女人悔不當初,到時候讓她哭着求我,我不要她,我尚個公主去!師父們也挺支持我。”

魚初月:“……”

難怪她說自己六根不淨時,大佛修們個個笑得那般寬容。當初的景春明何止六根不淨?簡直就是心思不正目的不純,大佛修們還跟他同氣連枝了。

“可惜……”景春明擡起了眼睛,琥珀色的瞳仁中浮起兩點暗火,“我開開心心歸家去,想要告訴爹娘我因禍得福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已經……”

魚初月重重咬住了唇,身體顫抖,随手一抓也沒注意抓到個什麽東西,便像握着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掐住了它。

她知道,接下來他說的話,便要讓她痛徹心扉。

景春明深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你爹娘,死在了我家裏。他們把房屋和耕牛都賣了,湊夠了我赴京趕考的路費,送到我家。血泊裏有碎包裹和碎銀,想來生前雙方還在推讓——我爹娘不信你會做那樣的事情,擔心你的安危,必定是讓你爹娘帶着錢去尋找你的下落。”

魚初月髒腑緊縮,整個胸腔瘋狂地抽着痛,一時喘不上氣,發出陣陣倒氣聲。

景春明看着她的神色,于心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村子确實沒了,雞犬不留。你家大黃還偷偷咬死了一個兇手,全村就它不虧。”

魚初月抿緊雙唇,聽到自己喉嚨裏憋出尖利的嗚嘤聲。

一只大手覆在了後心,溫涼靈氣沁入肌膚,輕輕緩緩地替她順氣。

“後、後來呢,”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形狀,“你沒想着報仇麽。”

“有!”景春明咬緊了牙,“那時稽、袁二人只是凡人,我有天生佛骨,入門之後日夜不休,修那怒金剛鎮邪之法,用了七年突破金丹,偷偷離開無量天,執本命金缽前往稽城尋仇。結果,卻在稽城城主府外遇上了一個攔路惡頭陀。”

“我與他惡鬥一場,剛擊敗他,師父便趕到稽城,将我捉拿回無量天,罰了禁閉三百年。師父說,踏入修真途,便不得再幹預凡界因果,否則他日心魔難渡。我才不在乎什麽心魔,可我打不過師父。要說恨,我最恨那惡頭陀,若是沒他攔路,我早已手刃仇敵!”

“待我罰完禁閉,凡界早已滄海桑田,曾經輝煌一時的稽城已風化成沙,歸還天地一片沃土。我打聽過,這座城數次易主,最終毀于昭、慶二國的國戰中。”

“當時我大徹大悟,便是聽到瑤月女仙的種種傳聞,我亦心如止水,一心只願皈依佛法,成就無上圓融。”俊秀的小和尚面露苦笑,“可誰知,當真到了心魔劫這一關,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放下過。”

石窟中,沉默蔓延。

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回蕩在石壁間,當事者都在努力調整心緒,壓下心頭湧起的悲傷。

好半晌,魚初月漸漸平複下來,她皺起了眉頭,道:“所以,你還是不相信,我并不是瑤月——那個騙了你路費,害了滿村性命的人。”

景春明趕緊搖了搖頭:“不,我信你,真的信你。”

“那你為何還未渡劫?”

景春明:“……”

他苦笑着撓了撓光腦殼:“我也不知道啊。”

沉默了大半天的崔敗,忽然冷冷淡淡地開口了:“天生佛骨者,行動牽連因果,既心魔未渡,必還有緣劫未盡。”

魚初月一聽,頓時驚恐地望向景春明:“你不會還對我有什麽不佛的念頭吧?”

這個‘不佛’,聽得景春明和崔敗齊齊嘴角一抽。

景春明頗郁悶地說道:“數百年苦修,那一點少年绮思早已灰飛煙滅。沒有,真沒有。”

魚初月将信将疑,将目光投向崔敗。

她忽然發現崔敗的神色有點不太對勁。

她慢吞吞地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掐住了他的腿,方才痛徹心扉時,把他擰了又擰,衣裳都擰皺了。

魚初月:“……”吾命休矣。

她讪讪縮回手,想了想,又伸出手替他拍平了衣裳。

幾道折痕依舊紮眼。

“大師兄,”她硬着頭皮,裝作無事發生,“他的這個劫,你怎麽看?”

“因果。”崔敗微眯着眼,“既在此地遇到舊日仇敵與故人,那麽這其中,必定還有缺失的一環,連接因果。”

魚初月迅速開動腦筋:“我們到這裏,是為了追查蝕元珠。稽白旦和袁绛雪到這裏,是奔着景春明的舍利。而景春明呢,則是随緣應劫而來……大師兄,這三件事中的因果,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崔敗用關愛傻兒子的眼神涼涼地瞥了她一下:“所以我說缺失了一環。”

魚初月:“……”行吧,反正玄之又玄就對了,要是正常人類聽得懂,那便不叫玄妙精深了。

一想到查完蝕元珠的事情,就可以回宗門去拿蘑菇,魚初月便覺得自己後背長滿了毛毛刺,根本躺不住。

“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查案吧!”她掙紮着想要爬起來。

兩個男人都用怪異的目光看着她。

“你能走?”

“能!”魚初月撐着木劍站了起來,“走!”

崔敗給她糊的傷藥效果非凡,此刻她的傷口只餘酸軟,絲毫也不覺疼痛。劍傷造成的創口并不會太大,走動起來也不容易扯到傷處。

縱然如此,踏出石窟的短短幾步,後背已隐隐被冷汗浸透了。

終究還是虛了很多。

她努力挺直了脊背,從芥子戒中摸出丹藥來服下,笑吟吟地對崔敗說道:“這個是林憐憐師姐送我的回春丹。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用場了。”

景春明扶了扶額,道:“回天斷續脂乃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藥。用了這般神藥,尋常的補氣血之藥哪裏還起得到半分作用。這一樣藥,便有治傷、補氣血、生肌理的功效。”

魚初月微愕:“這麽厲害?”

雖然知道這回天斷續脂是回春谷的鎮谷之寶,但方才崔敗使用它的樣子實在是太不珍惜了,大開大合地往她傷處胡亂塗抹,那架勢就像是在用街頭三文錢一大瓶的藥膏,恨不得趕緊用完扔掉瓶子省得占着位置一樣。

他的姿态誤導了她,讓她下意識地覺得,這傷藥也就比尋常的稍好一些而已。

景春明嘆了口氣:“遇上好師兄,就多多珍惜吧。”

聽着倒是頗有些怨念的樣子。魚初月一聽就明白了,小和尚肯定是被他的和尚師兄收拾過。

她略有些緊張地望向崔敗,感謝的話到了唇邊,卻覺得太輕了些。

正要開口,被崔敗豎起手來打斷。

他道:“不想你流血而已。別想太多。”

魚初月重重點了點頭:“大師兄我明白!絕對不會瞎想的!”

他瞥過一眼,那目光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輕輕‘嗯’了一聲,大步走向前方。

魚初月立刻邁步跟上。

景春明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本想上前攙她一把,卻見她很努力地挺直了脊梁,盡可能地走得平穩端正,鬓角明明已冒出了冷汗,卻故意笑得雲淡風輕,顯然是不願讓人看穿她的虛弱。

他忽然想起來,她從小就是這樣一個人。

很驕傲,很倔強,跑要跑最快,跳要跳最高,從來都是她率着村裏的孩子玩耍,無論大孩子小孩子,個個都聽從她的指揮。

每次她摔了,都會若無其事地爬起來拍拍灰。

誰也沒見過她哭。

他的心忽然就酸了一下,為這些年心中對她的怨怼。

為什麽要懷疑她呢?她根本就不是那樣一個人啊。

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肯定非常非常糟糕吧。

景春明輕輕嘆了口氣。發現自己不是最慘的那個,忽然間心理平衡了好多。

……

三個人在密林中晃了一整圈。

中途遇上了幾個初出茅廬的築基期修士,看着青春洋溢、躊躇滿志的樣子,偶爾尋到一枚靈果,高興得走路都帶上了風。

“多虧我們幹掉了洛星門那五個壞人,否則這幾個小修士一定在劫難逃。”魚初月憂郁地嘆了口氣,“他們糊裏糊塗就保住了小命,卻連救命恩人是誰都不知道。唉,做了好事不留名,便如錦衣夜行,着實無趣!”

崔敗回頭望了她一眼,見她垂着眉眼,一臉市儈,好笑得很。

他唇勾微彎,随手搭了一把,助她跨過一道較高的植物根莖。

入夜之前,三個人又回到了石窟。

秘境并不大,崔敗在各個方位擺了追邪陣,都沒有感應到任何邪物留存過的痕跡。

就連當初與邪異魂屍戰鬥的那個巨坑裏,也沒有找到絲毫線索——一切真相,早已湮滅在時光之中。

“在此過夜。”崔敗道。

魚初月皺起了眉:“說不定夜間能找到什麽線索。不如再尋一遍吧。不用擔心我,我沒事,撐得住。”

崔敗與景春明難得地對視了一眼。

景春明神神叨叨地說道:“我心中忽然有些細微觸動,給我一點時間在此靜坐感應,如何?”

不等魚初月察覺到不對,崔敗便拍了板:“好。”

魚初月被安排回了蒲團堆裏。

一躺下來,她才發現渾身上下哪裏都酸疼。

骨架都快散了。

她偷偷挑了挑眉,暗道僥幸。

再撐下去的話,她怕是要被人看出狼狽來了。

沒辦法,她只能逞強。

她身上有傷,他們不可能把她獨自一人留在這裏。

崔敗要追查蝕元珠,景春明要尋找他的渡劫機緣,這兩個人,無論哪一個留下來照顧她都非常耽誤事。

魚初月有自己的驕傲,她絕不願意變成別人的拖油瓶。

如今既然是景春明要辦正事,那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好好歇息,睡上小小一覺了。

她喜滋滋地閉上了眼睛,頓時感到一陣黑沉黑沉的香甜氣息迎面罩下來,心底舒服地嘆息一聲,神思輕飄飄地浮了起來,身體輕盈無比,明明是躺在簡陋無比的石窟中,卻像是泡在溫暖的雲團裏面一樣。

‘人為什麽要自找苦吃?因為吃了好大苦頭之後,連睡個覺,都幸福得雲裏霧裏。’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不知迷瞪了多久,隐約間,聽見了景春明微驚的聲音:“有感應!”

魚初月懶得睜眼,心想,方才不就有感應了,大驚小怪。

身體猛地一輕,她感覺到自己離地而起,好像飛了起來。

圍在身邊的雲團變得結實溫熱,很有力量感,還帶着清淡的竹葉香……嗯?

她掙紮着睜開眼睛,頓時呆住了。

她看見天人的側影映在了滿月之上。

秘境中的夜空微微泛着紫色的光芒,星和月都是明亮的淺紫色,一輪紫月,襯得眼前的俊臉更加冷白,每一寸都是精雕細琢的。

‘這人真好看。’她暗暗想道,‘三界第一美人,該是他才對。’

他正在急速移動,魚初月恍惚回神,發現崔敗已打橫抱着她移出了石窟,站在那塊被景春明超度過的腐地邊上。

他沒發現她已經醒了。

此刻,他眉眼微凝,正專注地盯着景春明那邊的情況。

夜晚風急,他随手将魚初月的腦袋往懷裏攏得更深,用手臂護住她的臉,順便将蓋在她身上那件舊衣扯高了些,将她裹得更嚴實。兩個人緊挨着,她感覺到他的身體是熱的,并不像他平日表現出來的那般冷冷冰冰。

“大師兄……”她原本想說‘我沒事’,話到唇邊,卻忽然微微一梗,咽了回去。

小時候她在外面玩累了,不小心睡着,爹和娘便是這樣抱她回家的。

那時候她覺得理所當然,眼一閉接着就睡過去了。

那些平平無奇的過往,在失去之後,卻像是沾了蜜的刀子,紮在心上,又甜又痛。

這一刻,新愁舊緒湧上心頭,在他垂首望向她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脫口說了一句:“你不要死。”

話一出口,眼眶忽然奇酸無比,崔敗的俊臉模糊在一片水光之中。

他僵住了。

他原只是要看她一眼,沒事便要放她下去。

沒想到一低頭,卻撞進了一雙波光蕩漾的眼眸中,還未回過神,忽然聽她祈求一般喃喃——

你不要死。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這一瞬間,崔敗第一次感覺到頭皮發麻,四肢僵硬,身上不知是冷還是熱。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瞳孔在向內收縮,他盯着她,一時不知該作出什麽反應。

魚初月率先回過神。

她驚了一驚,臉頰‘騰’一下熱烘烘地燒了起來,心中知道自己丢了個大臉,又羞又窘,下意識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拖着受傷的身體在林子裏鑽了一天,剛睡得迷迷糊糊又被驚醒,腦子着實是不那麽靈光,她憑着本能往安全的地方一鑽,竟是把整張臉都埋進了崔敗的懷裏。

崔敗:“……!”

他剛吸了一口涼氣,便察覺胸口一濕。

低頭一看,見她順勢擦了眼淚,還擦了鼻涕。

崔敗:“!!”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也有些不聽使喚了。

他從牙縫裏憋出一句:“死什麽,我肯定比你活得久。”

知道自己闖了禍的魚初月已經徹底麻爪了,她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了擦他濕噠噠的衣裳,掩耳盜鈴地遮着,低低應道:“嗯嗯。師兄定會長命百歲。”

崔敗氣樂了:“咒我活不過十年?”

魚初月:“……”

崔敗可不就是快一百歲了嘛。

多說多錯,魚初月趕緊抿住了唇。

“再把鼻涕眼淚弄在我身上,你就死了。”他很沒氣勢地威脅她。

他像立一根晾衣竿一樣,把她立回了地面上。

臉上的表情頗有些氣急敗壞。

臉臭得有一點可愛。

魚初月偷眼打量着他,見他并沒有真的生氣,忍不住彎了彎唇角,順着他的視線,望向石窟門口的景春明。

只見從稽白旦、袁绛雪手中繳來的骨鈴此刻正懸浮在景春明的面前。

骨鈴之上散發出幽幽綠光,在這樣的夜裏瘆人得緊。

周遭的風也變得有些奇怪,像是鬼在哭。

骨鈴之上,不斷地滲出血絲一般的綠色邪氣,飄飄蕩蕩,聚向那石窟之中,山壁深處傳來陣陣低沉的顫動,隐隐可以聽到極為兇煞的咆哮聲。

崔敗薄唇緊抿,眸中隐隐閃爍着暗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今日四處奔波,設下一個個追邪陣,始終一無所獲,卻沒料到,這心魔邪煞竟然就藏在他們當作落腳據點的石窟中。

活生生演繹了一場燈下黑。

景春明雙手合什,神色空渺慈悲,眼皮低垂,口中有條不紊地誦出聲聲真言。

佛音有如實質,一個個半透明的光體‘卐’字符打入石窟之中,一下一下,震山摧石。

轟隆隆的震地聲和咆哮聲越來越清晰。

“大師兄,佛者的心魔劫,只能他自己渡是不是?我們插手,他就會失敗嗎?”

“嗯。”

魚初月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崔敗:“你去哪裏?”

魚初月聳聳肩:“既然不能幫忙,那待在這裏豈不是幹着急?我為什麽要這樣為難自己?”

崔敗:“……”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卻又說不出來到底哪裏不對。

他瞥了孤苦伶仃的景春明一眼,不知為什麽,心情忽然便晴朗了幾分。

雖然此刻他發自內心地覺得帶着一條憨魚在林子裏看月亮比待在這裏會更加令人愉快,但他畢竟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

他道:“來的未必是他的心魔。”

他指了指骨鈴上的綠光,道,“鈴中的邪物,與山中的邪煞定有關聯。這景和尚若是與邪佛戎業禍有這麽深的淵源,那也不用渡劫了,由我的劍來渡他便是。”

幾句話的功夫,石窟深處傳來的震動更加劇烈,整座山都在抖,山壁上滾下大塊小塊的落石,像冰雹一般兜頭砸向專注誦咒的景春明。

魚初月讪讪地笑了笑:“幸好沒走,要是沒人護法,他就要成為史上第一個被石頭砸死的大乘劫佛修了。”

崔敗已掠了上去。

他往景春明身前一站,寒劍斜指,劍上有清光蕩開。出劍的動作優雅散慢,他一步步踏前,落石竟像是被步步逼退。

如開山分海。

到了山下,便見他反手一振,長劍一挑,‘铮’音如龍吟九天,一劍,便似抵住了一座山。

一切都詭異地停滞了片刻。

夜風拂起崔敗的袍角,他挑着劍,滿身傲意,氣勢一往無前,仿佛在向天地宣戰。

下一瞬,只見整面山壁之上,緩緩凸起了一張邪異的面孔,幾乎占據了整面嶺壁,堅硬的岩壁如同稀泥一般,随着這張邪臉的動作凸起、凹陷,百丈巨臉,攜着整座山壁,勾頭望了下來。

綠色的邪芒在這通天石臉上流淌,巨口一張,吞天噬地,發出含渾的聲音:“蟲子……給我去死……”

魚初月瞳仁微縮,屏住了呼吸。

景春明停止誦咒,雙眸一分,望向山壁上的巨臉。愣了一瞬之後,他難以置信地喃喃:“……怎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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