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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過是個小小的法術,名喚離婁術。施術者便如開了天眼,可以将千裏之外的景象呈現在水鏡中,一草一木都一覽無餘、纖毫畢現,還可以随心所欲變換視角。

理論上只要修為夠高,十洲境裏沒有哪個犄角旮旯不能看。

大昭峰上自然下了防窺伺的禁制,但這些禁制對蘇毓來說就像紙糊的一般。能防住他的禁制暫且還沒有,若是他願意,連大衍宗主的浴室都能看——只不過對方法力越高強,被發現的風險越大。

況且他也沒有窺私的癖好。

靈氣凝聚成的鏡子中,首先出現的是雲中子。

掌門師兄為了入門禮特地換了身行頭,耀眼奪目,富貴逼人。

一定程度上掩蓋了形容的憔悴和毛發的稀疏。

“我就簡單說兩句,”人模狗樣的掌門道,“子曰:有朋自遠方來……”

蘇毓捏了捏眉心,他師兄一開口,別說兩句,兩百句都不一定打得住。

他當然不耐煩聽他長篇大論,心念一動,水鏡中的情形亦随之一變,無數人臉和景物飛掠而過。

就在這時,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水鏡一角。

腦海中某個念頭一閃而過,畫面便定格了下來。

是那恬不知恥的爐鼎。

饒是蘇毓也不得不承認,即便是驚鴻一瞥之下,這爐鼎也分外惹眼,總是叫人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到她身上。

他正想移開視線,忽見一個尖嘴猴腮的小白臉湊到她身邊,洋洋得意道:“小頂姑娘看見湖中央的那塊石頭沒有?那便是我歸藏的鎮派之寶河圖石了。”

蘇毓不屑,不過一個外門弟子,能不能通過三個月之後的試煉還是兩說,就以主人自居,不知誰給他的大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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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視線轉到那男弟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此人亦穿着統一的梅子青色道服,不過腰間挂着價值連城的碧血玉精佩,佩劍一看就是名家所鑄,連手中那把折扇都是大有來歷的高階法器。

單是這身行頭,便值數十萬靈石了。

纨绔,蘇毓立即有了定論,也不知是哪家出産的不肖子弟。

只聽那人接着道:“別看這河圖石外觀與普通石頭并無二致,其實是上古神物,開山之初便在的。內九峰的靈氣如此充沛,便是因為有這河圖石吸納日月精氣。這九座山峰地脈彼此相連,靈氣都來自這塊石頭。”

蘇毓輕哼了一聲,略知皮毛便大放厥詞,半瓶水晃蕩,實在淺薄。

其實那纨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歸藏各峰各有靈物鎮守,與河圖石相連的只有一座——便是蘇毓所在的掩日峰。

确切說來,是單單與他眼前這方靈池相連——當年他剖出半條靈脈,無法自行從天地間汲取靈氣,師父便造了這方靈池,專供他療傷和恢複靈力之用。

河圖石的靈力,如今只供給他一人。

“此外,河圖石還有個作用,”那纨绔接着道,“一會兒我們便要用它來測靈根。小頂姑娘可曾測過靈根?”

那爐鼎搖搖頭:“沒有。”

蘇毓目光微冷,那纨绔看似不經意的一問,實則是在試探爐鼎的出身——但凡是修道世家,孩子呱呱墜地,第一件事便是測靈根。

長這麽大還不曾測過靈根,便意味着出身不顯,沒準還是平民。

生得美貌,出身又低,在某些人眼中便代表可以肆意玩弄,而無需付出任何代價。

果然,那纨绔臉上現出了然之色,又往爐鼎身邊湊近些,恨不得把嘴貼到她精巧圓潤的耳朵上,神态舉止輕佻膩味。

語氣也越發暧昧,每個字都像是浸飽了豬油:“不瞞姑娘,在下乃是單金靈根,測靈計測出的是甲級九等,不過測靈計上限只有甲級九等而已。”

此言一出,周圍人頓時投來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

單靈根已是十分罕見,天生高靈力的單靈根放眼整個修仙界也是鳳毛麟角。靈力高到了突破測靈計的上限,那簡直可稱天縱奇才了。

那纨绔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嘴上假意謙虛:“在下的資質不過爾爾,讓姑娘見笑了,”

蘇毓見多了這樣的人,從來将他們當作蒼蠅蟑螂,一個眼神都不願給,這會兒不知怎的,感到有些礙眼。

他不自覺地屈起手指,正打算給那登徒子一點教訓,卻見那爐鼎聽得出神,仰着臉,杏眼微微睜圓,一派天真懵懂的樣子。

他便即松開手,他與這爐鼎非親非故,何必多管閑事。

一個是道心不堅的纨绔子弟,一個是心機深沉的妖豔爐鼎,到頭來還不知是誰把誰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漠不關心地移開視線,重新走進靈池中,讓水銀般的池水滿過腰際,然後是胸膛,充溢的靈氣源源不斷地透過肌膚滲入他的經脈。

不過他卻沒有将術法收回,任由水鏡浮在空中。

弟子們身上都快長出青苔的時候,雲中子的長篇大論總算到了尾聲。

他意猶未盡地清了清嗓子道:“接下去便請諸位遠道而來的新朋友,依次測一測靈根。我不得不提醒各位,大道漫漫,根骨不能決定一切,靈根強者切忌沾沾自喜,靈根略遜一籌,也不必妄自菲薄……”

那纨绔搖着折扇,趾高氣揚道:“此言有幾分道理,不過未免有些冠冕堂皇。譬如登山,有人從山腳起步,有人從半山腰,有人則生來就在山巅,如何能一樣?”

一旁早有人看不慣他輕狂,忍不住出言反駁:“兄臺此言差矣,據在下所知,連山君的資質也并非上佳,靈根不出衆,亦非天生劍體,還不是穩坐天下第一劍修的寶座?”

纨绔一時語塞,支支吾吾道:“那不過是傳聞罷了……還有人傳他點人油燈呢,都是些村夫野老的胡言,不足取信。”

與連山君有關的事都是雲山霧罩,便是歸藏弟子,對這位師尊也知之甚少,更別說外人了。

另一人道:“連山君乃不世出的天才,自非常人可比,又怎能以常理度之?”

那纨绔聽人吹捧連山君,雖然點頭稱是,心中卻頗有幾分不以為然,悄悄地撇了撇嘴。

小頂見這醜陋的錐子臉越湊越近,心裏有些發毛,胳膊上都起了層雞皮疙瘩,但強忍着不動,免得人家看出自己的嫌棄傷了心。

她肚子本來就有點不舒服,這麽一憋,就隐隐犯起惡心來。

纨绔見她臉色蒼白,以為她擔心測靈根之事,便道:“方才我說的是尋常人,如姑娘這般羞花閉月的佳人,自是有許多捷徑可走的……”

這話已是十分之露骨。

蘇毓看在眼裏,不覺冷下臉來。

就在這時,湖面上水霧散去,雲中子一揮手,一條白練飄到湖面上,變成一座浮橋,一直通往湖心。

與此同時,金竹手捧寫着新弟子姓名的卷軸,念道:“璇玑山,林微霜。”

話音剛落,便見一個女弟子越重而出,踏上浮橋,徑直走到湖心,依照金竹的指示,把手掌按在河圖石上。

她的手剛觸到石頭,本來青灰黯淡的岩石,慢慢變得瑩潤剔透,從內部放出淺青色的光華,仿佛活了過來。

光越來越盛,片刻後分成青色和白色兩束光,青色的長,白色的短。

西門馥在小頂耳畔道:“青色為木,白色為金,這位同門乃是金木雙靈根。”

話未說完,便聽金竹道:“金木雙靈根,金丙等四級,木甲等七級。”

大部分新弟子臉上都露出緊張之色,本來根骨好不好只有自己知曉,如今衆目睽睽之下交底,未免尴尬。

西門馥等少數幾人卻是胸有成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不一會兒,金竹叫道:“西門馥。”

人群有些騷動,西門氏是當今最顯赫的世家大族之一,他家子弟大部分都入大衍宗和太璞門——歸藏近年來雖然聲名鵲起,但有些世家仍舊視大衍和太璞為正宗。

西門氏一族以嗅覺靈敏,善于站隊著稱,他們送子弟入歸藏,無疑是個訊號——短短數年內,歸藏已經可以和那兩個歷史悠久、地位超然的宗門分庭抗禮了。

“弟子在。”西門馥微微揚起下颌,閑庭信步一般走上前去。

靈池中的蘇毓聞聲向水鏡瞥去,原來是西門家的敗家子,難怪這麽不可一世。

西門馥走上浮橋,還不忘回過頭,越過人群朝那爐鼎明送秋波,俨然已将她視作囊中之物。

蘇毓屈起手指,淩空向那水鏡一彈,水鏡泛起一陣漣漪,河圖石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閃,旋即恢複原樣。

西門馥胸有成竹地把手放在河圖石上,那石頭如方才一樣透出光來,只不過是白色的。

長長的光柱又白又亮,足有碗口粗,直直地射向雲霄。

他聽到很多人小聲驚呼,心下得意,即便在歸藏這樣的大門派,單靈根也是不多見的,何況靈力還如此之強。

可他沒得意多久,臉色驀地一變,因為那白色裏突然透出紅色來。

圍觀衆人都大吃一驚,然而事情還沒完,紅色光柱裏很快又分出一根黃色的,與此同時,那白光也從碗口粗的一柱擎天縮成了又細又短的一截,甚至還軟塌塌地打彎。

三色彩光照在西門馥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黃一陣,煞是好看。

內門弟子面面相觑,雲中子尴尬地咳嗽兩聲:“這位小友,想必是用法寶靈藥改過根骨,河圖石可測先天靈根,故此……”

有件事他沒說破,河圖石能測先天靈根,也能測後天,但為了給弟子們留面子,一向是用禁制壓着,只測後天——畢竟不管是不是天然,都不影響修煉。

顯然是有人臨時除去了禁制。

能神不知鬼不覺做到這一點的,除了那祖宗還能有誰?

雲中子同情地看了一眼西門家的小公子,也不知他一個剛入門的弟子,怎麽就和那祖宗結下了梁子?

金竹雖不落忍,還是如實宣布:“先天三靈根,火丁等四級,土丁等七級,金乙等二級。後天單金靈根,三甲九級。”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竊笑起來,旋即笑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高。

西門馥臉色灰敗,低着頭回到岸邊,全然沒了方才的氣焰,自然也沒心思搭讪小姑娘了。

蘇毓在鏡中看得一清二楚,心情莫名舒暢,忍不住撩了撩池水。

這點小風波無傷大雅,弟子們繼續一個接一個地上去測靈根。

說來也怪,河圖石又恢複了正常,不再給其他人測先天靈根,好似認識西門馥似的。

始作俑者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趣,這屆新弟子中有幾個根骨不錯,甚至還有一個女弟子是單火靈根加天生劍體——還是先天的,沒有摻半點水。

不過在連山君眼裏,也不過是差強人意。

他看了一會兒便失了興致,擡起手,正要将水鏡拂去,忽聽金竹唱出一個名字:“蕭頂。”

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來。

蘇毓的手一頓,停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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