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蘇毓出劍,全然是遇到威脅時的本能。
待他透過水霧看清那人是小頂,劍已經朝着她的眉心刺去。
他的劍乃是精純劍意凝結而成,哪怕眼下只是繡花針大小,也鋒利無匹,可以削金斷玉,若是沒入她眉心,便是神識盡碎,回天乏術。
那爐鼎卻不閃不避,仍舊呆愣愣地蹲着。
幸而蘇毓反應夠快,小劍堪堪懸停在距她一寸處。
小頂方才只覺有一道銀光朝她射來,這會兒劍停下來,她才看清楚,也不知道後怕,好奇地盯着懸在鼻尖上的小劍,看成了鬥雞眼。
蘇毓:“……”他早知這爐鼎膽子肥,不過生死攸關之時還能這麽沉着冷靜,倒是始料未及。
這份心性和定力,便是在頂尖修士中也極為難得——那锲而不舍、百折不撓的勁頭,就更是稀世罕見了。
蘇毓自己便是少有的狠人,但此時他赤條條地站在水池裏,膝蓋往上都大剌剌地暴露在水面上,實在也沒空與她惺惺相惜。
保住貞操要緊,他顧不上節省靈力,一伸手,衣裳瞬間從衣桁上飛過來,披到他身上,遮住了關鍵部位。
然後才從池子裏走出來。
他一頭濕漉漉的墨發披散在肩頭,臉龐和脖頸白皙如玉,洇在缭繞的霧氣中,像是濕墨勾勒出的寫意美人。
雪白中衣下擺濕透了,貼在腿上,一走動,修長的雙腿線條清晰可辨。
本是一幅極賞心悅目的美人出浴圖,可惜爐子不解風情,一雙被水汽洗得越發潤澤的眼眸裏,半是求知欲,半是嫌棄。
“你在這裏做什麽?”蘇毓冷若冰霜,目光中殺機隐隐。
小頂擡起手揉揉眼睛:“我,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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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毓:“……看什麽?”
小頂朝他腰下望了一眼:“看看,你有,我沒有的,東西。”
在九重天的時候,仙君告訴她男女有別,陰陽相異,男人和女人的身體是不一樣的,但究竟怎麽個不一樣,他也不說清楚,在仙池沐浴的時候,也下了禁制不準她看。
上回破廟中的男人倒是光着腚,但四下裏太暗,她光顧着糾結要不要把衣裳借給人家,也忘了這一茬。
阿亥說連山君沐浴時,她可以四處蹓跶,不用擔心遇上他——不用擔心遇上他,引申開去,就是遇上他也不用擔心了。
她在園子裏逛了一圈,到處黑燈瞎火的,實在沒什麽好看,想着來都來了,便順便來參觀他洗澡。
蘇毓都快氣笑了,咬牙切齒道:“好看麽?”
小頂自然覺得不好看,老大一坨累累贅贅地挂着,配上他溝溝壑壑的醜肚子,啧!
這肚子跟剛犁過的藥田似的,還不如她呢!
她的肚子雖然癟,至少不分塊。
那麽醜,怪不得氣急敗壞。
但直說未免傷人,她一向是與人為善的,哪怕前任主人實在不怎麽樣。
她想了想,折衷道:“還可以,吧。”說完撇了撇嘴。
蘇毓:“你……”他感到血氣往頭上湧,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小頂歪了歪頭:“我?”
蘇毓:“……”
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
他知道自己皮囊生得不差。但若說這爐鼎為了偷窺他沐浴,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也是不信的。
一想到那缺心眼傀儡人的德性,他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多半是傀儡人漏了這處境地,她誤入此地,撞上他沐浴,幹脆将錯就錯一飽眼福。
“大淵獻不曾告訴過你,這裏是禁地麽?”他殺假人的心都有了。
小頂看他一臉兇相,難得留了個心眼,沒有便即回答。
她隐約感到,要是照實說,阿亥可能會遭殃。阿亥是她的朋友,她不能讓他遭殃。
她想了想:“我忘了。”
說完又補上一句:“我笨,記性不好。”
蘇毓見她目光躲閃,便知端的。看不出來,這爐鼎倒是有幾分義氣。
有韌勁有狠勁,心眼子多得像篩子,還會裝傻充愣,本來倒是個可造之材。
只可惜天生是個爐鼎,注定成不了劍修了。
既是傀儡人失職,他也懶得追究那爐鼎的過失——對身邊人,他一向是賞罰分明的。
“記住此處是禁地,往後不得擅入,”他冷着臉道,“退出去吧。”
小頂點點頭,便是請她來看,她也不想再看第二回 。
她站起身,拍拍蹲得發麻的腿,轉身便往外走。
才走出兩步,蘇毓叫住了她:“你偷窺我沐浴,不能就這麽不了了之,罰你十萬靈石,記在賬上。”
他倒也不在乎她那點仨瓜倆棗的靈石,只是得确保她安安生生,別鬧妖蛾子。待此間事了,一并還她也不是不行。
小頂:“???”
這回她是真的不能忍了,吃一碗飯一萬塊,好歹還管飽。
看他個醜身子能管什麽?
她氣得鼓起了腮幫子:“不給,我不要看!”太欺負人了,又不是金道長。
蘇毓臉色一沉:“已經看了。”
小頂呆了呆,突然靈機一動,便開始解腰帶。
蘇毓:“……你這是做什麽?”
早上不小心把腰帶系了個死結,這會兒有點難解,小頂一邊埋頭對付腰帶,一邊道:“我,讓你看回來,就是了……”
他們倆醜得各有千秋,但認真比起來,還是她稍微好看那麽一點,按道理他還得倒找錢呢!
不過她厚道,就不用他倒找了。
蘇毓:“???”
小頂總算把腰帶解開了,正要掀開衣襟,忽覺腳下一空,一陣狂風把她卷起來抛到了外面的草叢裏。
草甸上軟軟的,倒是一點也不疼。
小頂爬起來,摘掉腦袋上挂着的草葉,便聽上空傳來連山君的聲音:“回房裏去。”
冷得結冰的聲音底下似乎有什麽行将噴薄而出,被他生生克制住了:“方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小頂對着那聲音道:“十萬……”
蘇毓:“……這次不算你!”
小頂這才松了一口氣,把腰帶紮好,回房間睡覺去了。
浴殿中,蘇毓坐在池畔,半晌沒緩過氣來,這厚顏無恥的爐鼎不但每次都能精準地戳中他的肺管子,還要在他肺管子上來回蹦跶、上蹿下跳。
經過這麽一番折騰,今日運功一個時辰汲取的靈力已經不剩什麽了,沒準還要倒賠一些。
這爐鼎做了虧心事,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睡着覺。
……
小頂一覺睡到大天亮,神清氣爽地去上學堂。
雖然身上還有六十一萬上品靈石的債,但比起昨天的一百萬,已經好上許多了。
要是能再掙兩塊令牌就好了!
然而令牌不是大白菜,能暢通無阻進藏書塔本是內門弟子的特權,令牌發多了便不值錢了。
心法課仍舊是複習昨日學的呼吸吐納法,小頂壓根不需要複習,她最擅長的就是蹲着,只要她願意,蹲到天荒地老也不在話下。
第二個過關的是沈碧茶。
“孺子可教,沈碧茶小友第二日便掌握了要領,很不容易。”雲中子對這資質上佳的優秀學子基本還是滿意的——只要她能閉嘴。
沈碧茶:“先生謬贊,我只是随便學學……呵,怎麽可能,我回去背着人練了個通宵,就為了做出舉重若輕的樣子氣死你們。”
雲中子:“……”
小頂:“碧茶,你真厲害。”叫她整晚不睡覺,她可受不了。
上午的課結束,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飄進來,焦糊中帶着腥臊,腥臊中又有一點酸臭,就像把無數悲慘不幸的靈魂濃縮起來怼進人鼻孔裏。
弟子們的臉上立即露出生無可戀的神色,雲中子忙收起教具和課本落荒而逃。
只有小頂一臉陶醉地抽抽鼻子,“咕嘟”咽了口口水:“真香。”
連沈碧茶都說不出話來,只是一臉驚恐地看着她。
十來個黃衣傀儡人把食盒分發給每個弟子,臉上洋溢着幸災樂禍的微笑——身為不用吃飯的物種,真是太幸福了。
小頂拿到食盒,迫不及待地掀開蓋子:“哇!有視肉!”
弟子們一聽這兩個字,頭皮都開始發麻。
所謂的視肉,不是哪種特定動物的肉——它活着的時候就是一塊肉,與衆不同的是,随割随取,割完不久又會長出來。
不好吃也就算了,它還長得特別惡心,血絲密布的肉上面,密密麻麻長滿了眼睛。
歸藏只有兩種肉,另一種是豆幹做的假肉。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歸藏是唯一一個招收妖族弟子的門派,若是用別的肉,一不小心就會吃到同窗的親朋好友。
但是弟子們懷疑這只是掌門的借口,因為每個妖族弟子都說讓他們吃視肉,還不如讓他們啃自己。
一般人料理視肉,都會把眼睛去掉——只有歸藏的廚子除外。
小頂抓起筷子,“噗”地插進一只眼睛裏,“啊嗚”一口吞進嘴裏,“咯吱咯吱”嚼起來,意猶未盡地舔舔嘴:“真鮮。”
衆人:“!!!”
能面不改色把這種玩意兒吃下去,這嬌滴滴的小姑娘定是個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小頂見別人都不動,詫異道:“你們怎麽,都不吃啊?”說着又插起一只眼珠子。
衆弟子:“……”惹不起,惹不起。
午膳是視肉,意味着晚膳也是視肉,意味着明天是隔夜視肉,後天是隔兩夜的視肉……一連七天都是視肉——歸藏的廚子向來是一次做夠七天的量,反正都是那麽難吃,也沒人在乎新鮮不新鮮了。
大部分新弟子都沒辟谷,不見得連着七天吃白飯,辟谷丸便成了搶手貨。
小頂津津有味地嚼着眼珠子,忽聽有人問:“誰有多的辟谷丸?賣我一顆行嗎?”
便有人回答:“我有一顆十天時效的,一百塊上品靈石你要不要?”
“這麽貴……”那弟子有些猶豫。
立即有人搶道:“他不要我要!”
“誰說我不要的?”先頭那人暴起。
一顆這樣的辟谷丸在外面賣十塊靈石頂了天了,修士們服辟谷丸只是圖省事,可到了歸藏,就成了救命的東西。
一入歸藏深似海,新弟子第一年是不能出山的,因此辟谷丸的要價水漲船高,機靈的弟子便在入山前把靈石都換了辟谷丸,便是試煉通不過,也能發一筆財。
小頂一聽,連忙放下筷子,開始掰手指,管十天值一百靈石,管十年值幾塊?
手指不夠用,不管了……
管他能賣多少,收回點錢就好。
她從百寶囊裏摸出辟谷丸:“我有一顆,管十年的,誰要?”
本來吵吵嚷嚷的屋子頓時鴉雀無聲。
不一會兒,便有許多人圍上前來,盯着她掌心的小藥丸。
這小藥丸也和一般辟谷丸一樣是青色的,但是瑩潤青翠,微微發着光,像是陽光下凝在竹葉間的一滴露珠。
“假的吧,哪有十年的辟谷丸……”
“就是啊,只是看着漂亮點……”
這時,西門馥搖着扇子踱過來:“諸位有所不知,這種辟谷丸是有的,只是當世能煉出這等極品丹藥的大能鳳毛麟角……”
“若是小可沒認錯,這辟谷丹其實不算辟谷丹,叫做真元雪禾丹,服之辟谷十年不過是功效之一,這種丹丸另有一個奇效,便是能令結丹前的修士增加五成修為。”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一下子增加五成修為,這哪是辟谷丸,簡直是靈丹妙藥!
西門馥自己就曾服過一顆,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他凝視着小頂掌中的丹丸:“蕭姑娘的丹丸可否借某一觀?”
小頂點點頭,把辟谷丸遞給他。
西門馥捏着丹丸,翹着蘭花指湊到鼻子前輕嗅了一下:“沒錯,是雪禾的氣味。”
“不知蕭姑娘的辟谷丸得自何處?”
小頂如實答道:“連山君,給的。”
衆人:“!!!”
有人小聲道:“啊,我想起來了,那天看到掩日峰的紅衣傀儡人帶着一個姑娘……似乎就是蕭姑娘……”
衆人再看這少女的絕豔容顏和兇殘做派,隐約明白了點什麽。
西門馥心神巨震,雖說看見這姑娘大嚼眼珠子的時候他就已經熄了對她的那點心思,但得知她是連山君的人,還是令他不是滋味。
他定了定神:“蕭頂姑娘可願割愛?”
小頂本來就是要賣的,點點頭:“好。”
西門馥:“小頂姑娘說個價吧。”
小頂想說十萬,生怕說高了人家扭頭就跑,想了想反問道:“你說呢?”
西門馥思忖了下,一般的真元雪禾丹少說也值個二三十萬,這是連山君親自煉的,回頭拿出去賣給他的仰慕者,能叫到什麽價格,就難以估量了。
“某願出三十萬上品靈石。”
小頂喜出望外:“好!好!”
西門馥熟練地抽出一支玉簡,開始簽章。
放課後,小頂回到掩日峰,一見蘇毓便把價值三十萬的玉簡甩過去,擡了擡下巴:“那個辟谷丸,再來三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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