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若問在這世上,連山君最怵誰, 恐怕非師叔祖純陽子莫屬。

這老頭是師祖的同輩人, 慣會倚老賣老, 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 車轱辘話一輪又一輪,偏偏還只能聽着。

故此他每回大駕光臨,蘇毓總是以受傷閉關為由,躲在靈池裏避而不見——反正他因體質的緣故,重傷是家常便飯, 老頭就算懷疑也說不出什麽來。

這回卻是躲不過了,一來靈池都幹了,二來純陽子是為着河圖石和那小爐鼎的事來的。

毫無疑問, 那老頭一會兒準會苦口婆心地勸他和那爐鼎雙修。

蘇毓瞥了一眼窗外抱着笸籮,追在大紅雞身後喂紙團的傻子, 苦惱又煩悶地捏了捏眉心, 嘴角浮起一抹無奈的微笑。

……

師叔祖純陽子和師祖差不多歲數, 不過比不得他們師祖這位不到二十就築基的天才, 老頭一直修到八十多才築基,沒能及時駐顏, 是個雞皮鶴發、老眼昏花,名副其實的老頭。

雲中子不放心他一個人騎鶴出遠門, 每回都會派個弟子去接。

這回不幸中簽的是雲中子的三徒弟葉離。

好好一個風流倜傥的公子哥, 經過師叔祖一路上的諄諄教誨, 從鶴上下來的時候雙眼無神,腳步虛浮,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劣質傀儡人。

雲中子領着一衆弟子,早早在山門外恭候師叔祖的大駕。

不等十只紙鶴拉的雲車停穩,他便迎上前去,扶住老人家。

師叔祖眯縫着老眼,對着雲中子上下打量一番,皺起眉,嘴角往下一撇,兩道法令紋宛如刀刻:“早勸你雙修,你不聽,陰陽失調掉毛了吧?”

“雙修”兩字要從別人嘴裏說出來,難免有點下流猥瑣,但是從這老頭嘴裏說出來,卻樸實無華得仿佛拔個火罐,不給人一點想象空間。

雲中子尴尬地摸摸頭頂:“師叔祖說笑了,只是換毛期,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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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叔祖又沒瞎,難道分不清換毛和脫發?”師叔祖說着往小輩中間掃視一眼,目光落在蔣寒秋身上。

天不怕地不怕的劍修大能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摸了摸自己濃密茂盛的秀發,防患于為然道:“太師叔祖,我沒掉毛。”

純陽子捋捋胡子:“誰說你掉毛?你是□□中燒、燔灼焚焰,所以整天找這個茬、尋那個晦氣。聽太師叔祖的話,找個道侶雙修洩洩邪火,保管你心平氣和。”

蔣寒秋:“……”我不是我沒有。

純陽子捋捋胡子,給她一個理解的眼神:“要是實在找不到人和妖,就用劍湊合一下吧。”

蔣寒秋:“???”

把衆人一個不漏地教訓了一番,純陽子方才跟着雲中子前往掩日峰。

雲中子一路上把蘇毓和小頂的情況說了一遍:“師叔祖一片好心,小毓心裏明白,只是他實在沒有這個心,那姑娘又年小不曉事,這回勞動師叔祖大駕,還是想請你老人家來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

蘇毓雖然不至于當面頂撞老人家,但每每不勝其擾,臉色難免不好看,雲中子一個和事佬,最見不得氣氛尴尬,便盡力斡旋。

純陽子抿了抿唇,不情不願地擺擺手:“行了行了,你也別說了,小毓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他的性子我不知道?”

頓了頓道:“我不啰嗦就是了。”

雲中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

老頭都到家門口了,蘇毓也不好太過失禮,親自去門外迎接。

純陽子一見這不省心的侄孫,兩片嘴唇便蠢蠢欲動,盯着他的臉看了半天,終究忍住了沒提雙修的事,轉而問道:“氣海充盈些了麽?”

蘇毓答道:“遵從師叔祖教誨,每日以九轉流珠功法汲取靈力,略增半成。”

師叔祖聞言眉頭一皺:“這麽久才恢複半成?”

頓了頓:“此法的确是慢一些。”

蘇毓料定他要提雙修,沒想到純陽子只是點點頭:“不必操之過急。”

蘇毓:“?”

他按捺住心中的狐疑,把純陽子延入院內。

……

院子裏,小頂剛喂完大紅雞,正和傀儡人一起蹲在地上,捧着臉看吊死鬼甩腦袋,一邊甩一邊把舌頭繞到脖子上。

一爐鼎一傀儡時不時給吊死鬼鼓掌喝彩。

純陽子一踏進院門,先看見大紅雞,便是一個趔趄:“這是什麽品種?”

雲中子如實道:“是紙鶴。”

純陽子捋捋胡子,冷笑道:“你們歸藏家大業大,作風也是越來越浮誇了。”盡搗鼓這些有的沒的,難怪沒空雙修了。

雲中子:“……師叔祖教訓的是。”

緊接着,純陽子發現了吊死鬼,臉便是一落,厲聲道:“小毓,你怎麽也學別人養起怨鬼來了?!”

蘇毓:“……此事說來話長。”

“靈氣不足可以從長計議,”純陽子氣得跺腳,痛心疾首,“劍走偏鋒,搞這些旁門左道,你對得起你師祖和師父嗎?小子,你這是在玩火***!”

蘇毓:“……”真不是你老人家想的那樣。

純陽子氣得肝疼:“知道你是當世大能,翅膀硬了,聽不進勸了。”良言難勸該死鬼,寧願養鬼也不願雙修,這小兔崽子是沒救了。

蘇毓忙道:“請師叔祖教誨,侄孫不敢不從。”

純陽子:“我偏不教你!”

蘇毓:“……”

“閑話少敘,”純陽子朝小頂的方向努努嘴,“說的就是那姑娘?”

蘇毓颔首,對小頂道:“蕭頂,過來。”

小頂正在專心致志地幫吊死鬼數數,聽見連山君喊她,這才發覺有人來了,站起身來,上前行禮,甜甜道:“見過道君。”

她在歸藏見到的修士,模樣大多年輕,至多就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滿臉褶子的老人家,不禁有些好奇。

純陽子老眼昏花,看不清她眉眼,但一聽那清甜的聲音,親切的語氣,便覺沁人心脾,皺緊的眉頭便是一松:“好,好,不必多禮,你也随他們叫我師叔祖就是。”

小頂從善如流:“師叔祖。”

純陽子轉過頭,與雲中子交頭接耳:“看樣子是個好孩子,配小毓可惜了。他沒這心思也好,省得禍害人家。”他自以為壓低了聲音,但因為耳背,仍舊振聾發聩。

蘇毓:“???”

雲中子撓了撓頭,尴尬地打圓場:“請師叔祖移步堂中,替蕭頂姑娘看一看。”

師叔祖這才想起正事來,三人來到堂屋,剛坐定,純陽子便對小頂道:“老夫可否探查一下蕭姑娘的經脈?”

這事掌門和連山君都做過,小頂一回生二回熟,大方地伸出胳膊。

師叔祖的靈力介于兩人之間,沒有雲中子那麽溫和,也沒有蘇毓那麽霸道,所到之處,便有一點微微的灼熱和刺痛,不難忍受。

不多時,純陽子收回搭在少女腕上的兩指,皺起眉,捋着白須道:“奇怪,老夫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經脈。”

雲中子:“怎麽說?”

“蕭姑娘沒有氣海,經脈也與常人無異,卻能容納河圖石的靈力,實在是聞所未聞,此其一。二來,我方才探查到的靈氣,似乎不單來自河圖石。”

他轉向小頂:“蕭姑娘還未辟谷吧?”

小頂點點頭。

“那就對了,”純陽子若有所思地颔首,“其中似乎便有食物與藥材的精氣。”

蘇毓聽出了端倪,不由蹙眉。

師叔祖接着道:“河圖石汲取天地日月之精華,靈氣極為精純,小毓的經脈異于常人,只有這般精純之氣,才能為他所用。

“蕭姑娘體內的靈氣分明繁雜得多,可小毓近來從蕭姑娘體內汲取靈氣,卻并無半點不适。”

蘇毓:“師叔祖的意思是……”

純陽子點點頭:“沒錯,蕭姑娘體內的靈氣雖繁多,卻仍然精純。要知道,尋常人,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吃進肚子裏的東西,便混雜一處,清濁不分,能化作靈氣、生氣的,萬無其一。因此只有煉制成丹藥,食材藥材中的精氣才能為我所用。

“蕭姑娘卻不是如此,她似乎可以直接從食物藥材中汲取精粹之氣。”

蘇毓一怔,這就好像是……

純陽子替他把話說了出來:“這有點像用丹爐煉藥,只不過不必借助外物。”

純陽子自然知道小頂是爐鼎體質,不過當着她的面說出來未免有些冒犯人,便只是隐晦地點了一下。

雲中子和蘇毓卻是領會了他的意思:這小爐鼎非但是一般意義上的爐鼎,還身兼另一種爐鼎的功效——煉丹那種。

純陽子又道:“如此一來,迦陵鳥之事便說得通了。他恰好在換毛,內丹融進經脈血肉中,被蕭姑娘……咳咳,食用,又被她重新‘提煉’出精氣,凝結成內丹。”

修道者的确有“以己身為爐鼎”的說法,不過那是煉自己的內丹,沒聽說過還能把別人的內丹煉出來的。

小頂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有些一知半解。

不過聽到“丹爐煉藥”,不禁困惑:“我本來,就是爐鼎啊。”不是早就告訴過他們了嗎?

蘇毓:“……”這是一回事嗎?

純陽子對小頂道:“蕭姑娘還未正式拜師吧?”

雲中子代她回答;“小頂才入門不久,還未通過試煉。”

純陽子道:“蕭姑娘有沒有興趣随老夫去萬艾谷?你天賦異禀,若是有良師指引,定成大器,留在這裏可惜了。”

蘇毓:“?”

雲中子尴尬地輕咳了兩聲,小聲提醒:“咳咳,師叔祖,小毓離不了蕭姑娘……”

純陽子看了一眼蘇毓,有些嫌棄,終是不情不願道:“罷了,你跟着來也行。”

蘇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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