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世外仙姝10】亂世
仲寒回去的時候, 發現阿羅正蹲在籬笆邊,歪着腦袋看農戶家的兩個小丫頭翻花繩。
或許是因為她氣質純淨無垢,或許是因為她眼神澄澈, 雖然阿羅也是扮作江湖中人, 可借住的這戶農家的三個孩子卻并不怕她。“韓夫人,為什麽你連這個都不會呢?很簡單的啊,村裏才三歲的小花都會。”
仲寒自然不敢用自己的真名, 要讓他領取吧, 又覺得為難, 于是直接掉了個頭,化名韓忠。
阿羅是他夫人, 自然就被稱作韓夫人了。“姐姐你真笨!韓夫人是女俠, 當然忙着練武功去啦!是吧寒夫人?”
兩姐妹自顧自說完話, 就歪着兩張蠟黃幹瘦的小臉齊齊看向阿羅。阿羅眨了眨眼, 遲疑地點頭。
說出猜測的妹妹小聲歡呼一聲,很高興地繼續從姐姐手指頭上把繩子翻了個蓮花撐到自己黑瘦的手指上。阿羅看得驚奇不已, 脖子都抻長了一截。見她見個翻花繩都如同見到什麽世間奇事的模樣,仲寒忍不住笑出聲。
一聽見他的聲兒,剛才還玩得很開心的兩個小丫頭驚惶失色,扭頭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就拔腿跑進了她們爹娘所在的廚房裏。
這年頭, 可有不少拍花子的呢!
聽爹娘說,還有人販子把小孩兒拐了賣去北邊兒, 因為那邊的蠻子最喜歡吃細皮嫩肉的小孩兒!阿羅默默看了仲寒一眼。
雖然沒明說,仲寒還是從中看出了怪罪的意味。尴尬地摸了摸耳朵尖, 仲寒假裝沒看懂,邁着兩條大長腿幾步就跨了過去, 也不管什麽形象不形象,挨着阿羅就蹲在那兒,用肩膀撞了撞她,小聲說:“走,回屋我跟你說點事。”
他們抵達這個小村子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不過半個時辰的事兒,天邊就只剩下青黃的餘晖。從村口到村中段的村民家幾乎都借住了江湖人士。有的是路過臨時借宿,也有的暫且徘徊在此地,不知打着什麽主意。
阿羅他們借住的這戶農家,則是靠近村尾,因為房子破舊,位置好不離進山的路有點距離,并不怎麽受這群江湖人士青睐。廚房那邊傳來嚓嚓的炒菜聲,阿羅往那邊瞅了一眼,仲寒把人拉起來,一邊幫她整理衣裳一邊笑着哄道:“別看了,想學翻花繩,我可以教你啊,小時候我也玩過。”
果然,阿羅的注意力就全部回到了他身上。
仲寒十分受用,牽着她的手把人往房間裏帶。
農家房子很破舊,好在農戶男主人是個勤勞健壯的,把泥土牆糊得光滑厚實。只是這種房子一般都沒窗戶,進了屋子就跟進山洞也差不多了,黑嗦嗦的,只能影影綽綽見了個人影。當然,對于已至宗師級別的仲寒來說,影響并不大。他沒有直說有人在他們後面順勢布局搞事這件事,只是說了半夜要提前溜走的決定。
阿羅仰着臉,凝視他半晌,忽然說:“你很會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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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一點危險,就會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給自己安排退路。
沒別的含義,只是單純的發表自己觀察總結後的結論。仲寒一噎,瞪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虎着臉說自己這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阿羅點頭,明白了,“那你什麽時候能伸?”仲寒:“……”
沉默在屋子裏蔓延。終于,黑暗中仲寒從身側一把擄了阿羅,一手捂嘴一手摟腰,直接把人往土炕上按。
他得讓小媳婦知道,有個地方,身為男人,随時能伸。當晚三更天時,仲寒帶着阿羅從農戶家裏偷偷離開,留下一枚順手摸屍得來的銀角子。
在山村裏時,阿羅以為外面人的生活就那樣。
可等跟着仲寒進了一處小城鎮後才發現,原來外面的人日子能過得更糟糕。豬狗不如,也可以不是用來罵一個人品性惡劣,而是用來形容人們的社會地位。
這時候的有錢人是不時興吃豬肉的,即便如此,一頭豬也能換好幾個成年良民簽賣身契終身為奴。仲寒有意帶着她在這個小城裏轉一轉,一邊主意後面跟上來的尾巴一邊跟阿羅說:“前些年北邊兒的元人打過來,把京都皇宮裏的皇帝老兒都給攆得半路吓斷氣兒了。奶娃娃小皇帝上位,被太皇太後帶着逃到了我們南邊兒,建了個南曜。”
“北邊兒呢,則被元蠻子占了,建了個大元朝。兩邊這些年沒少打仗,打一次南邊朝廷的邊界就退一次,還一個勁兒搜刮金銀財寶美女珍奇往元人面前送。”阿羅聽得疑惑重重,卻不知從何問起。
聽聞此話,阿羅忍不住道:“為何要送東西給敵人?”
既然是害死了自己長輩,又搶了自己的家,那是敵人沒錯吧?仲寒哼哼哈哈地笑,習慣性歪着肩膀,腳下走個路都像是踩蓮藕般晃來晃去:“這不是一半兒的人主和,一半兒的人主戰嘛,幹脆就邊打邊送。”
這操作,反正是挺迷的,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仲寒幼年時曜朝還沒這樣,可那時候老百姓的生活也不見得多好。
所以他對曜朝沒什麽歸屬感,只是對元人有種打心底裏生出來的忌憚與仇恨。大概這種感情,是根植在每一個漢人血肉骨子裏的,街邊乞讨的小兒也基本如此,仲寒沒覺得自己有多大義凜然精忠愛國。阿羅卻憂國憂民上了,“北方的百姓又當如何了?”
雖沒有真情實感,卻也算是一位故事的合格聽衆。仲寒眯了下眼,龇牙歪嘴,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差不多吧,唯一的區別就是在北邊,殺他們的是蠻子。在南邊,殺他們的是漢人。”
阿羅感慨:“一定會有一個很厲害的人出現,然後趕走元人,重新統一中原,讓流離失所的百姓得以安居樂業。”這就着實太天真了,只因阿羅不是在這亂世裏長大的。
仲寒只是好笑地伸手勾了她一縷香發,任由烏絲在手中滑過,沁涼順滑中帶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幽香。他卻不知阿羅這個想法頗有些根深蒂固,追根究底,還是因為當初看的那本雜書對那時尚且年幼的阿羅影響深刻,且更別說這個故事還是她看到關鍵時刻就忽然被長輩沒收了的書。
無論什麽故事,看一半留一半,總是最叫人難忘的。說話間,仲寒帶着阿羅轉進了一條僻靜的巷子裏。
仲寒在解決身後跟來的一群老鼠時,阿羅就在旁邊安靜認真地思考:蓋世明主什麽時候才能出現。思考也只是思考,阿羅自然是什麽都沒能思考出來,除了小本本裏等待解惑的疑問多了一個,什麽也沒改變。仲寒帶阿羅進這處小城,一來是添置幹糧等物,二來是讓阿羅明白,這個世道,想要找一個她想象中的好男子是很困難的。
所以等到離開小城後,荒野山路上,仲寒就跟阿羅坦白了:“阿羅,你也看見了,外面的人不是面黃肌瘦就是每日困苦于活下去,所以要找夫君成親生子,恐怕不易。”阿羅覺得他說得不對:“那些江湖中人就沒有。”
暗道一聲失策,仲寒臉不紅氣不喘,“那你願意過那種打打殺殺每個安寧的日子嗎?”這倒也是。
阿羅蹙眉,覺得這個問題确實值得考慮進去。仲寒轉身,面對着阿羅,倒退着往前走,“你看,能陪你過安寧日子的,根骨天賦不說世間罕有,至少也要稀有。長得肯定也不能太磕碜,否則以後你這麽漂亮一小仙女,帶個歪瓜裂棗的夫君孩子出去,多沒面兒啊。”
這就是一堆歪理,偏偏阿羅已經接受了仲寒的忽悠影響,竟然覺得這些話都很有道理。
之前她竟然沒考慮到這些,果然還是知道得太少了。幸好她是等着救了仲寒才一起出的谷。往裏面一延伸,還是因為她不忍心讓老松被砸斷。
果然心懷慈悲,也能得到好的回報。得虧仲寒不知道這些,否則怕是要氣吐血了去。
人不如樹,多心塞啊。仲寒還在繼續:“......成親過日子,那當然要夫君對你好,對孩子也要起到父親該給予的陪伴照顧教養職責。所以你看,能陪你到天涯海角。”
反手指着自己,“根骨天賦還算可以,嘿,自帶神功。”
“長得不錯,對你好,我也保證以後絕對做個好爹。”阿羅眼睛清泠泠看着他,還在等着他說完。被她這麽一看,仲寒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撓了撓耳朵,笑着總結道:“所以你想要的夫君人選,豈不是遠在天邊盡在眼前?”
阿羅認真地,仔細地,慎重地上下細細打量他。“你說得很有道理。”
良久,阿羅斟酌着點頭。可還不等仲寒驚喜,阿羅又接着說:“可是我不太想。”
道理很對,可就是覺得看見他,就沒那個想法。阿羅的臉蛋上是顯而易見的困惑,很明顯,她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麽。
她不明白,仲寒卻是如同臘月天裏被兜頭潑了盆夾冰坨子的涼水,瞬間從裏到外都涼透了。
骨頭縫裏都像是結上了冰,涼飕飕得直紮人。雖說自己也沒相關經驗,可煙花巷裏看得也不少了。
阿羅這樣,就是對他沒男女之情。氣氛瞬間冷凝下來。
仲寒也不想說話了,連習慣挂在臉上不正經的笑也完全消失了。這樣的仲寒讓阿羅有些陌生感。
隐約間她也明白自己好像是說錯了什麽話。可她又實在想不出來說錯了什麽。
在她的認知裏,自己怎麽想的就怎麽說,是理所應當的,不存在對錯之分。兩人相處時,都是仲寒主導。
現在仲寒沉默下來,阿羅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于是只能悶頭跟着他往前走。好在仲寒沒多久終于恢複了正常,重新開始跟她說話,阿羅偷偷松了口氣。
說是恢複正常,也好像不完全對。
仲寒依舊會照顧她會跟她說一些外面的所見所聞,可阿羅覺得他笑得沒以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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