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世外仙姝13】好兄弟
寒潭邊上, 仲寒一身濕衣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埋頭狼狽地嗆咳不止。
小少年魚若白一身玄衣腰環玉帶,負手而立, 于夜風中衣帶翻飛, 當得是月下仙童之姿。武功到了仲寒這般至臻之境,吸一口水哪裏至于嗆咳到這般狼狽的地步,不過是下意識想要找個借口暫時回避與對方正面相對。
同時也是在阿羅面前習慣了, 于是到了山谷裏後就像是頑疾複發般習慣性賣慘裝弱。小少年在水底時見他嗆咳成那般, 果然心生恻隐, 顧不得警惕對峙地上前把他從水裏扶上了岸。
咳嗽漸止,仲寒回頭愣愣看着小少年, 從他的眉眼看到了他的唇角, 又從身姿看到了氣質, 不由緩緩綻開一個略帶局促的笑, 輕聲感慨:“不愧是阿羅的孩子,你與她極像。”這話是仲寒的一時感慨, 畢竟小少年小小年紀,一身出塵脫俗的清冷氣質就隐隐約約。
沒想到卻是恰好戳到了魚若白的癢處,要知道他自打懂事後,就處處模仿娘親師傅,為的就是能多像她幾分。可惜之前在山村裏, 村民們都是看着他長大的,記憶最深刻的反而是他穿着肚兜紮着羊角辮追雞攆狗玩泥巴的頑皮樣。
等他開始有意識模仿娘親師傅後, 村民們也頂多誇他一句長大了懂事了。
更過分的還有幾個老頑童爺爺,平日裏有事沒事就拿逗他破功抓狂為樂。可以說小少年魚若白短暫的幾年人生中, 是充滿了“求而不得”的苦逼的。
現在輔一見面,這個人就一句話戳到了他心坎上, 魚若白瞬間忘了剛才自己擅自為陌生人打下的“壞人”标簽,好感度狂飙,差點連逼都忘了繼續裝。好在微微側身對上闖入者滿是感慨贊嘆的眼神,魚若白及時清醒,輕咳一聲,微微擡起下颚,作高冷狀,似乎對這樣的贊揚絲毫也不為所動。
如果他的嘴角不是翹着的話。
“偷着樂的樣子,也像她。”
仲寒慨嘆不已,只要一想到眼前的小少年是阿羅為他生下的孩子,真是哪哪都好,比滿朝文武家的孩子,不,是比全天下的孩子都要優秀不凡。聽說娘親師傅也會偷着樂,魚若白忍不住好奇,稍稍靠近一步,問他:“你是誰?我娘親師傅怎麽可能會偷着樂!”
他娘親師傅可是仙子般的人物,怎可與凡夫俗子相提并論。到底是個才七歲的小孩兒,這麽多年都沒看透娘親師傅逗他的那些個把戲呢。“我是......”
剩下的兩個字,在喉嚨裏滾了幾滾,到底沒能說出口。
怕,慫,膽小。
怕小孩兒對他這個“爹”懷有惡感,擔心自己沒經阿羅允許就跟小孩兒表明了身份,也憂心于自己是否真的能勝任這個稱呼。很難相信在龍椅上都能臉皮厚到作潑婦狀的這厮,到了這裏,還沒見着人就怕成了老鼠膽兒。
可不怕不行啊,稍微設想一下仲寒就能怕到縮手縮腳膽戰心驚。魚若白狐疑:“你到底是什麽?難道連你自己也忘了?”難道這個人是傻的?看他長得也不錯,功夫好像也還行,真沒想到竟然腦子不太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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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若白目露憐憫,徹底沒了防備心。仲寒是何許人也?怕得成了老鼠,眼力勁跟心眼子也是即利且多的,眼前小少年幾乎就是一張白紙,一看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也不反駁,仲寒順勢嘆氣搖頭,失落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自己是誰,人生在世,對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身份。”魚若白還沒聽過這種論調,好奇中不自覺又靠近了幾步,“這是什麽意思?一個人還能有不同的身份?”
仲寒笑得無害:“當然,比如說你,你對你娘親師傅來說,就是有兩個身份,一個是首席親傳大弟子,一個是兒子。”魚若白恍然明白了,“原來是這個呀,那你呢?”
仲寒:“我?這就說來話長了,我怕說得太多,你沒耐心聽下去。”
魚若白不服氣了,當下就蹲到仲寒身邊,仰着小臉望着他:“我耐心可多了!我能守着一只螞蟻跟蹤它一天!”仲寒挑眉:“真的?發生在何時何地?身邊可有其他人給你作證?我不信像你這樣的小孩子能忍受如此枯燥乏味之事。”
根本就沒多想的魚若白一心一意要證明自己耐心可多了,于是巴拉巴拉說了自己在村子裏的生活,連幾個小夥伴都一股腦兒賣了個精光。原來是去山村裏隐居了。
仲寒一邊喟嘆,一邊不露聲色繼續跟小少年閑聊。“既然如此,那我且信了你。我對于一些人來說,是同袍,是将軍,是救世明君。對于一些人來說,是敵人,是煞神,是惡鬼......”
刻意誇大的言辭,果然引得小少年瞪圓了與自己格外相似的狹長雙眼,完全忘了自己該幹什麽,一疊聲催促着仲寒趕緊仔細說說。仲寒也不糊弄小孩兒,有意挑揀着小孩兒感興趣的故事說了起來。
兩人坐在岸邊說了小半個時辰,魚若白正聽得興致盎然,仲寒忽然歪頭狠狠打了個噴嚏。魚若白這才想起來他剛才渾身都濕透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不用內功烘幹衣袍,不過現在也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
想了想,魚若白主動道:“現在我們也算是朋友了,你是不是很冷?這樣吧,我帶你去避風烤火。”仲寒擡眸,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雲淡風輕地點頭嘆氣:“讓你見笑了,我去年受過一次重傷,自此以後身子骨就......”就越來越好了。
魚若白這個年紀的男孩兒正是慕強的時候,聽了仲寒說的行軍打仗之事,這會兒已經隐隐升騰起對他的崇拜。
既然是為了打敗壞人受的重傷,當然要好好治一治,魚若白拍着胸脯說:“放心吧,既然你進來了這裏,我保證,再重的傷都能治好!”嘴一禿嚕,就說到自己娘親師傅醫術高絕,山谷裏還有很多可用的藥材。
仲寒一邊暗自感慨傻兒子,一邊心安理得繼續明着賣慘暗着捧兒子,逗得小少年恨不得跟他對着明月做拜把子兄弟。第二日早晨,阿羅從地宮一出來就見到等候多時的魚若白。
擡眼看了看天色,确定時辰尚早:“你今日不用練功嗎?”最近魚若白打了雞血發誓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沒日裏聞鳥起舞。
這孩子雖然性子跳脫了一些,可做事卻向來有恒心,認定了的東西撞了南牆也不回頭,阿羅是不信他會偷懶懈怠的。魚若白立馬解釋:“弟子今日提前了半個時辰練武,現在已經收功了。”
阿羅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越過他就準備去竹屋。比起當初飲露食果,阿羅已經漸漸養成了日常三餐的習慣。
魚若白自小便是在山村裏長大的,現在要改變飲食習慣,也需要徐徐圖之。阿羅正準備去做早飯。
誰知走了兩步,卻被魚若白扯着衣袖給拽住了。阿羅疑惑回眸,以眼神詢問他究竟有什麽事。
魚若白扭扭捏捏,腳尖在地上畫圈,一邊擡着眉眼小心翼翼觀察娘親師傅的臉色,一邊試探着小小聲說:“師傅,我、我昨晚半夜,在寒潭裏救了個人。”
阿羅眨了眨眼,沒太大反應,畢竟她自己就在寒潭之上接了個人,舊阿羅更是接連從寒潭裏撿了兩個人。哦,話說回來,本該被救起多活半個月的那位女子,也不知屍骨沉在寒潭之下被暗流帶去了哪裏,前兩日安頓好生活後阿羅本是準備去撿一撿,好歹圖個入土為安,倒是沒見着蹤影。只不知這次是掉下來過還是沒掉下來。
阿羅只是随意一想,對她來說兩種結果都沒甚區別。
那位女子本身就受了重傷,說起緣由來也是苦笑連連,心裏沒個活下去的念頭,救了回來,反而要多忍受半個月身體疼痛,心裏大概也是苦悶居多。“娘――”魚若白見娘親師傅沒個反應,怕她生氣,拉長了調子晃着她衣袖撒嬌。
阿羅嘆氣,也沒責怪他,只道:“救一個兩個的也沒甚稀奇,你喜歡救,那便自己負責。”不等魚若白再說什麽,阿羅就蹙眉,帶着點思量道:“寒潭處于墜仙崖下,在外面已經被當作殺人滅口的絕佳之地,總也如此時不時掉下人來也不是個辦法。”
掉下人來也就算了,最叫人為難的是掉下來的人基本上都會死,除非他們時刻有人在那處守着,什麽都不做,就等着救人。人死了,化入寒潭,偏他們又要在寒潭下進出山谷以及修行。
以前阿羅不覺得有什麽,只當是道歸自然,現在卻怎麽想怎麽覺得有些介意。
魚若白小小的腦袋裏還想不到這些長遠問題,只是急于娘親師傅不肯為“好兄弟”治病療傷,連忙道:“娘,我救的那個人說了認識你,還叫你阿羅!”
思索中的阿羅一愣,若有所覺:“是名男子?”
魚若白驚奇:“娘,你怎麽知道?”“叫師傅。”阿羅順口糾正了一下兒子的稱呼,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問他究竟怎麽回事。魚若白滿心想着“好兄弟”殺了那麽多壞人,救了那麽多好人,還身受重傷,一股腦巴拉巴拉全說了,且字字句句都是偏向自己“兄弟”。
為了讓娘親師傅願意去幫忙治傷,魚若白還故意把重傷給着重誇大了一番。阿羅聽得心情稍有複雜,低聲喃喃:“怎地受如此重的傷?”
兩次見面,沒想到兩次都是身受重傷,這些年阿羅只知道外面的人打來打去,最後有個草頭皇上登基了,聽起來頗得民心。
至于其他的,因沒有刻意去關注,村裏的村民們也一個個悠閑惬意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沒人關心,于是阿羅自然也不知道仲寒後來幹了些什麽。雖是心虛,怕再見面仲寒找她算賬,可惦記着仲寒重傷在身,阿羅也沒多說什麽,跟着魚若白去了他的“獨立小家”――另一處竹屋。
山谷之中有仙門歷代打理,雖一心求道,卻也有許多建築,每個弟子都有獨屬于自己的青翠竹屋。每一代都只有一個弟子,不是不想多收,而是難收難教。
收徒,根骨天賦心性,缺一不可,阿羅師傅花八十多年才找到阿羅這一個徒弟,要是想再收一個,真真是難于上青天。
更何況收了徒弟之後還要悉心教導,哪裏有那麽多精力跟時間去多收弟子。每代單傳,加上自幼修習“水道”,門人普遍性子淡雅超脫,雖感情深厚,表現出來的卻頗為淡漠。
像阿羅,如今就是自己住在地宮屬于掌門的宮殿裏,魚若白則住在他自己的竹屋中,一日裏也并不會一直在一起相處。且說仲寒忽悠住了小少年,到了他所謂的“家”,也明白過來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處竹屋,心下有些失望。
不過失望之後,也有慶幸,這樣一來,他也能多點時間給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不确定阿羅會不會過來,仲寒腦子裏想得淩亂,身體卻保持着“重傷”,躺在竹床上安靜緘默。
不知過了多久,仲寒耳尖一動,剛才還尚且健康紅潤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真氣波動收斂至若有似無,一看就像是受了嚴重內傷。魚若白帶着娘親師傅一路飛過來,進了竹屋就發現“好兄弟”從之前的沒精打采惡化到了奄奄一息,登時焦急不已,“師傅,你快來看看,他是不是要死了?!”
裝病裝得很投入的仲寒:“......”臭小子,等你老子我成功複寵,看我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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