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窈妹妹4】知青點

沅舒窈的包袱也沒什麽好收拾的, 裏面除了兩套換洗衣物, 其他的就是書本、毛筆硯臺、竹笛口琴以及一雙明顯不适合穿出去的八成新紅色繡花布鞋。

祖母去世前留給她一個匣子, 其他的不适合帶在身上,沅舒窈就只帶了這雙紅色繡花鞋, 這是她祖母親手為她做的, 說是要讓她出嫁那天穿。

其實這會兒大家都以穿皮鞋為榮, 城裏哪還有穿這種布鞋出嫁的啊。

不過是祖母在沅舒窈出生時就興致勃勃做出來的。

老人家會摸骨頭, 摸一摸小孫女, 就知道她以後能長多高, 腳丫子能長多大, 說不出的奇妙。

書本擺回書桌上, 毛筆挂起來, 硯臺放好, 竹笛挂在蚊帳勾上, 口琴則揣到枕頭下面。

鞋子衣服放進箱籠裏, 行李就算是歸置好了。

房間裏的書桌竹椅箱籠都是她下來後花錢自己置辦的,大隊上就有木匠篾匠,花不了幾個錢就能置辦下來了,知青點裏基本上每個人的房間裏都有一套。

有的是自覺确實用得着,有的則是覺得這樣布置房間,自己才像是文化人。

沅舒不擅長做家務,每日裏也就是打掃一下自己房間的灰塵地面。

至于做飯,那是別想了,這一年多裏, 她都是多出一點糧食做抵消。

所以擦完了房間裏的角角落落,沅舒窈就沒別的事幹了。

眼看着外面陰雲擋住了太陽,沅舒窈就搬了椅子過去門口,拿一本紅書慢條斯理地翻看。

那些古書外文書是不能看的,早前就已經搜刮過一遍又一遍,早收繳完了,沅舒窈能看的除了課本,就是紅書之類的。

好在領袖也寫了不少詩,古體詩現代詩沅舒窈都能看下去,便是歌詞也行。

感性的人不止容易悲春傷秋,同樣也很容易被激情澎湃鬥志高昂的豪邁派詩歌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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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趙言誠拎着一袋糧食過來時,就看見坐在門口的小沅同志看過來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生機活力。

趙言誠一愣,棱角分明的臉上不自覺露出個笑,柔和了利落剛毅的線條,“小沅同志,是有什麽高興的事嗎?”

見他來了,沅舒窈收斂了些許外露的情緒,站起身一手握書,一手撫在門框上對他抿唇一笑,如淡雅的荷花。

“看了幾首詩,有感于革命先輩苦中作樂的精神,對比我現下的境況,只覺得我們不能自怨自艾,應當打起精神迎接挑戰。”

趙言誠:“……”

想到小沅同志上工時的表現,趙言誠勉強忍住一言難盡的表情,點頭給予一定的肯定:“小沅同志思想覺悟一向很高。”

不過思想覺悟高,不代表行動力也高。

沅舒窈一點也沒發現他言詞下的意思,意氣風發地擡起下巴,把視線放遠,看着遠處的大山,就像在看自己即将奔赴的戰場。

趙言誠苦惱地撓了撓下巴的胡茬子,心裏琢磨着明天要把小沅同志安排到哪裏更合适。

既要讓她覺得自己受到了重用,又不能真的累到她。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趙言誠陪着說了會兒話就離開了,他還有不少事需要忙。

傍晚,烏龍山上的喇叭響起義勇軍進行曲,地裏的社員就像是一群螞蟻,陸陸續續從各處山坡地裏彙聚着往山下走。

李紅跟周芬芳一起,在山腳下水庫邊洗了手腳。

從另一座山上下來的三個男知青也到了。

其中一個戴眼鏡,長相文氣十足的男知青看見李紅跟周芬芳,就迫不及待地詢問:“他們都說小沅同志回來了?是不是真的?”

這人叫王博,跟沅舒窈是一批次下來的知青,過來的路上就對沅舒窈一見鐘情了,不說知青點,就是整個紅星大隊的人都知道他對沅舒窈有那個心思。

李紅眼神一暗,垂着眼睫毛沒說話,低頭繼續撩水洗臉。

王博家裏條件不錯,父母是雙職工,每個月都會寄包裹來,家裏孩子也差不多都安置好了。

換言之,下一個要安置的就是他。

王博是知青點裏最有機會招工回城的人。

李紅比他早來兩年,摸清楚情況後就對王博生出了心思。

可偏偏王博眼裏只有沅舒窈,讓李紅暗地裏抛的那些眉眼全都喂了狗。

周芬芳是個管不住嘴的,聞言撇撇嘴,翻了個白眼:“你問我們,我們哪知道啊!”

可說完不知道,下一刻又興致勃勃地八卦起來:“回來肯定是回來了,要不然哪能傳出這個話啊!還說是沅舒窈根本沒走,就是在招待所裏住了幾天,誰知道是不是跟大隊長一塊兒住的!”

王博不滿地皺眉,另外兩個男知青也聽不下去了。

國字臉的“老大哥”唐勐海粗聲粗氣提醒:“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嗎?不說趙隊長這幾天都在隊裏,趙隊長跟沅同志也都不是那種人。”

周芬芳歪嘴斜眼:“知人知面不知心呗,誰知道趙隊長是不是一直都在啊。再說了,這個話又不是我說的,現在生産隊裏不少人都這麽說!”

長手長腳身材幹瘦的藍軍笑嘻嘻撩水洗胳膊:“別人說了你就也要說啊?那別人吃屎你去不去?”

他這人總是笑嘻嘻的,其實最混不吝,什麽話都能說得出口。

說這個話也不是偏幫沅舒窈,畢竟沅舒窈他也不是沒怼過,就是杠精體制,連自己都能杠的那種。

唐勐海不贊同地拍了他胳膊一下,扭頭鄭重其事地對周芬芳說:“別人說是別人的事,你是知青,這種時候更應該團結起來維護同伴的聲譽,怎麽能跟着說呢!這種事對女同志來說可不是小事,萬一壞了名聲,其他女知青說不定也要被牽連。”

說的是其他女知青,現在不就是特指周芬芳跟李紅麽。

周芬芳也明白這個道理了,可嘴上還是不服氣,嘀嘀咕咕:“又不是我們做了什麽不要臉的事,人家自己做了的都還沒跳出來呢,你們瞎摻合什麽。”

王博最煩有人把沅舒窈跟趙言誠拉扯到一起說嘴了,氣得撩水潑了她一下:“誰幹不要臉的事了?你扒在人家門框上看見了還是咋滴?還越說越來勁了是吧!”

看他真生氣了,周芬芳讪讪然閉嘴。

她可沒有男知青必須要忍讓女知青的認知,大家都是從城裏來的,到了這麽艱苦的生活環境中,誰也不能保持好脾氣。

男人打女人的事又不是沒見過,周芬芳從小就看到大,嘴上逼逼的時候還不怕,真上火的時候她可怕被人打了。

李紅這時候才出聲,無奈地溫聲勸到:“大家都是從全國各地來的,能在這裏相遇也是緣分,不要為了這些小事傷了和氣。”

王博火氣被打斷,不好繼續做什麽,但那股子氣還憋着,嘴上便道:“什麽小事,這種事關女同志聲譽的事,還是小事?”

李紅好笑地連連認錯:“是是是,不是小事,是我用詞不當,都怪我,你們別吵了。”

一派委曲求全的樣子,讓三個男知青也不好說什麽了,心裏也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該說得太過。

周芬芳瞥她一眼,心裏不高興,臉上就帶出來了,嘩啦啦洗幹淨手腳就踩着石板臺階走了,“今晚上可不該我做飯,我要回去躺會兒,吃飯的時候叫我!”

李紅叫了她幾聲都沒叫住人,只能失落嘆氣。

唐勐海看不過去,勸她:“小周同志就是這脾氣,你也別太放心上。”

李紅勉強笑着點頭,心裏卻一陣國罵。

什麽叫她就那脾氣?合着脾氣壞的就該寵着讓着,脾氣好的就該受氣憋着?

誰他媽還沒點脾氣了?

可李紅永遠也不會發洩出來,至少不會在這裏,在現在發洩出來。

“沒事,我都習慣了,那我就先回去了,還要早點做飯,大家早點吃了也好歇下。”

李紅走了,上了臺階後放慢了腳步,果然聽見唐勐海在跟另外兩個人說她。

唐勐海:“小李同志的脾氣太好了,要是小周同志跟小沅同志也能這樣就好了。”

王博:“你說她們倆就說她們倆,扯小沅同志幹什麽?我就覺得小沅同志很好!”

藍軍嘿嘿地笑:“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有各自不同的性格感情,要是都一樣,那跟工廠裏生産線上的膠鞋有啥區別?”

怼完了唐勐海,又絲毫不耽擱地杠王博:“咋你心裏小沅同志當然天下第一好,不過嘛,要說娶回家過日子,還是小李同志這樣的更好,賢妻良母說的就是這個。”

藍軍是北京來的,說話時難免帶着京片子音兒,杠起人來跟說相聲似的。

唐勐海跟王博都忍不住笑了。

聽見這番話的李紅也笑了,覺得自己剛才那口氣沒白咽。

可這份好心情,在回到知青點,看見靠坐在門口垂眸看書的沅舒窈時徹底煙消雲散。

橘紅的夕陽謝謝地灑落在房門前,長相精致眉眼纖弱的女青年大半的臉蛋剛好籠罩在暖光中,白皙的肌膚上沒有斑點沒有瑕疵,透着光澤,細小絨毛暈染上淺淡金黃,讓她整個人好像都在發着光。

即便是穿一身藍布單衣黑色長褲,也掩蓋不住那一身歲月靜好的娟秀之氣。

李紅站在院子邊上看得入神,身後三個男知青也說說笑笑走了過來。

說笑聲戛然而止,反而驚醒了李紅。

李紅心裏咯噔一跳,倏然回頭,果然,三個男知青都被垂眸認真看書的沅舒窈吸引了全部目光。

拳頭一點點收緊,李紅強忍着心裏的膈應,笑着出聲打斷三人的出神:“一回來就看見沅知青看書的畫面,別說,還挺讓人踏實的。”

唐勐海點頭感慨:“是啊,論對學問的堅持,咱們都比不過小沅同志。”

李紅臉上的笑一僵,她說那話的意思,明明是暗指沅舒窈總是偷懶。

連杠精藍軍都忍不住發表了一番贊揚:“長相也比不過,小沅同志長得是真的好,一身氣質也獨一無二。”

李紅幹笑:“咱們才多大年紀,怎麽就能說獨一無二呢。”

藍軍不允許自己被別人杠,能杠自己的只能是他自己:“反正我長這麽大,在北京也沒瞧見幾個人能有這樣的氣質,小李同志就別幫着小沅同志謙虛了。”

王博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無比贊同:“是啊,小沅同志長得好學問好氣質好,脾氣也很好。”

最後半句惹來唐勐海跟藍軍不約而同的一瞥,意思不言而喻:你說夢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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