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想起現今這個季節,塘上青荇早就鋪滿黃花,便想去看看,本來這件事可以先告訴曹丕一聲,但是想起來就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一刻也耽誤不得。
提了裙子向府外跑去,當中被一顆小石子扭到腳,恰好是遇到長亭院負責日常打掃的仆婢,幫我揉揉,也就不痛了。出門的時候特特囑咐她,幫我告訴曹丕一聲。
她笑着應是。
駕車的小厮是府裏伺候的馬夫,見我出來趕忙迎上來稱呼夫人。我放下裙擺遮住濕漉漉的鞋子,笑道:“想起來塘上的青荇約摸着開花了,想去看看。”又回頭看看長亭院朱紅色的大門,回身對他道:“我一個人去。”
猜想大概馬夫是以為他的主人現在陪二夫人,就無暇顧及大夫人,答應的倒是爽利。
駕車趕到塘上,果然就真的看到一池塘的青荇,在水面上上鋪的嚴實,小小的黃花高挑的站立在水面上。遠處塘邊幾塊大青石上幾家的農婦頭上绾着頭巾,有說有笑的再用皂角洗衣服,棒槌輕柔的砸在沾水的衣服上,濺起幾朵水花。
我正看得出神,一只灰色的鴿子撲棱棱落下來,落在前面不遠的岩石上,白色的岩石成了天然屏障,若不細細觀看,只怕沒人看得見。
我找個由頭支開蹲在遠處的馬夫,讓他幫我去馬車裏看看是不是有帶作畫的筆墨紙。趁着他去馬車找筆墨紙的空子,我把鴿子腿上的紅繩解掉,将鴿子放飛。
紅繩系着的是一鐵質的空心管,拔開之後裏面是一張小小的紙條,上書:夫人,我們生了個男娃,名字叫墨蕭。琉珠字。
是琉珠的家書,看來她們過得很好,只要他們過得好,我也就放下心來。但是得知這個消息,還要告訴一個人,那就是琉雲,他若是知道自己做舅舅了,一定會很開心的。坐在岩石上左思右想,辦法倒是沒想出來,馬夫也沒找到筆墨紙,回來禀告。
我揮揮手,道:“算了,既然沒有帶出來,我就不畫了。回府吧。”
他愣愣神,疑惑看我,道:“夫人,咱們回哪個府?”
我有些哭笑不得,哪個府?忽然意識到,房子園子多,也是一件麻煩事,便開口道:“當然不是回長亭居。”回去總結一下,偶爾出去走走心情舒暢實在很利于身體健康。
佟兒見我這麽早回來,有些拿捏不準,只是扶我下車,回房後無力躺在床上,盯着帳頂發呆。
她蹑了手腳,将門掩上,我起身扯住她,開心說着:“琉珠他們生了個兒子,真是萬幸。”
佟兒也跟着我高興,道:“這可真是喜事,要把這事告訴琉雲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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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正是這個意思,你快想個好法子,讓流雲能過來一趟吧。”
她低垂眉目,有些為難,“夫人也知道,琉雲來觐見都是公子允許的,我們這樣直接叫他過來,不僅于理不合,怕是會讓別人起疑。”
她一說,我才意識到危險性,只怪剛才太過高興,竟一時忘記私傳兵将于禮不符。駭然道:“你說的是,不若明日我與子桓商議商議,只說想讓琉雲再教教我的馬術。”
如今也沒有什麽更好的法子和借口,唯一能行的通的,也只有這個。我望向窗外,清風拂過,飄過玉蘭的氣息,又是一年夏天到了,卻不知還有幾度寒暑。
淩晨依然有些冷意。起來的時候特特讓佟兒幫我裁了紙張,研好墨想畫些青荇。憑着記憶畫了滿滿整張紙,有些累。哈哈氣,轉動一下僵硬的頸項,起身走到旁邊端起杯盞,茶水早已涼透,冰涼的茶水順着喉嚨流下,直激的自己一個激靈,卻說不出的涼快惬意。
正想坐下休息一會兒,房門被人推開,是曹丕,我愣了愣,道:“你今兒不上朝?”
他臉色陰沉的走過來,給我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停在我身邊不過是一個側身的距離,眸色隐忍着怒意,淡淡道:“昨天為什麽不辭而別?”
我茫茫然,呆道:“我讓掃院子的仆婢給你捎話,說先回來了啊?”
他的神色緩和一下,仍然很是不滿:“她沒給我說,很可惡。”
我點頭,表示贊同:“對,怎麽能這麽氣人,你看還是給照妹妹安排一個貼心點的,一看這個仆婢就不夠細心,怎麽能照顧好人呢?”
他将我整個困在椅子裏,一字一字道:“你更可惡,明知道我會擔心,我會擔心!!!”
我起身袅袅一禮,“夫君這話說的重了,以後婉若不會再不辭而別。今天就消消氣,我還有事情求你幫忙。”
我只是把他看作我的夫君,不管他年紀長幼,不管他妻妾是否成群,既然已經捆綁,就必須一步步去适應,畢竟眼下最為重要的是我要讓他信我。
靜谧的房中只有我倆,呼吸清晰可聞。他近在咫尺卻不說話,只是凝視我,眼眸幽深無底,什麽都無法看清。
我曬然,有些尴尬:“近日裏閑來無事,英兒有奶娘看着,睿兒也終日裏跟着華歆,許多事也不用我操心,書也懶得再看……”
“你欲如何?”他眉毛挑挑,語氣也溫潤不少。
我舔舔幹燥的唇,道:“琉雲現在也回來了,可不可以讓他繼續教我騎馬?”
他忽然莞爾,漫不經心的說:“我可以教你,為什麽非得跟他學?”
我吶吶:“你不是還要處理很多公事,不想耽誤你太多時間。”
他清清嗓子,神情也變得純淨:“別的沒有時間,你的事無論如何都是有時間的。就這麽決定,明天我便騰出時間教你騎馬。”
我愕然,再說不出話來,總不能直接告訴他我是找流雲有要事相告,他再問我何等要事,難不成我還要把琉珠和墨竹的事情全部說與他聽?一個男人寵女人,再怎麽寵也是有限度的,我可不會天真的認為這種滿天過海的事情暴露,他會不顧厲害的仍與我站在一起。
他半笑着看我的表情,終是退了一步,道:“明天我讓琉雲過來吧,想來你是覺得琉珠沒了,流雲心裏難過。”
我好像是得到特赦,急忙對他施禮,謝他的成全。
琉雲被傳喚來時,我正和佟兒對坐窗旁,一并品嘗新買來的茶葉,閉目輕含,淡香流溢。已經許久不曾再見,他黝黑的皮膚似乎更黑了,眉目間卻顯出以前不曾有過的堅毅,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帶着憨氣。
我讓他坐下,他還是對我露出森白的牙齒,卻已經沒有讓人覺得好笑的模樣。
佟兒起身去添置新的杯盞,我将琉珠飛鴿傳來的書信遞給他看,他接過去看完之後,緊緊攥拳,再松開,紙條已變成粉末。
我本以為他會留着,做個念想,“我以為你會好好收着的。”
他站起身來,神色嚴肅:“好好收着,總會變成阿姐的催命符,有些東西,不該留就留不得。琉雲告退了。”
我目送他離開,佟兒端着茶盞站在門口,疑惑道:“他怎麽就走啦?”
我拾起杯盞輕啜一口,道:“兩者之選,殘酷而必然。舍思念而保全性命。”
佟兒終歸是不能理解,只是将茶杯默默放在桌子上,笑道:“小英兒和奶娘玩的開心呢,要叫她們把小英兒抱過來麽?”
我搖搖頭,将杯盞裏的茶水一飲而盡,道:“不要。我想休息一會,想些事情。”頓了頓,又道:“你也下去吧。今天我不要你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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