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溫柔的殺死你的方法

賀琅醒了,當時在他房裏輪值的夏紅簡直要傻掉了。

“賀隊!”這個平時美豔又淩厲的女人看着自家隊長沖自己笑,慢慢坐起來,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直到金屬碰撞的“铛啷”聲響起,她才忽然回過神來似的,扭身沖到牆角撿起鐐铐的鑰匙,又沖回來給賀琅解開。

等她解完,被她那聲吼都吸引過來的另外三個人也進門了。

“賀隊……你醒了!”嚴少君快步走到床前,“我叫什麽?”

賀琅也不在意他忽然冒出這個奇怪的問題,笑了笑,回道:“嚴少君。”

然後他又指了指另外三人:“夏紅,祁野,林小勇。”

夏紅被點到名字,一直憋着的淚珠一下就從眼眶裏滾下來;林小勇早就不斷抹着眼睛;而向來硬漢作風的祁野,也禁不住紅了眼。

賀琅随他們發洩情緒,只問道:“我躺了幾天?”

“七天。”嚴少君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對勁嗎?和以前有什麽區別?”

“沒什麽感覺,和以前幾乎沒區別。”賀琅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給我保留了視覺、聽覺和部分觸覺,足夠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着,夏紅不知想到了什麽,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好像想要碰一碰賀琅,但又不知能不能直接碰,于是求助的目光在嚴少君和賀琅身上轉來轉去。

嚴少君:……這不是我的領域啊!

“摸吧,撲上去抱都行。”

少年的聲音從衆人身後傳來。他靠在門邊,把玩着自己的蝴蝶刀,目光平靜地看着感動成一團的衆人:“就是會有點冷,畢竟我可懶得去增加多餘的體溫。”

賀琅看見他手上翻飛的蝴蝶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陽穴,下一秒,他就被撲過來的夏紅抱住了。

夏紅伏在他身上嗚嗚地哭,也不管丢不丢臉,總之像是要宣洩之前積累起來的情緒。賀琅十分無奈,此時此刻又不好把她扔開,只能玩笑着安慰:“你再這樣,我就會以為你暗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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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紅撒潑道:“我不管!了不起就和你冥婚!”

這口無遮攔的,看來是開始恢複元氣了。賀琅放下心,又看了看站得遠遠的少年。

他的臉色依舊沒完全恢複,看起來精神不濟,但嘴角噙着的那絲若有似無的笑……總覺得好像帶着欣慰和縱容。

賀琅一個激靈,忽然朝宋霖伸出手。

“蝴蝶刀,繳了。”

宋霖要開始契約的時候,賀琅雖然快不行了,但畢竟還沒再次昏迷不醒。

宋霖是見過病毒感染者的,明白即使賀琅徹底失去意識,靈魂也不會馬上和身體切斷聯系。甚至在發病期裏變成只知道咬人的行屍走肉時,靈魂也還是依舊和身體維系着,只是關聯的能量越來越弱。大概要等身體徹底倒下,靈魂才會完全從身體裏脫出。

也就是說,宋霖想要和死靈契約,要麽得強行剝出生魂,要麽……得等賀琅徹底死了。

前者太浪費力量,後者浪費時間。

“所以,插太陽穴吧。”宋霖拿着他的蝴蝶刀,冷靜地吐露出他的計劃。

賀琅很愕然,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當然賀琅知道不是——的未成年居然能這麽淡定地說出這種話;賀琅同時又很冷靜,他能明白這個未成年之所以臨了才說這個計劃,是因為另外四人肯定不會同意。

賀琅甚至覺得自己莫不是在回光返照,明明渾身無力,意識越來越慢,居然還能這麽邏輯清晰地想事情。

他輕輕一笑,或者說有些自嘲:“我居然落到了這一步……讓一個未成年拿着刀要我的命。”

“本質上來講,你的命是病毒奪走的,我只是有機會從中截胡而已。”宋霖淡然回道,“我不會再問你接不接受,因為你已經加入了這場豪賭。”

“我知道我在廢話……”賀琅輕嘆一聲,“但即便是我,也是怕死的。”

“這不奇怪,絕大多數人都怕死,求死的人只是更害怕綿延不盡的痛苦。”宋霖說道,“病毒讓你無力回天地慢慢絕望,至少我能讓你心懷希望地面對死亡。”

賀琅回道:“你不應該讓我失去意識後再做這件事嗎?”

宋霖手上的蝴蝶刀飛了一圈:“你是怕痛?我會瞬間解決這件事的……你不是看過我用這把刀嗎?”

是看過,而且上一個插的也是感染者,看來這把刀注定要與衆不同。

“不,我只是……”賀琅猶豫了一秒,“畢竟殺有意識的人和殺無意識的人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你怕我在你意識清醒的時候殺你,會有負罪感?”宋霖面露一點古怪,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現在長這個樣子,看起來就是離腥風血雨非常遙遠的人,“你放心,或者說,這個不用你擔心。”

“那我擔心一下我自己總可以吧?”賀琅掃他一眼,“很可能我看着你殺死我,會對你産生生理性的厭惡,即便我知道這也不能怪你。我以後還要負責保護你,這種厭惡可能會……”

宋霖滿不在乎地打斷:“那你就更多慮了。廢話這麽多,我能動手了嗎?”

賀琅嗤笑一聲:“我有別的選擇嗎?”

“有。”宋霖道,“那就是在我一刀紮下去的時候掙紮一下,讓我捅歪的同時又沒能一下殺死你。”

“這麽說我還要抑制住我的本能?”賀琅嘲弄道,“不過沒關系,我現在已經沒什麽力氣了,大概想躲也躲不開。”

他費盡最後一點力氣,慢慢躺了回去,宋霖過來幫助他,扶着他的腦袋把他慢慢往下放。

“即便……你能,隔開液體……”賀琅慢慢說着,“弄完之後,也要記得清洗……”

“不勞你操心。”宋霖像個長輩一樣,用訓斥的語氣說出關心的話,“你想看着這邊?你不是不想看我殺死你的這一幕嗎?”

賀琅偏着腦袋,看着宋霖的方向,右側的太陽穴露出來。

“機會難得啊。”

“沒想到你這時候還挺幽默。”宋霖的手掌撫上賀琅的眼睛,然後輕輕捂住,“但是親愛的,還是別看了,這事要是造成你的心理陰影就不好了。”

賀琅笑了笑:“你很奇怪。明明年齡比我們小這麽多,但語氣聽起來總像是年長的人在包容……”

蝴蝶刀的寒光閃過。

賀琅醒來後,要了宋霖的蝴蝶刀,卻不是出于對宋霖的厭惡或者恐懼。

他忽然就明白宋霖為什麽說是在多慮了。

他和宋霖結契,靠宋霖的支持活動,本能就會對宋霖産生親近感和信任感。要不是他本身的意志力強大,恐怕就要對宋霖直接俯首稱臣了!

這不是誇張,死靈法師本來就是死靈的……主人。

只是宋霖不控制賀琅而已,如果他動了這個念頭,其實賀琅幾乎沒有任何可能反抗。

說幾乎,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口頭約定同時開始生效了。

賀琅這才知道,他和宋霖的那些話确實不止是說說而已,而是已經變成了難以違逆的契約。原本賀琅只是個普通人——被感染的普通人——他感受不到這種契約帶來的玄妙,當他開始依靠另一種力量“活着”的時候,由契約帶來的感應自然而然地被他捕捉到。

恨只恨宋霖本來給的條件範圍很大,是賀琅自己縮小了範圍啊!明明宋霖說的是“所有事都不會強制”,賀琅當時為了現實一點,自己縮成了“不強制殺普通人”!

現在看來,都下場賭死靈之術這種玄幻的事了,還追求什麽現實?

總之,有了這個契約,賀琅對宋霖“可能會随時毀約”的疑慮去掉了一半。

噢,要是他和宋霖來自同一個世界,具有那個異世裏的人都有的常識,就不會放松這麽早。因為如果宋霖的力量足夠強大,高出賀琅足夠多,他要悔一個弱雞的契約……也不是那麽困難。

撇開毀不毀約的不談,賀琅的的确确對宋霖放下了戒備。一來宋霖确實辦到了死而複“生”這件逆天而行的事,二來按照契約賀琅還得帶着他、保護他,三來現在已經這樣了,他根本沒必要防宋霖,也升不起防宋霖的意願。

他問宋霖要蝴蝶刀,只是因為……有那麽一絲絲的心理陰影。

賀琅覺得自己甚至能回憶起“死亡”之前,蝴蝶刀劃過空氣的聲音,即便這聲音根本不可能被聽到。

但宋霖的時機挑得太巧妙了,賀琅說話時冷不丁被戳穿腦,想想就讓人背脊發涼。就算現在太陽穴上的傷口已經被治好了,賀琅還是總忍不住去摸一摸。當然,他問宋霖要蝴蝶刀,絕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他想要用強制接觸療法克服心理陰影!

宋霖倒沒說什麽,直接把刀給他。

賀琅把刀拿在手裏時才感知到了什麽,問道:“這是……你煉的?”

宋霖點點頭。

夏紅剛收了眼淚,有心情感慨別的了,瞥一眼:“喲,挺花俏。”

這把蝴蝶刀其實挺別致的,因為它的刀柄和刀刃都是曲線型設計,還有幾個裝飾作用大于實際作用的孔洞。

祁野在旁邊“哼”了一聲:“華而不實。”

宋霖毫不在意道:“從一個小青年身上摸回來的,別計較這麽多。”

“‘摸’?你……”夏紅皺着眉,“哦,對,趙家人看起來不太可能給你零花。”

她紅着眼睛皺眉的模樣還挺好笑的,但賀琅的表情頓時嚴肅了:“是你偷的?”

“你說是就是吧。”宋霖回道,“我只是‘再加工’了一遍。”

“以後別偷東西。”賀琅說道,“和我說,合适的話我給你買。”

賀琅這一副要養弟弟或者養兒子的口氣,放七天前恐怕能讓另外四人跳起來,如今嘛……他們自己都給宋霖買過衣服和補品,以後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也沒有一驚一乍的必要。

而且以賀琅的經濟實力,養個崽子沒問題。

——日後他們回想起這個想法,大概會覺得自己太甜太天真。

宋霖對賀琅這個安排無所謂,順口就應了,還說道:“這把刀現在給你用也挺合适。反正刮到你沒事,刮到別人嘛……”

另外四人齊齊後退一步。

他們不知道這把刀紮過賀琅,但知道它碰過上一個感染者!

他們同時又想:這下有意思了,萬一哪個不開眼的看賀隊天天玩這刀沒事,賀隊要除了他的時候拿這刀劃一下,對方肯定也不會在意。然而,48小時之後……

“慢性死亡”,就此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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