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盤踞的黑影
黑色的越野車在城市最外環飛馳。
城中的主幹道此時已經變成了“停車場”,只有外圍道路還算暢通。加上宋霖指的方向和撤離方向相反,因此黑色越野腳下的道路可說是暢通無阻,盡可飛馳。
只有兩點,一是外環所有路燈已經斷電,路上基本黑漆漆一片;二是雨幕厚重,即便打了遠光,依舊照不透這雨夜。
而這種環境下還把車速拉上80,宋霖覺得好像不是自己在找死。
“你看起來很煩躁。”宋霖難得關心一下他的死靈契約對象。
“很奇怪?這種時候誰高興得起來?”賀琅的語氣一直很沉,還帶着些嘲弄,“哦,你不一樣。”
宋霖不在意他的陰陽怪氣:“或許是元素波動帶給你的感覺太壓抑了,給你斷開這種感知?”
“不必。渾渾噩噩地活着,不如清楚明白地死去。”賀琅拒絕道,“我只是還有點不習慣……像你一樣學會習慣就行。”
“那你還有得等。”宋霖淡然道,“對了,忘了和你說一件事。”
“嗯?”
“我們這趟,少說得去守一個星期吧。”
吱——!!!
刺耳的剎車聲被大雨掩蓋,要不是系着安全帶,宋霖能撞到玻璃上去。也就是這越野車的性能好,不然賀琅這一腳急剎絕對抱死摔溝裏。
宋霖扯了扯勒得生疼的安全帶:“你這煩躁……”
“你是不是有病?說話能一次說完嗎?!”賀琅的聲音瞬間蓋過他的,“一個星期?!你是想被水淹死,還是餓死,還是幹脆被感染體吃了算了?!”
“其一,我們都知道洪水是唬人的,不必再拿來當借口。”宋霖伸出手指,“其二,感染體對我們的威脅,遠遠低于對普通人群的威脅;其三……”
他指了指扔在車後座的背包:“我帶了幹糧,你車上還有一箱水,夠我一個多禮拜了。”
賀琅伸手把他的包拽過來,打開一看:“壓縮餅幹?你就吃這個?!”
宋霖淡然反問:“這是最輕便最好保存的了,不然?”
“你這麽能耐就該帶烤鴨燒雞上來!我車上這麽空真特麽浪費空間!”賀琅把他的包扔回後座,抓住手剎就要放下去,“鑒于你這麽愛作死,我決定不去了……喂!”
宋霖一動未動,可賀琅忽然就無法動彈了。
“操,放開我!”賀琅當然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宋霖!!!”
“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勸你還是乖一點。”宋霖慢悠悠道,“你手下那些乖寶寶一個都不在,你別指望誰能救你。”
賀琅想反駁,可他已經沒辦法自由說話。他的意識漸漸收窄,像是兩面牆正在相向而行,将僅剩的一點思維擠壓在逼仄的空間。賀琅想掙紮,但一個聲音穿入這空間,讓他不由自主地去聽從。
越野車再次啓動,按照既定線路跑了起來。
一小時後,越野車終于停在了郊外,熄火。
賀琅終于可以自由說話,但還是沒辦法按照自我意願動彈。他被宋霖的意識狠狠壓制了一個多小時,脾氣都要磨沒了。
“到了?”賀琅說道,“你松開我,我得警戒。”
宋霖沒理他,而是親自關掉了車燈。
兩人一下陷入了黑暗中,雨點打在車頂、車玻璃上,劈啪作響。
“你仔細感知一下。”宋霖說道,“辨別出什麽不同了嗎?”
賀琅只得照做,但幾秒後他回道:“不清楚,能量波動太亂了。”
宋霖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有點像包容的老師看不成器的學生。恰在此時,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黑夜,也瞬間将一切展示在賀琅眼前。
賀琅皺起眉:“那是什麽?樹?”
他們的車停在一片樹林邊上,樹林那頭似乎有一顆特別高大的樹或者別的什麽,閃電過時,在賀琅的眼中殘留下了巨大的黑影。
“給你留下視覺,不是讓你僅僅依靠眼睛辨別的。”宋霖輕嘆一聲,從後座的包裏掏出一把匕首——這是夏紅借給他的——然後解鎖車門,“我去看看,你待在車裏。”
“等等!”
宋霖戴上衛衣的帽子,打開車門跳了出去,然後嘭地關上車門。
賀琅忽然發現自己能動了,然而車門見鬼地打不開,他當然知道這不是因為車壞了,畢竟之前看過的宋霖回家視頻還歷歷在目。
困獸般的賀琅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盤:“操!”
宋霖穿過了樹林。腳下踩着泥濘的泥土或者濕透的草地,頭上不斷打下雨水和樹葉間的滴水,但沒有任何一絲水跡出現在他身上。
他抽出匕首,往空地上踏出了第一步。
電光閃爍之間,只見原本站立此處的樹木均已伏倒,土地像是被翻過一般松軟,且高出周遭。
一株巨大的植物,橫亘在前。
又一個閃電竄過天空,那植物的全貌突兀地出現在宋霖眼前。沒有葉子,比成人手臂還粗的枝條,有些重重包裹在中心,形成閃電也照不透的幢幢黑影;有些向四周、向天空伸展而去,堅硬的利刺像是要刺破天空。
“這是……”
宋霖閉上眼,能量的波動從他身周、臉側、指縫間穿過,好似述說着什麽的低低絮語。電光照在他的臉上,水珠好似劃過了他的眼睛,懸挂在睫毛上。
水珠落下,宋霖睜開眼。
“居然真的能生出魔晶……”手裏的匕首輕輕一轉,“那我就不客氣了。”
天亮之後,雨還在下,手一直壓在門把手上的賀琅突然摔了出來。
“?!”
猝不及防地跌進雨裏,賀琅懵了一秒,然後迅速爬了起來。他把手機從車載充電器上拔下來貼身收好,拔下鑰匙,從車座下摸出一把槍別進後腰,鎖死車門,最後徑直朝樹林走去。
到了白天,他也看清楚了,那個深夜裏的黑影……應該是一株巨大的、帶刺的植物。
白天依舊烏雲滾滾,但雨稍微小了一點,雷電也少了些。紛亂的感覺漸弱,賀琅感知到了某種壓迫。不是這兩天一直感受到的那種大面積的、窒悶的,而是一種具體的、尖銳的、帶着威脅的感覺。
越朝那植物走去,這種感覺就越明顯。
賀琅不敢再輕易前進的時候,這株巨大的植物也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這是一片仿佛在樹林中央憑空生出來的空地,直徑三十米左右,龐大的植物占據了全部。它通體黑色,沒有一片葉子,只有一根根尖刺布滿每一根枝條直至末端。它的一部分枝條在中間裹成球狀,球的直徑大概有五六米,旁邊伸出不計其數、粗細不一的枝條延展向整個空間,部分甚至已經快摸到空地旁邊的樹了。賀琅在外圍看到的影子,也是它伸展向空中的手臂。
空地裏倒伏的樹木躺在它的黑色枝條網下,像是它的戰利品,又像是給它墊起王座的階梯。
如果把這些都拟人,它就像是坐在屍山骨海上的帝王。
賀琅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傳給嚴少君。附近的民用網絡信號塔已經全部斷電,他轉用衛星信號,但相對地沒那麽快。
而且賀琅不能确定陳張二人能不能攔截到自己的信息,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發了照片,什麽都沒講。
然後賀琅開始找宋霖。雖然這個黑刺球的中心好像包十個宋霖都綽綽有餘,但賀琅不會太擔心他出事。畢竟賀琅好好地站着,就是宋霖活着的最好證明。
賀琅找人很有經驗,很快就發現了附近樹木上的新鮮刻痕。
他一路找去,在樹林裏繞着轉了半圈,終于看到了正抓着匕首在樹幹上刻着什麽的宋霖。
賀琅也不怕打擾他,皺眉走去。
“那是什麽東西?”賀琅指了指空地上的龐然大物,“變異的酸棗?沙棗?”
“你問我?”宋霖回道,“不知道,我又不是植物學家,而且我才來這幾年?”
“那就姑且稱為‘荊棘’吧,雖然實際上這說的是兩種植物……”賀琅換了個話題,“你刻了一晚上?”
“你想和我說什麽?愛護樹木不要亂寫亂畫?”宋霖瞥他一眼,邊繼續工作邊道,“別靠近那個東西,雖然理論上你不是熱源,它不會理你,但以防萬一。”
“這麽說你比較危險?”
“我站了一晚上了,你說危不危險?”
“你也知道自己站了一晚上?趕緊停下來去吃東西休息,反正樹在這它在這,還能跑了不成?”賀琅說道,“這種時候淋一晚上的雨,你很了不起啊,是不是想和感染者作伴?”
“我又不會被淋到。”宋霖頭也不回,“倒是你,看起來狼狽得很。”
“我多淋一下會怎樣?屍體發黴嗎?……你聽到我說的沒有,趕緊停手回車上休息,別讓我動手!”賀琅剛吼完,就看宋霖扭頭看了他一眼,頓時道,“幹什麽,你再控制我行動我真和你翻臉信不信?”
宋霖把匕首上的木屑吹了吹,然後裝回皮套裏,慢悠悠道:“我只是想說,我腿麻了。”
……卧槽這個熊崽子!賀琅簡直無語,但宋霖就站在原地看着,他能怎麽着?他只能去把宋霖扛起來帶走!
他們沿着宋霖刻畫的痕跡原路返回,宋霖順便檢查了他之前雕刻過的東西。賀琅看着那些刻痕,說道:“要是給夏紅知道你拿她的匕首刻樹,指定給你揍一頓。”
“這有什麽,我以前還用匕首烤肉。”宋霖問道,“城裏的撤離情況如何?”
“有兩個超市在停電的時候發生了踩踏,具體情況不清楚,救援力量基本為零。”賀琅沉聲說着他在車上時和嚴少君通的消息,“城裏出去了幾十萬,但那邊怎麽安置的,還不清楚。有小部分人不知就裏地跟着老爺子的隊伍走了,不過我們早有準備,順利帶上了。”
“拐着彎誇自己?”宋霖輕笑了一聲,“別高興得太早,我敢确定我感知過的那只感染鳥被這個黑球吞了,說明感染體已經出來了。”
“但目前還沒有其他目擊消息,這總是好事。”
“……好事?”宋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和你說個小故事吧。我‘上輩子’參與作戰的時候,最緊張的交戰期裏連只活鳥都看不着,你猜為什麽?”
“飛鴿傳書?”
“差不多,傳信鳥的種類太多,寧殺錯不放過……不過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宋霖回道,“我這麽問吧,諾亞把鴿子放出去,鴿子活着回來了,這說明什麽?”
“不是銜着橄榄枝說明水退了嗎?”
“……說明外面很安全。”宋霖感覺自己和賀琅的思路沒在一道上,只能直接點題,“動物們可以‘出閘’了。”
賀琅神色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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