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天一大早,風且吟做了一鍋蔬菜粥,用托盤端着向紀珩的屋子走去。半路上遇到站在一棵杏樹下神情木然的大漢,他便笑着招招手,“這位大哥,喝粥嗎?”他模樣長得極其俊俏,這一笑更顯得風流恣意,招人喜歡。
但那大漢卻搖頭,表情依舊木然。
風且吟心頭古怪,這時一陣足音從身後傳來,董敬之的聲音同時響起,“你不用管他,這是老夫用杏樹的樹枝做出來的傀儡,不是人。”
話畢,似乎是覺得那漢子已經沒用了,董敬之手一揮,那站在杏樹下身形高大的漢子就變成了一根樹枝掉在了地上。
見到這一幕,風且吟眼底掠過一絲驚訝,雖然早就猜測董先生肯定也是仙人,有諸般超凡手段,但是真正見到了,才知道他所想象的遠不及董先生表現出來的十分之一。若是……若是他能拜董先生為師,哪怕只能學到他一成的本事,也足夠為風五風六報仇了!
心中這樣想,風且吟看着董敬之的目光不由帶上幾分熱切,然而董敬之似乎完全沒有發現,他雙手背在身後,半眯着眼睛,慢悠悠地在杏林裏散步,就像個普通的老人家。
風且吟正要向他請教一二,忽然看見他雙腳踩過一根樹枝,細微的脆響後,那根樹枝斷成兩截,想到那樹枝剛剛還是一個身形高大的壯漢,想到那個漢子昨晚沉默地遞給他食物,他心頭莫名不舒服,于是只朝着董敬之的背影欠了欠身,便端着粥走進紀珩的房間。
他進去的時候,紀珩還在床上趴着,呼吸均勻,似乎還沒醒。
他輕輕把粥放在桌上,看了一眼上面漸漸散開的熱氣,正要叫醒紀珩。誰知剛剛走到紀珩跟前,對方就睜開了眼睛。
陡然對上那雙琉璃一般剔透的黑色眸子,風且吟呼吸一窒,然而頃刻間他就回過神來,回想起剛剛片刻的失神,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不過這時候他也沒有興致去追究。
見紀珩醒來,便道:“正好你醒了,先漱漱口,然後就吃飯吧!”
紀珩神色認真道:“謝謝。”
風且吟随意一笑,“你我之間還客氣什麽啊?”
等到紀珩漱口後喝完兩碗蔬菜粥。風且吟笑道:“怎麽樣?我今天做的粥甜不甜?我可放了不少糖。”
紀珩點頭道:“很甜,謝謝。”
聞言,風且吟心中一沉,他煮粥的時候只放了少許鹽,根本沒有放糖。
紀珩自然不知道風且吟心中所想,如果是以前,他可以立刻分析出任何食物的成分,當然也能知道味道是酸是辣是甜是苦,根本不會露出馬腳,即使甜和苦的區別對于他來說跟1和2的區別沒什麽不同。
但是現在為了節省能量,他把機體的絕大部分功能都關閉了,包括味道識別功能和測謊功能,自然不知道食物的味道是什麽,更不知道風且吟說了謊。
風且吟見紀珩明明嘗不到味道卻還假裝那粥很甜的樣子,心裏頭有些沉重,又生怕讓紀珩察覺到異樣,傷了他的自尊,便假裝沒有發現這件事情,同他聊起之前的見聞。
“我真是沒有想到那個漢子竟然是一根樹枝變的!”風且吟說起這個依然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雖然他不說話,但樣貌舉止,分明同常人無異,我實在想象不出,一根樹枝,究竟是怎麽能變成那樣的?”
紀珩沒有說話,在他原來的世界裏,人類科技空前發達,各種用途的機器人随處可見,完全仿照人類造出來的機器人也十分普遍。但是為了跟真正的人類進行區分,它們的身上會有一個信號器。同時機器人的制作材料多達三千多種,植物也可以用來制作機器人,沒有人會覺得一棵植物忽然變成人形很奇怪。但是在風且吟這個時代的人類眼裏,或許就是一件很令他們震撼的事情。
風且吟早就習慣了紀珩的沉默寡言,他繼續道:“只是,剛剛董先生把那個人又變回樹枝了,還在他身上踩了一腳,把他踩成了兩截。”風且吟說到這裏眼裏的興奮就淡了,他道:“我看着,有些難受。都說萬物有靈,從前我看志怪話本的時候,那裏頭的一棵草、一本書,甚至一把梳子也能變成精怪,有的還同人一樣有七情六欲。不知道那節樹枝變成人形的時候,是不是也已經有了靈性。他被踩斷的時候會不會疼?”
妖精鬼怪這種存在并不在紀珩的理解範圍之內,不過對于那個由樹枝變成的傀儡他倒可以理解,紀珩按着語言系統運算後給出的臺詞念道:“不用管他,他只是個傀儡,你不用把他當人看。”在他的世界裏,機器人無法維修後送去銷毀是十分正常的,如果手腳等部件還有利用價值的話,還可以拆下來做成其他的工具。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人啊!”風且吟道:“只是他長得像個人,昨天又幫過咱們,看着他就那麽被踩成兩截,心裏有些不舒服罷了。”
紀珩道:“我理解,如果董敬之用樹枝變的不是人而是動物,你就不會這樣了。”父親在制造出他之後,并沒有給他安裝上信號器,同時将他的行為模式調整為最高級別,這就導致,如果他不說明身份,很少有人能發現他是個機器人。在他的記錄裏,曾經就有一名男性人類因為誤會向他求婚,被他拒絕以後還追了過來,後來他表明身份,那個男性人類就消失了。
風且吟聞言一愣,想了想,笑道:“确實如此。不過董先生救了我們,又是世外高人,你以後不要直呼其名,太失禮了。”
“好的。”紀珩将“董敬之”三個字更新為“董先生”。
看到紀珩很快應下,态度可以說是乖順,風且吟又是一愣,他的目光移到纏住紀珩整個上半身和小半張臉的繃帶上,有些擔憂地問:“你的傷現在怎麽樣?還疼嗎?”
“不疼。”紀珩道。
風且吟見他臉上沒有半分勉強,才放心道:“這樣的傷要是一般的大夫,肯定是治不好了,但是董先生說至多再過五天,你就能痊愈了,到時候你就還和原先一樣,不用擔心。”
紀珩不擔心,或者說他本來就不會有擔心這種情緒。為了避免被人類發現身份,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父親将他機體表面上覆蓋着的材料換成一種可以随着環境随意轉換形态同時讓僞裝更加逼真的新型材料。
他的機體在兩萬攝氏度的高溫下都不會有任何損傷,而外面的“皮肉”在高溫下卻會自動轉換,造成燒傷的假象,之後由他按照人類的恢複速度自行調整。
聽到風且吟說五天之內可以痊愈,紀珩重新調整了一下體表恢複的速度。剛剛調整完,就聽見風且吟說道:“只是你的頭發該怎麽辦呢?到時候要是一邊都是頭發一邊禿了可怎麽好?我得去問問董先生有沒有什麽生發養發的藥。”
紀珩聞言道:“謝謝。但是不用了,頭發會自己長出來。”他的核心系統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在頭部,一部分在心髒。頭發跟皮膚使用的是同樣的材料,如果放在顯微鏡下面,就可以看到那些頭發其實都是黑色的中空管子,用來散熱。
聽到紀珩說不用的時候,風且吟表面答應,心中卻十分無奈,這個人為什麽總是對自己那麽不上心?
他收拾好鍋碗,囑咐他好好休息就出去了,只是在走出門之前,他的腳步停頓了片刻,低垂着視線輕聲道:“我們也算是刎頸之交了,以後像‘謝謝’這樣的話,就不用再說了,就算要說,也應當是我謝你。”說完,他挺直了脊背,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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