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

七月中旬的時候,我實在是受不了我半長不短的頭發,每天早上起來雞窩似的,還悶頭皮。于是往理發店裏一坐,十分鐘之後得到一個勞改犯發型。

其實整個過程中理發小哥一直都在慫恿我別剪,他想讓我染成火紅色,做個當下的流行造型,我想了想他給我形容的樣子,腦海裏浮現家裏養的那只雞冠特別大的公雞,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的提議。

阿南回來那天是我去接的他,他給我發了個短信,我一看到之後就跑去了火車站。我本來以為我可能會見到個有點滄桑淩亂的人,就是那種經歷過大起大伏,早早感悟人生的那種樣子,結果阿南站到我面前的時候,一張臉黑了好多,整個人油光閃閃,還比之前胖了一圈。

是我想多了。

廣州這個地方,看來憂愁應該很少。

兩人晚上還是去原來那個小飯館喝酒,夜裏飯館關着門打空調,一進去涼風飕飕,還有點冷。點完菜上完酒之後我問他到底怎麽了,阿南才跟我講清楚他發生了什麽事。

我來之前迪廳有個常來鬧事的小流氓,是陳文哥對頭的弟弟,那幫人之前混隔壁區,半年前不知道哪裏抽了風,總是三個的來這裏搞事情。當時迪廳裏有個做了很久的姐姐,跟陳文哥有點關系,有一天來上班的時候被他們半路劫走,反正做了很不好的事。

具體是什麽事,阿南也沒講的太清楚,只告訴我人找到的時候,全身上下除了臉之外都是煙頭燙出來的疤,連大腿上也是密密麻麻的血窟窿。聽得我整個人汗毛都立起來了。

陳文哥肯定要報複的,這種事情放在個稍微有點血性的人身上都過不去,于是找了幾個人綁了那人的弟弟,其中當然也包括阿南,他們給人灌了加料的水,然後脫光衣服一邊打一邊拍照錄像,最後反正還是留了條命,但是人基本也廢了。

這事出了之後,場子裏鬧的就更厲害,隔幾天就是一場鬥毆,警察都來了好幾次,拘留了好幾個人。後面眼看着實在不行,陳文哥就找了點關系問上了能說話的人,最後的解決辦法就是迪廳給了出去,他雖然還在,但也是個管個事,手下的人也散走了。

阿南當初是陳文哥帶進去的,跟那個姐姐也熟悉,所以打人的時候下手最狠,要是離開了迪廳也沒什麽地方去,就不願意走。陳文哥是個講情意的人,趕不走人後聽到對面還不死心,怕對方報複他不成,找阿南下手,就讓阿南去廣州找他朋友避避風頭。

前前後後大致就是這樣,阿南雖然說的輕描淡寫,我坐在他對面聽的是膽戰心驚,而且聽朋友講這種事真的不能細想,越想越覺得人要是兇殘起來,根本就沒有能狠過他們的東西,而且還都是活生生在自己身邊的人。

這個時候我感覺自己看阿南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有點佩服又有點兒陌生。

吃飽喝足,我正要起身結賬,阿南拽住我的手臂,往玻璃門外一指:“你看,是林哥。”

我順着阿南指的方向朝門外看,意外的又看到那個男人了。

江寧二村的布局很亂,很多一家一戶的小樓邊上還有各式各樣蓋出來的平房,挨着路邊的平房大多都是店面,一間一間,其中一條走到盡頭一拐彎,着眼就是一大片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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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邊上鋪上瀝青,是一條挺長的有好幾米寬的路,還修了只有一邊的路燈。看着和外面的路一樣,其實一邊是菜地,一邊是店鋪,稍微大點的轎車都開不進來。

小飯館是一條道上的最後一間,小道一拐接上瀝青路,大門邊上就是路燈,這路燈和外面馬路的黃燈還不一樣,一到晚上白瑩瑩的照下來,特別詭異。

說到這裏,扯了好多亂七八糟不相幹的,其實就是想加深一下這個男人再一次出現在我眼前的記憶。

我看着他從白瑩瑩的燈光下越走越近,走到了飯館門前,阿南上去給他開門,眨眼之間人就坐到了我的邊上。他這次穿了全黑的短袖,下身依然是牛仔褲,不過比上次顏色要淺一些,深藍色。

頭發比上次短一點,有零碎的劉海,看樣子是打理過。我想他應該剛洗完澡不久,因為我坐在他旁邊,甚至都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薄荷味道。

我聽見阿南說:“林哥,這是我兄弟,剛到二村沒多久。”

我回過神,鬼使神差的對男人伸出一只手說:“你好。”

說完之後才覺得不對勁,完全不像小弟第一次見大哥的樣子,整個人猛地局促起來,都不敢擡眼看對方的反應,剛想要把手收回來,男人的手就握住了我。

他捏着我的手,沉着嗓音說:“我叫林野。”

林野,他的全名。

我把頭擡了起來,收斂着情緒,老老實實的稱呼他:“林哥好,我叫餘孔陽,叫我小餘就行。”

他銜着笑意:“小魚?貓吃魚的魚?”

“不是不是,就是人字頭,餘下的餘。”

“原來如此。”他一副明白過來的樣子,可卻扭過身和阿南講話,後面他又坐了一會,準備走的時候我起身去結賬,付完錢出來,他和阿南已經站在了門外。

晚上我和阿南回到了屋子,臨睡之前我找出了那個黃色本子,又添了新的內容進去。

我寫:七月二十號,我,餘孔陽,知道了他的名字,摸到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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