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七十六

我從愛情森林回到學校後天上就開始落雨,冬天的雨下帶着濕冷的風一并落下,打的人從頭頂到腳底板都是冷的。進到了宿舍之後有個也沒回家的室友縮在被子招呼我:“你哥來了。”

“我哥?”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時沒想到我哪個堂兄表弟會這個時候來看我。

“是啊,問我你在不在,我說你出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室友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指了指桌子上的保溫杯,“把水遞給我一下。”

我把杯子給他,腦子裏還在想是誰,随口問了一句:“他說什麽了沒有,叫啥?”

“叫林野。”室友擰開保溫杯,對着冒出來的熱氣直哈哈。

我聽到他說出林野的名字後,就好像被施了定身咒,意識到林野來找我之後拿起手機就往外面沖。室友在後面喊了我幾聲,說雨太大,叫我拿傘。

我定住身子,又轉身回去把傘拿出來,沖下樓之後想起我是從學校後門進來的,林野要是找我肯定是在前門,于是冒着雨就沖出了宿舍樓,往學校門口跑了過去。一路上我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快一點再快一點的,見到他。

世界此時此時濕冷粘膩,但人的心會有火,會因為想念保持熱烈。即将奔到門口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門衛室的屋檐下站着一個人。屋檐下的空隙并不寬廣,一個人站着都顯得局促。檐上的雨順着邊緣往下滴落,有不少都落入了他的身上。

他看着我從雨中而來,眼神一下就放出光芒來,凍得發白的臉上僵硬消融,顯出抹溫和笑容,大概又意識到自己被淋的落魄,這抹笑裏又有些羞澀。

我和他會合,又帶着他一起離開。

雨漸漸地停了,我們倆在街上漫無目的的瞎晃蕩,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後,這種狀态讓我想起以前在一個娛樂節目上面看到的,一個歌星的采訪,歌星寫了首詩,詩裏有流浪的游魂和能看見他的人。我事後想起這個事,總覺的不太對勁,後來看了個鬼片才聯系起來,可以看到游魂,還不怕游魂的,不就是抓鬼的道士嗎?

但此時跟在我身後的人,就像只能看見我的人一抹游魂,我停下腳步,轉身,林野也頓住,我問他:“今天還回去嗎?”

“我沒開車來。”林野看着我。

“那先吃點東西吧,太冷了。”我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心裏很開心,但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帶着林野往街上的小館子多的方向走。

冬日的天昏暗的早,剛下的雨還沒幹的透徹,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帶着田地裏的泥濘,仔細聽的話,就會聽到泥土黏連着的獨特聲。擺在街上的小吃攤支着各式各樣的燈,各種賣熱湯面點的挂着攤子紮堆在街的兩旁。青白昏黃的顏色一片交織着另一片,空氣裏帶着水汽,映襯着街上煙火昌盛,

我帶着林野吃我喜歡的羊肉湯,老板端上熱騰騰的碗,升騰的熱氣模糊掉他的臉。我沒什麽胃口,但是看着他喝下熱湯後的惬意神情覺得很安心。

這裏是我從小長到大都在流連的地方,屬于等我七老八十了也不會忘記的印記,現在這份将來的記憶裏還多了一個人。

吃完東西,我們商量之後的安排。這個地方沒幾家旅館,條件也都不大好,我和他一起找旅店,跑遍了這一片,選了一家離我學校比較近的。交押金的時候服務員問我們要身份證。我搖搖頭,說我不住,服務員撇了我跟林野一眼,提醒了一句中午十二點前要退房。

旅館的熱水器很舊,籠頭上有劣劣鏽斑,我對着鏡子換下身上濕噠噠的衣服,接觸到空氣的皮膚被驟降的溫度激起一陣站顫,快速的沖完澡之後用毛巾裹好出去。

林野坐在房間唯一的椅子上,似乎在發呆,看見我之後對我招了招手,我朝他走過去。他起身讓我坐下,又去取了一條毛巾給我擦頭發。我久違的和他那麽接近,熟悉的氣味裏混雜着今天他走過的所有地方。我們挪到那張已經被清洗到發硬的床鋪上,窩在消毒水味道的被子依偎在一起。

我問他:“怎麽就跑過來了,為什麽不和我說一聲。”

“我怕你不見我。”他說。

“……不會的。”我知道我有多想這個人,只是枯燥和壓力有時候會讓人很疲憊,疲憊的連感知都變得遲鈍。

林野在被子裏蜷縮了起來,把頭放在我胸口的位置,隔着骨肉血脈,還有一顆心髒在跳動。

我問他:“我們還要在一起嗎?”

隔了許久,他和我說:“再堅持一下,好嗎?”

我點頭,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也不知道什麽失去的意識。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格外地清醒,窗前的布簾大約是太老舊了,外面的光透進來,還能看到稀薄塊狀形成的光的斑斓。我翻了個身對着邊上躺着的人,他的呼吸均勻,緊閉着的眼下有着微微的青影,面容上還帶着疲憊的影子,但氣息很安穩。

這個畫面讓我第一次,生出了想讓世界靜止,時間凝固的想法。可是時間該怎麽才能停留下來呢?

我只能盡力的保存這一刻的感受,感受着能這樣看着他真的太好了,當然,不只是感受,最好是能把現在的情景也一并保存下來,等他走了,我就能常常拿出來看,可以省下很多我想他的時間,哪怕一天只有一秒鐘,長年累月,就是千千萬萬,四舍五入,也能占滿餘生。

可我總是想的很好,還想的很多。時間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留。所以我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的睡臉,一直看到他惺忪着眉眼從安穩中醒來。

房間的氣息幾乎是一下子就沉悶起來,我不能再肆無忌憚地看着他,但他揉了揉眼睛後就毫不遮掩地盯着我看。而這時我才發現他的頭發已經比上次見他的時候長了許多,一絲一縷搭落在額頭上,有點回到雜貨店門口第一次看他的那個樣子,但又完全不一樣。

我抽出被子裏的手點了點他的額頭,發現他的發根裏夾雜了好幾根銀絲。

我說:“你都有白頭發了。”

林野說:“這個啊,很小的時候就有了。”

“那你很小的時候就老了嗎?”

“……是少白頭,遺傳下來的。”

“我以前都沒發現。”

“染黑過幾次的……”林野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我挺怕老的。”

我按住他抓頭發的手向自己拉近,親吻着手背。林野嘆了口氣,挪動身體朝我靠近,然後以一種将身體蜷縮成圓的姿态,又把額頭抵在了我心髒的位置。

我想,世界上最可愛的男人,應該就在我的懷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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