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谷中奇遇

一行五人茫然地在谷口站了許久,兩個小童才終于氣喘籲籲地奔了回來。

黑衣小童朝付清做了個請的姿勢,朗聲道:“我家夫人有請。”

付清點頭跟上,卻發現白衣小童擋住了她身後想要一同跟來的付湛一行。

白衣小童禮貌地一笑,伸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恭恭敬敬地道:“夫人只想見大小姐一人,幾位請随我往偏廳稍待。”

大小姐這個稱呼讓付清怔忡了片刻,從出生到現在,還從來沒有人這樣稱呼過她。腦海中倏忽閃過,如果自己不是生在宮中而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現在的自己将會怎樣,這樣令人百感交集的念頭。

“四哥……”付湛深深地望了付清一眼,面帶憂色。

“放心,不會有事的,等見完夫人我就來找你們。”想起姬盛年說起醫仙谷時的表情,再結合剛剛小童的反應,付清感覺自己此行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

“各位應當吸入了不少紫葉草的花粉,先去偏廳喝杯藥茶醒醒神,到時小黑自然會帶大小姐過來跟各位相會。”白衣小童又禮貌地伸手指了指剛剛他所指的那個方向,面露期盼。

付湛皺眉望了付清一眼,終于抿了抿唇,帶着庚申和甲午跟着白衣小童往一條小徑走去。

“大小姐,這邊請!”見付清盯着付湛一行遠去的背影出神,黑衣小童微笑着指了指另一條小徑。

付清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不好意思地朝小童笑笑,疾步跟上。

谷中的景色跟谷外截然不同。谷中茂林修竹遍植,空氣中彌漫着陣陣不知名的淡淡花香,一層淡淡的薄霧在樹梢間緩緩流動,雖是初夏谷中卻無半分惱人的暑氣,涼爽宜人。反正有黑衣小童帶路,付清知道這邊不會有什麽問題,于是放心大膽地深吸了幾口清冽的空氣,頓覺神清氣爽。

沒走幾步,眼前便出現了一片茂密的竹海,穿谷而過的山風吹拂着竹葉發出一陣陣潮汐般的沙沙聲,竹海随風搖曳的景象更像極了水中陣陣擴散的漣漪。山谷深處偶爾遙遙地傳來陣陣婉轉的鳥鳴,秦山高聳入雲的山峰掩映在遠方的薄霧之中,若隐若現。

不知為何,站在這竹海跟前,付清竟感覺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放松,就仿佛所有的煩惱都在一剎那煙消雲散。

“大小姐,請進!”黑衣小童指了指竹海。

付清定睛一看,這才發現竹海之中竟有一條只夠一人前行的小徑。入得小徑,眼前的光線便立刻暗了下來,濃重的綠色從四面八方逼過來,付清擡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竟覺得連自己的手指也染上了淡淡的綠色。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濃重綠色終于漸漸淡去,前方豁然開朗。

付清揉了揉眼睛,努力适應眼前有些耀眼的陽光。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令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以為出現在眼前會是一座跟竹海相映成趣的竹樓或是木屋,卻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座朱門銅釘,檐牙高啄的大宅。

付清伸手摸了摸門前的石獅子,一直到感受到石頭冰冷的觸感,這才相信眼前的景象不是自己剛剛吸入了谷中某種致幻植物後的錯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付清做夢也想不到竹海之中竟有這樣一處足以用氣勢恢宏來形容的大宅,恍然間竟讓她生出了一種自己在一剎那回到了京城的錯覺。

付清之所以吃驚倒并非完全是因為宅子的規模,而是因為,這大宅無論是大門,門楣,瓦當,還是門前兩頭石獅的大小竟都是以親王禮制打造。付清不記得大胤曾經在這片地界封過親王,這所宅子的存在要是被有心之人發現,宅子的主人怎樣都逃不過謀逆的大罪。

看這宅子的朱漆略顯斑駁的顏色,顯然已在這竹海之中挺立了多時。可以想見宅子的主人絕無可能是泛泛之輩。如今,自己見了這宅子,要怎樣才能得以全身而退?

“大小姐,進來吧。”黑衣小童明顯沒有意識到付清心中此刻正翻江倒海,恨不得馬上插上翅膀逃跑,依舊笑意盈盈地側身對付清擺着請進的手勢。

知道現在逃跑根本沒有半分勝算,付清只好微微苦笑,硬着頭皮踏入了門內。

門內廊腰缦回,陳設雅致,倒是跟見到宅子的第一印象相符。付清跟在黑衣小童的身後兜兜轉轉走了半天才終于在一座小院前停下了腳步。

“夫人就在院內,大小姐自己進去吧。”黑衣小童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把付清一個人晾在了小院前。

付清猶豫了片刻,咬了咬牙,踏入院內。院子的東側植了兩棵大槐樹,厚重的樹冠遮蔽了大半個天空,讓小院顯得更加的靜谧和幽深。不知是不是因為谷中的氣候較外面偏涼爽,外面的槐花已經開得很盛,這院內的槐樹才剛剛開花,如果不是因為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素雅清香,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碧綠的樹冠間已經有幾枝潔白的槐花垂下。

“傻孩子,站在門外幹什麽?進來啊!”

付清正盯着樹杈間潔白如雪的槐花出神,門內忽然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聲音清脆爽朗,一聽就知道聲音的主人應當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只是“傻孩子”這個稱呼卻讓付清不由自主地微微皺了皺眉。

果然,事情一旦跟醫仙谷扯上關系,便不能以常理去判斷。先是“大小姐”,再是“傻孩子”,付清很好奇,自己是不是還會有別的什麽新奇有趣的稱呼。

付清忐忑地步入屋內,見屋內正坐着一位華服盛裝的中年美婦,無論衣飾還是儀容都讓付清莫名地想起京城那些養尊處優的貴婦,實在無法将她與醫仙谷這樣荒僻的地點聯系在一起。恍惚中竟讓付清有種自己不小心闖入了京城某戶官宦人家內眷閨閣的錯覺,竟莫名地感覺臉頰火辣辣地燙了起來。

“傻孩子,臉紅什麽?過來讓我看看。”盛裝美婦款款起身,走到付清跟前,仰頭望着付清的臉仔細端詳了起來。

陽光透過窗棂射進來,剛好落在那婦人的臉上,付清驚訝地注意到她的瞳孔竟是淡淡的煙青色。腦海中驀地閃現出當年付湛離宮時,姬盛年蘸着她的眼淚,說“哦,原來你在哭啊……”時的情景,付清盯着眼前那雙似曾相識的煙青色眸子,恍惚間竟覺得呼吸一滞。

“小七不會生出這麽普通的女兒,小七的女兒就算不是傾國傾城也絕對不會只有中人之姿。”就在付清神游萬裏的時刻,中年美婦忽然微微蹙起了眉,接着便伸手探向了付清的耳根,小心地婆娑起來。

她的手指帶着冰冷的溫度,這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接觸讓付清吃了一驚,她乍然從神游中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一步。就在她退後的前一刻,中年美婦剛好摸到人皮面具的一角,她這一退,面具便自然而然地被中年美婦帶了下來。

人皮面具戴了太久,加上沒有藥水的浸潤,突如其來的撕扯刺痛了皮膚,付清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雙頰。

中年美婦捏着手中的人皮面具,滿意地勾起了嘴角:“我猜的沒錯,果然是人皮面具。”

“傻孩子,害羞什麽?讓我仔細看看。”她說着,便将手中的面具一丢,欺至付清跟前,猶如欣賞一件罕見的藝術品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起來。

付清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目不轉睛地望着眼前的那雙煙青色的眸子,幻想眼前這人是自己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神醫師父,心中的不自在感終于稍稍緩解。

不知道到底打量了多久,中年美婦終于緩緩地退了開去,漫不經心地調笑道:“嗯,不愧是小七的女兒,跟小七年輕的時候一樣漂亮。”

“小七是誰?”中年美婦左一個小七右一個小七,付清終于耐不住心中的狐疑,小聲地問了一句,雖然在眼前的狀況下,這句話明顯有明知故問之嫌。

“天吶,小七該不會從來沒跟你說過吧?”

中年美婦一聲驚呼,見付清點了點頭,立刻忿忿道:“那個死丫頭竟然真的沒跟你說過。小七就是你娘,原名姬思陌,化名楊思陌,現在是大胤的皇後。”

付清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稱呼外人口中心思卓絕,口蜜腹劍,心如蛇蠍的當朝皇後為死丫頭,頓時有種大開眼界之感,竟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中年美婦失了神。

“傻孩子,發什麽呆,趕了這麽遠的路一定口渴了,先來喝口茶。”中年美婦抓起付清的手便将她往茶桌旁拉。

付清按照宮中的禮儀在茶桌前坐定,安靜地望着中年美婦熟練地調用面前的茶具。

“小七喝茶的時候最挑剔,一定要有茉莉花相配,而且非得是當年采摘,在正午的烈日下曬幹的茉莉花才行。我可不是在開玩笑,當年這谷中的茉莉花大半都是被她拿去泡茶喝光的。”似是想起了什麽美好的回憶,中年美婦微笑着牽起了嘴角,連眼角也漫上了幾道淺淺的笑紋。

付清坐在茶桌前,捧着手中那杯中年美婦按照皇後的習慣泡制的花茶,再度茫然地失了神。宮中禁忌頗多,很少有人知道皇後喝茶時的偏好,連這樣私密的偏好都知道,眼前這位中年美婦應當正是皇後的故人無疑。

只是姬這個姓氏卻讓付清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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