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辭官歸隐的軍師12

十皇子李景年站在宮門前,一時踟蹰。

他知曉自己此行要去做什麽,但站在這裏,他只覺得自己腿軟頭暈。

明明冬日的太陽并不刺眼,他卻覺得自己被烤的眼前一陣陣地眩暈,他忍不住回頭去看向自己的舅舅,卻只看見的一個深深躬着的脊背。

他看着這情形,心底驀地生出些不平來:他明明樣樣都好、什麽都出色,但是在父皇眼裏,總是趕不上那個早死的大哥。

——什麽外家掣肘?!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舅舅雖為長輩,但從來都謹守君臣之別,他又豈是那種昏庸到受人操縱的傀儡?!

今日之後、今日之後……這座皇城便是他的了!

李景年胸中頓時生出一陣豪情,他擡起頭來、闊步往前走去,暖陽煦煦、照亮了前去之路。

身後,吳慶興直起身來,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唇邊也揚起一絲笑來,但很快就收了起來,和一旁的宮城守衛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快步跟了上去。

——成敗,只在今日一舉。

另一邊,吳衛卻沒有被按照吩咐帶回老家。

他由他帶頭,正領着一群人往柳院的方向去了,“大哥,我查過了,那個人就住在這兒……”

他一邊臉高高腫起,右胳膊還挂在胸前。

吳政雍看着自己的弟弟,皺眉道:“等找到地方,你便出城。”

吳衛悄悄翻了個白眼,造反失敗被殺頭,和被打發回老家躲躲藏藏過後半輩子,他寧願選前者。

雖然得知自家老爹要去幹的大事竟然是逼宮之後,吳衛十分震驚。但是纨绔卻有纨绔的好處,他足夠心大,震驚過後,立刻該幹嘛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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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件事情成功與否,他在裏面一點作用都不起。

……也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他突然想起自己丢玉佩時候,遇見的那個美人兒。

那玉佩,一定是他幹的!一定是他早有預謀!

——至于原因,你見過纨绔講道理嘛?!

總之,吳二指天立誓地跟他哥保證,那人一定有問題。

不同于吳二的不過腦子,吳家大哥還是十分冷靜的,但他知道的內情更多,也更确定那人确實是像是有問題。

于是,就有了吳衛帶着人往柳院去這一幕。

跟着他們的,都是本在西山中的死士,這會兒卻穿着一身京城戍衛的衣裳。但是看見吳政雍身邊的那個中年漢子,卻讓人立刻知道了緣故。

——那是禁軍右副統領,徐阗。

這是當年李昀征戰天下時就跟着他的老人了,連這人也能收服,怪不得吳慶興有恃無恐,膽敢逼宮。

眼見着柳院越來越近,徐阗眯了眯眼,沖着吳政雍低聲道:“那是高家的別院。”

吳政雍微微蹙眉。

——六皇子母家?

他們确實有對付吳家和阿年的理由。

遠遠的,那別院的門口似乎有個人站着,身形單薄,似乎是個少年人。

吳政雍擡眼看過去,還沒待看清楚,吳衛就高聲叫了起來,“是他、就是他!就是這個人偷的玉佩!”

吳政雍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對方着态度,好像是對他們的到來早有預料一般。還不待他思索出個所以然來,吳衛已經擡手一揮,“給我上。”

……頗有些平日巷間走馬溜街、欺行霸市的纨绔模樣。

不過那些死士卻都沒有動彈的,畢竟如今吳政雍在場,他們還不歸二公子調配。

吳衛也慢半拍反應過來,尴尬放下手,求助看向他大哥,又悄聲在他耳邊提醒道:“大哥你小心點,他會用毒,上次我帶的人就被他一下子放倒了……不過你放心,我可不怕他的,上次他就沒能一下子放倒我。”

徐阗聽聞這話,忍不住往吳衛那比大出旁人一倍的體型上看了一眼……他似乎猜到原因了。

幾人在原地頓了片刻,那邊那個少年竟然往這邊走了過來。

對方步伐輕巧,但随着那他一步步逼近,那不緊不慢的樣子,明明他們這方人多勢衆,但幾人卻都不由都繃緊了神經。

看清了時越的模樣,幾個人反應不一。

吳二色心不死,看着這張臉,又露出些垂涎的意思;吳政雍卻是眉頭皺起,覺得這人有些熟悉。

但三人之中,實在數徐阗反應最大。他看清了來人的模樣,瞳孔驟縮,張嘴想要說話,嗓子卻像是卡住了一般。

——軍……軍師?!!

他怎麽會在這兒?!他不是出海了嗎!!

什麽時候回來的?!

——不、不對,年紀不對……這個人是……?

時越看着那個人的反應,本來準備好的話一頓——這還是個故人?

他打量着這人的相貌,半晌,總算從回憶的角落裏扒拉出來一張有點相似年輕人的臉。

——熟人好啊,熟人好辦事兒……

時越立刻揉吧揉吧把最開始準備的計劃扔到了一邊,開始臨場發揮。

他帶着點笑開口,“徐偏将?”

徐阗一僵,剛才種種思緒一下子像是被定住了,下意識應了句,“是!”

吳政雍見這情形,也顧不得思索方才那熟悉感從何而來,他皺眉道了句,“徐統領?”

身後死士聽出主人的話中之意,隐隐半包圍起徐阗。

被那一聲驚醒,徐阗這才回過神來,卻沒看吳政雍,也沒在意身邊死士似有若無的殺氣,而是死死盯着時越,“你、你……不是軍師!你是誰?!”

時越輕輕笑了一下,“在下姓時名意,近日初到京城,還未及多謝盧國公上下款待。”

吳政雍這才想起了那熟悉之感從何而來,他姓“時”,長得又同那人極像……

吳家這個盧國公得的,說起來并不光彩。

他們本是前朝世家大族。在大盛軍隊攻來之時,是吳家聯合諸多京城小世家,綁了前朝末帝,親自大開都城之門,将大盛軍隊迎了進來。

……這幹脆利落的投誠之舉,雖然受諸多舊世家诟病,但那些不肯低頭的世家早在城門大開的當天晚上,就被屠戮了幹淨;那些猶猶豫豫、想要投靠又想要名聲的家族,也随着新朝的興盛而漸衰敗。

他猶自記得,城門大開那日——

甲胄黑得發亮,百戰之師的血氣銳氣激得醉生夢死、奢靡繁華的舊顫了幾顫。

他們用着最直接、最激烈方式,宣告了舊的王朝落下:在親眼見時過那樣的軍隊之後,無人再能抱着複辟舊朝的幻夢。

拿什麽去複辟?

——是瑤琴箜篌的靡靡樂音、還是水袖柳腰的纖纖之舞?

……

那一日,那高頭大馬、立在最前未來帝王當然引人注目,但是最吸引人眼球的卻是那身後只落後半步的那年輕的文士:一身布衣居于一衆身着全套甲胄的士兵之中,實在是由不得他不顯眼。

在那滿是肅殺之氣行伍之間,也壓不住那昳麗眉眼的風流。

——那實在是個完美貼合舊日都城審美的人,若是他早幾年出現在都城之中,怕是要激起一陣追捧的風潮,就如當年的“琴絕公子”。

他那時尚且年少,為表投降誠意,吳家率全族子弟跪迎新主,他也随着父親,跟在其中。他分明聽見,身後又子弟竊竊私語的感慨着那相貌……但聲音卻一壓再壓,最後漸漸消去。

——不是那人不夠好看。

而是不敢……

李昀雲豹騎踏遍天下威名赫赫,“鬼謀”的無雙智計也毫無遜色……這樣的人,相貌如何,實在讓人不敢論及。

而之後,那人便像是蒸發一樣,沒了蹤跡。

聽聞是在當今陛下被勸進位的當天晚上,便留書離去。

——傳說有瑞獸者,亂世化人擇主,待主君平定四海之後,它便功成身退。

不期然的,吳政雍想起了這些年流傳甚廣的一則話本。

他說他叫“時意”,是那人的……兒子。

——這般相似的相貌,吳政雍實在想不起第二種可能。

吳政雍和徐阗尚陷于震驚之中,可吳衛卻沒那麽多的顧忌,他偷着眼看向自己的大哥,見他沒露出什麽阻止的意思,便立刻瞪着眼看向時越,大喝道:“小賊,還不快把爺爺的玉佩交出來?!”

這一聲惹得三人都看向吳衛,時越笑了一下,雙手向前奉上玉佩,語氣輕緩道:“那日借吳二公子的玉佩一用,如今原物璧還。”

吳衛愣了一下,沒想到時越這麽好說話。

——這就承認了?他威逼利誘、嚴刑拷打話都沒用上呢。

不過,纨绔總有纨绔的辦法。

吳衛先是拿回玉佩,他本想順勢牽着那手摸上兩下,卻不知怎麽的,手上剛拿住玉佩,對方的手就收了回去。明明那速度也不快,可就是叫人抓不住。

吳衛也沒把這點事情放在心上,他重新将玉佩收回來,仍舊聲勢甚高地呵斥道:“你以為老子是誰?!你當爺爺的東西這麽好拿?!還回來就行?……這打發誰呢?!”

時越一笑,“那吳二公子意欲何為?”

吳衛被這一笑勾了半邊魂兒去,心裏只嘆着這小美人兒不去南院可惜了。

方才時越那反問的話,又被他腦子裏加工加工,就變成了“任君處置”的意思。

這一時間腳底下都有些發飄,腦子裏腦補出來的許許多多不可描述的畫面,他迷迷瞪瞪就想上前,卻被自家大哥一把抓住攔了下來。

吳衛有點懵地看向自己大哥,不是要把這人抓起來嗎?

吳政雍深吸一口氣,語氣生硬道:“時小先生初到京城,不若去敝府坐坐。”

他說着,示意自家死士上前。

離時越最近的那兩個死士往前幾步,時意如今是少年人的身材、還沒長成,故而那兩人甫一上前,壓迫感便撲面而來。

時意臉上卻沒什麽慌張的情緒,而是輕飄飄地重複了一句,“徐偏将?”

語氣甚至帶着點笑。

徐阗本來站在原地,手臂發着抖。

……盧國公的藏兵之處是軍師的兒子發現的。

那……陛下、陛下必定知道了……

——他們、他們成不了!!

徐阗只覺得一呼一吸間都是顫抖的血氣,視野中都出現了模糊的虛影。

——完了!全都完了!!

有“軍師”在的仗,不可能打敗。

這是當年李昀手下将士們的共識,那是一點一滴、一次次絕處逢生積累出的信任……最後幾乎成了一種信仰。

如今……如今他站在了軍師的對立面……

怎麽會?!怎麽敢?!

混亂的思緒,讓他忽略了那時越暗示的父子身份,只能循着那一點直覺,便陷入了無盡的惶恐之中。

——不、不可能的……他們不可能成事!!!

他抖着身體想要後退,可時越那再次重複的稱呼卻讓徐阗一個激靈。

——對,他還有機會!!

吳政雍察覺到不對,欲要避開,可徐阗動作更快,他眨眼間就撂倒了身旁死士,直向着吳政雍而去,不費吹灰之力,就扼住了吳政雍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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