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幹巴巴的聲音刺激着圍觀的好面子紳士們的臉皮,紛紛伸出手,開始鼓掌,勉強的掌聲。
船長擡頭看上去,毫無意外——
“你,在幹什麽?”他大聲喊。
高大的男人正是這一出劇目的主使,淡金色卷發的家夥露出狡黠的笑,大鼻子都向上皺起來。“我在鼓掌哦,船長老爹!”他像個大男孩一樣,也扯開嗓子回答,“多美妙的曲子!我們的長笛手!嗚嗚嗚~”他學着長笛的聲音,手指敲擊着船舷。
“你不要胡鬧了!”一個面試官沖出來,扶了扶金絲邊眼鏡,指着門口的東方人,“這家夥根本對長笛一竅不通,他根本不懂音樂,一點不懂!”
“見你的鬼去吧!”那人在高處做了一個挑釁的手勢,“這孩子不懂長笛,但他懂音樂!他懂!他懂的!”巨大的聲音在船體回響,“他的音樂,你才是不懂的那個!蠢蛋!”
兩個人全然不顧身上筆挺的西裝,隔着幾十米的垂直高度,激烈的對罵。
船長絡腮胡子後面,是一臉無奈。
他伸出右手,向拿着長笛的東方人:“歡迎你加入康缪尼司特號,我們的新任長笛手。”
這也許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因為每個與你擦肩而過的人眼裏都閃爍着希望。這并不是說今後我再也沒有體會過這種快樂,無稽之談。只是第一次,這種感覺會銘刻在你的心底,難以忘懷。
汽笛聲,道別聲,還有富有傳統風味的蘇格蘭風笛演奏,在奢華的喧嚣中,這個漂浮的小小世界開始了它的旅途。從高高的船舷上往下看,下面身着西服,搖動星條旗的人們就是黑色的螞蟻。他們拼命揮動手腕,我們也看不到。
不過有這個氣氛就足夠了,他們叫這個是“宴會”,可能和紅白喜事搭建的戲臺子一樣——也許不是專門請給你,但你可以融入這個熱鬧中,去聽一出戲文,運氣好的話,還能遇到有名的角兒。
我在恍然間,又想了很多很多。
我看到人群裏抱着奇怪樂器的人,那是蘇格蘭風笛,男人穿着女孩子一樣的百褶裙,露出大腿。我無法欣賞這種服飾,可我覺得風笛聲很美。
我是失敗的。
我聽一位西洋人說過:音樂無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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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我的笨拙,或許是我的無知。我以為長笛和竹笛類似,它們的确很像,像到你只能注意到不同。我想到的是《梅花三弄》,竹笛可以吹出風流,長笛卻不行。
又或許,是他們不願意聽?只因為這不符合他們的樂理,這就不是music……
巨大的鋼鐵鯨魚移動了,緩緩的壓碎海波。
我聽到身邊有女孩子撲到家人懷裏,開始嗚咽,這對她來說是離別。可我不覺得,因為離開的土地,也不是我的故鄉。
我離開了土地,駛向我永遠可能都不會熟悉的大海,陌生的大海。
這是他們西洋人口中的“暴君”,喜怒無常是它的天性。
航程的第三天,大海已經厭倦了歡樂。
陸地上最大的生物是印度象,康缪尼司特號可以随便裝上一打。不過現在,龐大的康缪尼司特也只是一個玩具,海浪和暴風,這兩個野孩子不懂得什麽叫做節制,它們在輕而易舉的玩弄它,抛起,落下,傾斜,甚至旋轉。用什麽方法來制服這兩個暴徒呢?你可以用木棍教訓一條惡犬,用繩索制服一頭公牛,用匕首解決一條蟒蛇,用獵槍殺死一頭雄獅;可是面對飓風惡浪,殺死它們?它們本來就沒有生命。
海浪搖動船,船搖動肚子裏所有東西。
瘦小的東方人徹底迷路了。
他從三等艙跌跌撞撞出來想透口氣,并不是第一次坐船,他暈船已經沒有之前那麽慘了。面對這樣的天氣,他的那點鍛煉是遠遠不夠的。頭昏眼花的他實在不敢留在三等艙,可等他努力出來之後,又立刻後悔了。
他覺得自己就是炒鍋裏颠簸的菜段,向前摔過去,又向後仰,剛撞上左邊的牆壁,又被抛向右邊。腳下一軟,直接坐到地板上,順着滑下去,最要命的是還被突然颠起來的地毯一絆,滾了好幾圈。他抱住頭,整個後背砸在彩色玻璃屏風上,玻璃嗡嗡震了一聲。
大海似乎也要喘口氣,平靜下來。
已經狼狽不堪的東方人整理了一下滾得亂七八糟的衣服,還有散開的頭發,想站起來。腿還沒用力,眼前就是一黑,整個人又向前撲下去。這時,新的海浪狠狠抽在船舷上,又一番新的颠簸開始了。
他好不容易抱住一個巨大的釉紅将軍罐,才穩了下來,滿臉都是熱氣,不由得喘着粗氣。腦袋裏嗡嗡響個不停,胃裏也在翻江倒海,他都想抱着熟悉的瓷器這樣抱一夜算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他,他看到标準上流社會服務生一般并起站立的雙腳,就在這來回起伏的地板上。
身穿着正式的晚禮服,是那天在船上鼓掌的人。
太過魁梧的人簡直是個巨人,穩穩站在那裏,讓他都覺得船不再颠簸了。他看到淺金色頭發在微微飄動,那個人巨大的鼻子下面露出微笑。
“暈船啦,Haynes?”那個人說,看着臉色蒼白的東方人疑惑的表情,紫色眼睛的大家夥笑得更加開心,“Haynes Flutes,你長笛的品牌。”他的聽衆懂了,他滿意的點點頭,“我有個絕妙法子幫你殺了這該死的痛苦,”他轉身走向屏風邊上的大門,“跟我來吧。”
東方人難以置信的看着他如履平地一般輕松的走到門口,抓住雕花的門把手。高大的人轉過頭來,對着還在原地的東方人一側頭,那雙紫色的眼睛裏全是孩子一般的笑意,在無聲地說:“來啊!”
他走得真簡單!東方人不服氣的松開将軍罐,小心翼翼站起來,剛邁了兩步,船身陡然一斜,他又是連着好幾個趔趄。好不容易抓住了大門扶手,他看到高大的背影已經走到了大廳中央——這是一個舞廳,豪華的舞廳。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只有最盡頭,有一架鋼琴,被固定在地板上。
那個人就走向鋼琴。
東方人吃力的跟過去,他幾乎走了前面那個人三倍的路程,那人是筆直的前進,他卻必須在打着蠟的地板上滑來滑去,就是靠近不了鋼琴。那個人突然轉回來,他一伸手抓住還在被地板戲弄的可憐人,與瘦小的東方人一比,那個家夥更顯得高大了,像頭熊。
可是熊卻走得風度翩翩的,潇灑的走到鋼琴前端,一腳踢了一下固定琴腳的保險。然後拉着東方人走向琴凳。
“坐下吧。”穿着禮服的人說,自己坐了下去,“快來,不然你會被落下的。”
“落下?”東方人莫名其妙的重複了一下,就看見整理完袖口準備演奏的人又一腳踢開了琴腳的保險,只剩下一個腳固定的琴已經開始打轉。
“快來坐下!要走了哦。”把手已經放在琴鍵上方的他催促着,看到東方人有點猶豫的坐在他旁邊,他快樂的按響了琴鍵,同時,踢開最後一個保險。
鋼琴和音符同時獲得了自由,和生命。
大廳中央的天井是無數塊玻璃,能夠透出天空,巨大的吊燈挂在上面,劇烈的搖擺着。鋼琴動了,向着屋子中央俯沖下去,如同陣地上沖鋒的重騎兵。緊湊的進行曲也在空中回蕩,演奏者激烈敲奏琴鍵,鞭策着自己的坐騎。仿佛連暴雨都受到鼓舞,密集得砸在天頂上,作為急切的鼓點,來伴奏。
演奏者接受了外面的挑戰,他嘴角向上翹,淘氣的舔了舔嘴唇,鋼琴發出雷鳴般的聲音,一路沖向廳邊裝飾的券柱。簡直是沖過凱旋門的巴黎民衆,高唱着馬賽曲。坐在旁邊的聽衆現在卻是綁在戰車上的平民,手無寸鐵,只能死死把住鋼琴,臉色已經不能再蒼白下去,眼看着柱子越來越近。
大海永遠是變幻莫測,陡然間,一個高明的賊瞬間掏空了船底另一側的海水,康缪尼司特號一下子向另一側折過去。原本在加速的鋼琴緩慢了,這是沖鋒結束後喘氣的戰馬,淺金色頭發的男人彈奏了一段小步舞,鋼琴開始向後退回去。樂曲到了低潮,他一只手閑了下來,只有右手還在黑白間跳動。
“你太瘋狂了。”喘着粗氣的東方人低聲抱怨着。
“不,多好玩啊!”彈琴的人快樂地說,“還只是剛剛開始呢。”
他說得一點也不錯,後退的速度越來越大,東方人黑色的頭發一直向前飄,樂曲又變得激烈起來,還帶有神秘的元素。東方人不知道後面等待的是什麽,他不敢回頭,因為稍微一動,他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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