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節
。我希望你能體會到的,是世界不那麽廣闊,卻讓你值得去奮鬥的部分。’
‘你們會來看我們嗎?在那裏。’
‘當然。’我在哄一個沒斷奶的娃娃嗎?
‘聽着,臭小子,’我指着他,‘我去看你的時候,你要向我介紹你那孩子的母親。然後我們一起去敲Yau的家門,我相信你們一定住在隔壁,你這個沒有半點生活經驗的東西,離了他根本活不下去!’他嘿嘿的笑起來,‘我會帶着一瓶好酒和甜點來,你伸手過來說用不着這麽客氣。我會直接把禮物收回來,對你說:混蛋,這是給Yau的,誰會把美酒交給你來當水喝!’
我們聊了很久,幻想了他未來那個不走運的另一半的模樣,我指天發誓他的老婆一定想搬到你家裏去。
他說他會穿着你送給他的駝毛大衣,哪一年的新年禮物?因為在船上根本沒有必要穿。
我嘲笑他,現在他肚子上的贅肉會讓衣服根本扣不上扣子。
不過一切還好,他穿上大衣,圍着長長的圍巾,戴着帽子,像是任何一個普通的旅客。精神,帥氣,酷。我們都站在甲板上,每個人和他擁抱。誰都知道,下次我們再見到他,就是在報紙上啦。
‘再見,1917!’
‘替我向百老彙問好!’
我們趴在船舷上,看着他回頭向我們揮手,一個長大成人的孩子,準備離開家,就是這種感覺吧。他開心的揮手告別,走向下船的扶梯。
梯子一共46階,一個小夥子告訴我,總有人會注意到那些不相幹的事情。
他,1917,走到一半,站在船與陸地交界的中點,腳下是大海。他停住了。
時間定格了一樣。
碼頭上人來車往,甲板上交頭接耳,只有他,一動不動。
‘哦,他又怎麽了?踩到狗屎了?’我實在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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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忘拿什麽東西了?’
‘他難道是去撒哈拉沙漠探險嗎?什麽東西紐約買不到?’
‘也有可能突然腦子轟的一下,忘記帶上下船的理由?’
我們安靜到聽着海鷗鳴叫着劃過被高樓刺破的天空,那個高大的傻子就站在那裏,距離土地只有不到30步,每一只腳只用碰到扶梯十幾下!
我都看煩了。
他終于有了動作,而不是被誰速凍起來。
他摘下帽子,甩向空中。圓帽旋轉着,像是要飛向陸地,可又轉回來,最後落到海面上。他轉過身,我看到他搖搖頭,帶着他一直有的孩子一樣的微笑,走上扶梯。
對的,Yau,他又回來了!
就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鬧劇又落幕了。
你寄的明信片都交給他了,很漂亮的風景,我們都贊同你的品味。
你的朋友”
伴着鋼琴曲,東方人打開最後一封信。
“Yau: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腳下的地面不再晃動。對,我已經回到家裏,離開了那條船,和航海的歲月。
1917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就再也沒有提起要下船的事情。有一段時間我們都覺得他怪怪的,性格孤僻,沉默不語,不知沉浸在什麽事情裏面不能自拔——後來想想,他平時也經常如此,可能是我們自己太過敏感。我們把他想下船的事情看得太重,這對他來說可能只是一次平常的‘一時性起’。
頭等艙的客人越來越少,船長開放了二等艙的旅客,允許他們也來到舞廳。我們穿着整齊的禮服,在那群人裏面吹奏樂器,看起來真可笑。我們像是街頭賣藝的。
和任何昙花一現的明星一樣,漸漸的,也沒有什麽人提起1917和他戰勝爵士樂創始人的傳奇經歷。
我不能說是1917退步了,他在不斷探索,在發展着自己,可是我們疲憊了。我們已經習慣了他的調調,哪怕有再多的變奏,我們總是會注意到那些不變的東西,然後打個哈欠。大概我們也已經欣賞的足夠了。
沒有別的刺激。
我們的聽衆也變得不容易被打動了,他們在閑聊,在放松自己,或者在籌劃下一步的拼搏,最後用半只耳朵聽聽我們的音樂。然後,會有一兩個懂行的問:‘哦,這個彈琴的,他發表過什麽唱片?銷量如何?’
不,一張,可能一張都沒有。
‘哦,我以為是個大家呢,太可惜了!’他們會這樣說,‘知道嗎?H. F. 瓊斯的最新CD正在大賣。哦,那簡直是仙樂,神曲!果然是無人能敵的天才!’
事情就是這樣,我已經沒有精力去罵那個傻瓜了。
我很高興他變得固執而孤僻,否則他會整天提着酒瓶子去毆打那些聽衆,這樣太糟糕了。我寧願他像頭聽不懂人話的熊,抱着一棵玉米就開心無比。
最後,前半個月,我拿走了我的薪水,離開了康缪尼司特號。
我回到我的太太身邊,可能今年內,我們會要個孩子。
我也該過上正常的生活了,在哪個音樂學校謀個職位,或者去參加哪個樂隊,私下再教兩三個學生。
Yau,我不能再告訴你關于他的任何事了。
祝你一切順利!
希望你能聽到他唯一的唱片,那旋律還留在我腦海裏,太美了。
你的朋友”
東方人看看最後署下的日期,在這之後,他還是會寫明信片,寄給康缪尼司特號。直到一天,他的明信片上蓋着“查無此處”的郵戳,回到他的信箱裏。
然後,他就再也沒有聽說過這艘船。
東方人将信收起來,把唱針放在唱片的開頭。
光線靜靜的灑在大廳中央,端莊的像是祈年的祭壇。空氣中帶有漂浮的煙塵,陽光下,無法被約束的灰塵飛舞着,顯示着它們的自由。
鋼琴曲的開頭,是孤獨的主旋律,富有個性的高傲旋律在左右徘徊,時而激烈,時而悲傷,一個人在雪原上,在北風中大笑,咆哮,甩開頭上的白雪,在沒過膝蓋的積雪裏向前走,邊走邊跳着奇特的舞蹈。随後,這一切都隐去了,是單手彈出的旋律,是來自東方的曲調,陌生的曲調,帶有猶豫和嘗試。完全不相容的兩段主題,東方的旋律飄散在樂曲中,顯得何等突兀,鋼琴小心翼翼的彈奏出它來,不敢更改,不敢加入任何變化。
主旋律回來了,它在圍繞着副主題,它想靠近它,主旋律不停的出現變奏。在寒冷的冰原上,跳舞的人停下來,帶有遲疑,輕聲跟着哼唱陌生的曲調,他找不到節拍,猜不出下一個音符會在哪裏。代表白梅的樂曲在風中搖曳,他是被梅香吸引住了嗎?凜冽的風雪中,五瓣的梅花如此脆弱,不占有優勢的旋律,卻依然堅持着,可以從主旋律裏輕松的分辨出來。
副主題微微起了一點變化,只是兩三小節的變奏,就停下來了。彈奏者不想去改變它,他怕,他怕他會讓它面目全非。它的美就在于格格不入的不同,就在于微弱的孤傲。纖細透明的白色花瓣,在大雪中默默綻放,點點清香随風而去。跳舞的人伸出粗大的手,想去撫摸那花瓣,可是他遲疑了,他怕碰碎那花瓣。他輕輕吹去旁邊的積雪,只用眼睛,去看。
主題在不停的變化,原本就充滿矛盾的主題,在向東方的旋律靠攏,努力靠近。
這是不可能的。
聽着唱片,東方人嘆息着。
兩個旋律相伴着,它們融到一起,組成這首鋼琴曲,卻又壁壘分明。
唱片走到了盡頭。
最後的部分,損壞得太嚴重。
他聽不到結尾,只有嘈雜一片的聲音。
它們相容了嗎?它們最終接近了嗎?主旋律變化到什麽程度了?副主題是不是也配合着主旋律,用它獨特的變化消除不相容的鴻溝了嗎?
誰能告訴我,誰能知道這最後的結局?
東方人站起來,他環視着四周,黑色的眼睛裏是焦慮。他不再管那留聲機,不再管什麽穩重和矜持。
“你在哪裏?!”他大聲喊着,“是我!”
“你快出來啊!”
他都不用喊出他的名字,這艘船上不會有別人。
他跑起來,跑過一片狼藉的走廊,推開每一扇半掩着的房門,被塵土嗆得咳嗽。
他跑下樓梯,廢棄的鍋爐旁,連一粒煤塊都沒有,只有洗不掉的黑,還有蓋子掉下來的廢舊鍋爐。
他跑到船的最底部,鋼筋的龍骨浸泡在猩紅色的水中,無法立足,水裏帶着腥味,像是一灘血。
他跑到四處漏水的船工艙,櫃子,垃圾,漂在水裏,海洋裏的貝類和寄生蟲在那裏安家,把木頭裝飾得恐怖而醜陋。
他跑到儲藏室,蛛絲結在空空的鐵架上,過去堆放肉食的長桌上,有一塊塊白色的黴斑,在寒風中,沒有蒼蠅,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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