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離栎陽城不遠的莊子裏,在山地裏凍了好些天的馬終于有了落腳的地方,到了馬廄就開始悶頭吃草料,任小甲怎麽刷也不肯擡頭。

另一邊的院子裏,公子虔讓随從出去看莊子裏的情況,自己則和撿回來的清潤少年圍着那一兜紅薯說話。

這東西以前沒見過,不過味道的确不錯,就是少了點。

“我和小甲只有兩個人,就算将馬車塞滿又能帶多少東西?”衛霁被冷風吹的頭疼,蔫蔫的靠在避風處緩了一會兒,然後無精打采的說道,“如果還想要的話,可以留下幾塊明春種下。”

“這些先不說,先讓人找個疾醫過來看看。”公子虔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讓人去将莊子裏的老疾醫請過來,然後催着病恹恹的少年人趕緊進屋。

只看模樣就知道這孩子不壯實,也不知道在山洞裏窩了多少天,不生病才奇了怪。

衛霁也沒推脫,雖然他對岐黃之術很是精通,但現在缺少藥材,有個疾醫自然比他讓小甲去采藥來的方便。

這莊子是公子虔的私産,平日裏由農戶照看,土地算不上肥沃卻也能養活兩三百人,紅薯這東西很養活産量也高,雖然吃多了不好,但秦人貧苦,對他們來說應該很有用。

老疾醫很快抱着藥包過來,看到屋裏是個恬靜的少年後有些驚訝,公子虔剛聽衛霁說紅薯生着也能吃,這會兒正啃的帶勁,見老疾醫站門口不動彈當即瞪大眼睛怒道,“愣着作甚,還不快去治病?”

老疾醫急忙告罪,看那少年人自覺将手腕遞過來,這才捏着胡子開始把脈,“脈象浮緊,呼吸急促,肺經受涼,乃是風寒之症。”

少年人渾身裹在狐裘裏面,露出來的一張小臉帶着病氣,聽完他的診斷也只是露出一個軟軟的笑容,“有勞疾醫。”

“喝藥能舒緩病情,最重要的還是多休息。”老疾醫受寵若驚後退了些,朝屋裏二人行了禮便下去抓藥,心裏止不住疑惑他們公子哪兒找來這麽俊的後生,就是身子弱了點。

衛霁低聲咳着,待喉中癢意褪去這才輕聲說道,“如果等不急的話,找個暖和通風的地方,加點水把紅薯放進去,過幾天就能長出新芽,到時候随便找個地方直接種下便是。”

公子虔看着手裏的只剩下幾口的紅薯,再看看文文弱弱本應不通庶務的貴氣少年,摸了摸腦袋坐到塌上很是不解的說道,“中原那邊的東西在秦國可不好長,這紅薯味道不錯吃法又多,應該只有世家貴族才吃得起。”

秦國窮的連個細面鲙魚都沒有,更不用說山東諸國那些名貴吃食了,他沒見過也正常。

衛霁窩在塌上,看着壯實的公子虔有氣無力的說道,“你可以試試,萬一種出來了呢?”

“怎麽聽着這麽不對勁兒呢?”趙虔捋起袖子站起來,看着昏昏欲睡的半大少年點頭道,“行,就聽你的,萬一種出來了呢?”

他總覺得這小子話中有話,這東西塊頭大分量足還他娘的擋飽,如果真的不用良田随便找個地方就能種,倒是能給秦人多種吃食。

可如果真有這種好東西,中原那些國家自己會不種?

平日裏除了打仗就不怎麽喜歡動腦筋的公子虔有些迷糊,還想再問上幾句,孰料一回頭那小家夥已經閉上眼睛了,無奈之下只能拎着布兜出去。

算了,反正只是找個地方放上四五天,大不了他過些天再來就是。

小甲将馬安置好然後歡快的跑回來,正好看到收留他們的秦國公子給旁邊農戶說着什麽,末了還留下一塊紅薯,搞不明白他們在幹什麽于是搖頭回屋找他們家公子。

雖然都是公子,但是秦國的公子就是沒有他們家公子好,各方面都沒有。

什麽心思都表現在臉上的少年喜滋滋的蹦跶到屋裏,看他們家公子精神不好已經睡下忙捂住了嘴,在附近轉了轉然後開始輕手輕腳收拾屋子。

這院子應該許久沒有人住過,他們現在是借住不能要求那麽多,好在他勤快能幹,就算在這裏也能讓公子過的舒坦。

公子虔讓莊子裏的農戶照看好撿回來的倆小子,直到随從們回來準備離開時也沒等到屋裏那小祖宗睡醒,看天色尚早,索性喊小甲過去在外面點篝火取暖。

“長公子,要烤紅薯嗎?”小甲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燃起的火堆,摸着肚子發現自己又餓了,他早上只吃了幾口紅薯就忙前忙後到這個時候,肚子裏早就空了。

“好小子,二話不說先讨食兒啊?”公子虔笑罵一聲,将布兜裏剩下的紅薯藏好然後讓人準備麥飯和苦菜湯,“我可就剩這麽一點兒了,想吃自己拿你們自己的去。”

“随便吃點也行,我可好養活了。”小甲眨了眨眼睛,乖巧的模樣和剛見面時鋒芒畢露的皮實小子判若兩人。

他們家公子的神通可不能讓別人知道,那是他們二人之間的秘密,恐怕連君上都不知道,他可是最得公子信任的貼身護衛,肯定不會拖公子後腿。

想從他這裏探聽公子的身份,也不看看他小甲是誰,像是那麽容易上當的人嗎?

公子虔大馬金刀坐在石墩上,看着這機靈的假裝聽不懂他說話的小子滿臉都寫着郁悶,屋裏那小祖宗從開始就只報名不報姓氏,現在看這小子的反應,想來是有意隐瞞身份了。

瞞就瞞吧,在他的地盤還能鬧出什麽亂子不成?

有膽子跑出國門,這會兒倒是知道警惕了,還好他秦國大多是厚道人沒什麽壞心思,真要是山匪過來,就這倆小胳膊小腿兒還能跑得了?

衛國多君子,國人富庶有禮天下皆知,能培養出這般後輩的世家估計也不少,反正誰家少了孩子誰家着急,他這撿着人的才不着急,“小甲是吧,你會武?”

“當然!”扒着麥飯的少年人放下碗筷,挺胸擡頭驕傲的不行,“我可是護衛,當護衛的不會武怎麽行?”

飯吃多了噎得慌,小甲将目光轉到旁邊的苦菜湯上,二話不說直接灌了一大口,然後吐不是不吐也不是,最後只能小臉扭曲着咽了下去。

嘔,太難喝了!

“就你,還護衛?”趙虔上下将人打量了好幾遍,忍不住拍着大腿笑了起來,“像你這樣的老子能打十個、不、二十個!”

小甲板着臉看過去,在心中默念了多遍“這是秦國公子不能頂撞不能頂撞不能頂撞”,這才氣哼哼的抱着大碗繼續扒飯。

還打二十個,你怎麽不上天呢?

“不笑了不笑了,咱們說正事兒。”少年人氣性大,別在氣出毛病來,“小甲,你家主子正病着,老疾醫就住在附近,有事兒直接去找,缺什麽東西就開口,等你們回家後再還回來就成。”

秦國窮,他這個長公子也窮的叮當響,看這倆小子的衣着談吐肯定家資甚巨,既然如此,總不能在他這裏白吃白喝吧?

小甲:???

“這麽小氣?”小甲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之人,哼了一聲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很是淡定的回道,“長公子放心,我們付的起。”

公子虔拿拳頭捶了一下這小子的肩頭,“這麽大氣,那要不再加上……”

“別了!”小甲捂着肩膀趕緊讓這人止住話頭,“這些還是等主子醒了再說吧,小甲身份低微,可不敢私下和您談論這些。”

該給的可以給,不該給的別想占他們便宜,誰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你小子機靈。”公子虔也端了一碗苦菜湯,三兩口喝完然後笑道,“藥在隔壁煎着,好了會有人來喊你,我回城還有事情,你們在這兒安心待着便是。”

小甲拍了拍手,然後幹脆利落的起身行禮,“多謝長公子收留,長公子慢走。”

“行了,回吧。”公子虔起身将火滅了,看着正兒八經給他行禮的少年朗聲回了一句,讓候在一邊的随從收拾好,拎着紅薯很快離開了莊子。

他們腳程快點,正好能在天黑之前給母親嘗嘗這新鮮玩意兒。

小甲聽着馬蹄聲跑遠,摸了摸鼻子想去隔壁農戶看看他們家公子的藥煎的怎麽樣,卻忽然想起來忘記問隔壁是哪個隔壁。

算了,還算是等藥煎好送過來吧。

天朗氣清,不遠處的水窪裏聚了幾只雞鴨,草叢裏時不時傳來幾聲蟲鳴,婉轉悅耳好聽極了。

衛霁好些天沒有見過床榻,雖然硬了些,但是比起山洞來舒服的不只一點半點,他原本只是想歇一會兒,沒想到一覺醒來日頭已經偏西了。

屋裏安安靜靜沒有聲音,身上的被子大概是小甲進來時給他蓋上的,夕陽順着窗子照進來,暖洋洋的讓人想再睡上一覺。

他似乎很久沒有享受過這麽安逸的時光了。

衛霁放空大腦看着屋頂,好一會兒才懶洋洋起身,小甲聽見裏面的動靜忙放下手中活計跑進來,“公子醒啦,先別忙着起身,我去打熱水。”

“小甲,回來。”衛霁掀開被子下床,看了外面一眼然後緩緩開口,“只剩下我們兩個了?”

“這個院子只有我們兩個,公子虔離開之前說了,讓附近的農戶們代為照看。”小甲将熱水端進來,浸濕了帕子遞過去然後繼續說道,“本來以為秦人和狄夷沒什麽區別,現在看來,公子虔應該是個好人。”

衛霁不緊不慢收拾着自己,将帕子丢進水盆然後問道,“什麽叫應該是個好人?”

“他說我們可以住在這裏,但是回到衛國之後要給他費用,包括但不限于吃喝穿住,小氣巴拉哪兒像是一國公子?”提起這個小甲就來氣,雖然知道趙虔極大的可能是在逗他,但是該告狀還是得告狀。

衛霁聽着小甲抱怨,确定了公子虔對他們沒有惡意,這才笑吟吟說道,“所以我們今冬住在這裏,你沒有意見了?”

“意見還是有點。”小甲托着臉坐在門檻上,看着他們家公子很是鄭重的說道,“秦國的苦菜湯實在是太太太太難喝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甲:苦菜湯!超難喝!!!

趙虔:還嫌難喝?老子上去就是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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