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太難了
磨蹭了整整半分鐘,淩頌不得不走回座位上,戰戰兢兢地虛坐下,身體往右側傾,盡量遠着身邊那位。
他能察覺到對方睨向他的目光,但他不敢回視,只不錯眼地盯着前方的黑板。
直到那人收回視線不再看他,淩頌過快的心跳才稍稍平複。
心頭的焦慮卻不減半分。
別人都不記得,他會記得嗎?
萬一他記得呢?
記得又能怎樣?現在是四百年後了,他還能再毒死自己一回不成?
可攝政王本事那麽大,他想再弄死自己一次,很容易的吧?
要不自己先下手為強,先發制人弄死他?
一二節是馬國勝的語文課連堂。
淩頌天人交戰、胡思亂想了整整兩節課。
馬國勝在講臺上說了什麽,他一句沒聽進去。
期間馬國勝幾次看他,見他筆直端坐、盯着黑板,十分滿意。
這小孩好像比以前聽話了,挺好。
下課鈴響時,馬國勝布置完作業,離開了教室。
剛才還鴉雀無聲的教室瞬間鬧哄起來,三三兩兩的學生推攘着出門去,餘的人四處蹿找人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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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人站起身,淩頌又緊張起來,脊背緊繃住,直到那人走出教室後門,他的心神才驟然松下。
四五個同學圍到淩頌桌邊來,叽叽喳喳地同他說話。
“老大,聽說你在醫院住了好幾天?怎麽回事,這麽嚴重啊?”
“你怎麽會突然掉湖裏去了,我們聽到都吓了一跳。”
“我說海哥今天怎麽看起來對你格外和藹可親,原來是照顧傷患。”
“你怎麽不幹脆在家再多休息一周,馬上月考了,正好逃過一劫多好。”
淩頌不太不習慣這些人的勾肩搭背,他上輩子是皇子、皇帝,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這般放肆。
主要是,這些人,他一個都不認識。
不對,還是有一個他認得的。
他愕然看着左手邊那個笑眯眯的小個子男生,脫口而出:“小德子?”
男生抱怨:“老大你怎麽又這麽喊我,說好了不許叫的。”
淩頌的目光下移,落到他胯.間,停了幾秒,身體比腦子快一步,伸手過去撈了一把。
男生捂着裆倏地往後跳開,臉漲得通紅:“老大你怎能随便對人家耍流氓!人家不依!”
周圍人哄堂大笑。
淩頌面無表情地收回手。
小德子是他上輩子的貼身內侍,太監。
“你,叫什麽名字?”怕人誤會,他又添上一句,“我掉湖裏,失憶了。”
但沒人信他:“我還得白血病了呢,你當你演韓劇啊?還失憶。”
“我真失憶了,”淩頌一本正經,“不信你們問太……班主任。”
衆人面面相觑,看向他的眼裏逐漸生出了懷疑。
淩頌點頭:“是真的。”
幾位同學一一自報家門。
原來小德子名叫王子德,這名字還挺好,至少比馬太傅這輩子的名字好聽些。
淩頌問了兩個問題:“你們為什麽叫我老大?你們說的海哥是誰?”
“老大你怎能忘了我們,你好無情好殘忍好無理取鬧,嘤。”
王子德一陣幹嚎,其他人這下都信了淩頌是真失憶了,七嘴八舌地解釋。
為什麽叫他老大,因為他自封的。
海哥是誰,班主任馬國勝呗,沒看他那一頭地中海麽?
“……地中海是什麽?”
得,這是真什麽都不記得了。
衆人的目光裏帶上了隐隐的同情,一個個拍他肩膀:“放心,不記得了沒關系,以後爸爸們罩着你。”
淩頌皺眉,沒有計較這些刁民的無禮,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我同桌,他叫什麽名字?”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神情忽然變得微妙起來,對着淩頌好似生出了更多的憐愛和憐憫。
王子德試探問他:“老大,你連他都忘了啊?”
淩頌不解:“我該記得他什麽?”
他前桌同學張揚拍拍他的腦袋:“沒事,忘了也好,天涯何處無芳草,好閨女,看開點吧。”
……什麽意思?
淩頌一糾結,甚至直接忽略了這人對他的稱呼、和這大不敬的舉動。
上課鈴響時,有人扔下句“你同桌那位叫溫元初”,一哄而散。
他的同桌踏着鈴聲進來教室,走回他身邊坐下。
那種緊張壓迫感跟着回來,淩頌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數學老師進門,全班同學跟随班長的喊聲起立,喊過“老師好”再坐下。
等到老師開始講課,淩頌翻開書,聽了一耳朵,半句聽不懂,很快心神又跑偏了。
攝政王姓溫單名一個徹字,跟這人名字不一樣,淩頌心想,這人應該大可能不記得前輩子的事情。
不記得最好,這人要是記得,這裏他就徹底沒法待了。
他是被攝政王叫人送來的一杯毒酒毒死的。
他這個皇帝本也是攝政王一力推上去的。
他十四歲那年,他的一個皇叔造反,殺了他父皇、母後和太子哥哥,逼得太子妃嫂嫂抱着他七歲大的侄兒跳井,最後只留下他一個,被人救下,僥幸茍活。
攝政王那時還不是攝政王,是駐守邊關的将軍,帶兵打回京,斬殺了謀反的逆王,将他推上皇位,自封攝政王,從此挾天子令諸侯,權傾朝野。
他做了五年的傀儡皇帝,十九歲時,在太傅撺掇下,設計想要奪回攝政王手中權力,被攝政王反殺。
再之後,他成了這四百年後,同名同姓的另一個十七歲的淩頌。
淩頌低了頭,深覺自己十分倒黴,怎麽過了四百年,還能見到這人,當真是陰魂不散。
講臺上的數學老師忽然點名:“溫元初,你上來把這題做一遍給大家看。”
淩頌一個激靈坐直身,他身邊人已站起來,邁着長腿走上講臺。
一串串淩頌看不懂的字符自那人手下流暢而出,淩頌眼睜睜地看着,再次肯定,這人和自己不一樣,他是屬于這個世界的。
他是溫元初,不是溫徹。
思及此,淩頌終于意識到他是真一點聽不懂,也看不懂這位數學老師教的東西,哪怕他前輩子學過九章算術,但也只學了個皮毛。
怎麽辦?
溫元初很快寫完答案,從講臺上下來,他一轉身,淩頌立馬低了頭,不去看他。
數學老師聲音愉悅地誇獎溫元初,把他的解題思路說了一遍,淩頌一個字沒聽進去,他的腦子裏正嗡嗡作響。
剛才溫元初走他桌邊過時,彎腰順手撿了他滾落地上的筆,擱回他桌子上。
溫元初的手伸過來的那個瞬間,他極力克制,才忍住沒跳起來。
最後二十分鐘,數學老師說要做随堂檢測,一共三道大題。
教室裏一片嗚呼哀哉。
淩頌咬住筆頭,別說是答題,他連這裏的筆都不太會用。
……他太難了。
小心翼翼地斜眼看向身邊的溫元初,這人已十分輕松地開始作答。
數學老師在教室裏來回走動,路過淩頌身邊,看了眼他空白一片的答題紙,又見他一臉糾結的苦瓜相,小聲說了句:“你這次可以不做。”
想來是馬國勝已把他的情況,交代給了一衆課任老師。
淩頌大松了口氣,謝天謝地。
這節課很快下了,被這一出搞蔫了的衆同學再沒心情來圍着淩頌說笑,溫元初也沒再出門,就坐在位置上,不出聲地看書。
淩頌又瞅了一眼,全是外文鳥語,他一個字母都看不懂。
想他泱泱大國如今竟人人要學藩邦人的語言,何其可悲。
要是溫徹肯定不屑看這個。
這人一準不是溫徹。
對了,溫徹比他還大五歲來着,這人分明跟他是同齡人。
淩頌漸漸放下心,為了更确定些,他猶豫再三,壯着膽子試探問:“同、同學,你叫什麽名字?我們能認識一下嗎?”
溫元初握着筆的手一頓,轉眼看向他。
前排的張揚剛轉過身,正要問淩頌借橡皮,聽到這句,默默轉回去。
閨女不争氣,失了憶還惦記着同一根木頭,爸爸特失望。
被溫元初的目光盯上,淩頌下意識地腿軟,強迫自己冷靜,不斷在心裏默念,他不是溫徹、他不是溫徹、他不是溫徹。
“我前幾天落水,失憶了,誰都不記得,所以才問你……”
“溫元初,”溫元初開口,聲音并無淩頌記憶裏的那般低啞沉冷,只有略帶慵懶的清朗,他又一次重複,“我叫溫元初。”
張揚正豎起耳朵聽他們對話,聽到這句差點沒驚趴下,溫元初這是轉性了?他竟然理淩頌了?
溫元初的眼神平和,甚至稱得上友好,确實與那位兇神惡煞的攝政王大不一樣,淩頌徹底放心,與他笑了笑:“哦,你這名字挺好聽。”
溫元初的眸光動了動:“你覺得好聽?”
“是啊,好聽得很。”
只要不叫溫徹,叫啥的都好聽。
溫元初點點頭,沒有再說,繼續去看書。
淩頌自在了許多,雖然他其實看這位同桌不太順眼,畢竟他與那攝政王長一個模樣。
不過算了,只要不是那厮本人,他大度一點,就不遷怒了。
明顯感覺到身側人繃了一個上午的心神放松下來,溫元初捏着筆,無意識地在手下稿紙上圖畫,雜亂的心緒逐漸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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