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想挖墳

次日清早,七點不到,吃完早餐,淩頌和溫元初跟着兩位堂叔一起,去往東郊的成朝皇帝陵群。

開車的是那位沉默寡言的溫瀛堂叔,溫宴坐副駕駛,他們兩個小輩坐車後排。

睡得太晚起得太早,淩頌哈欠連天。

但畢竟有長輩在場,他沒好意思倒頭就睡,一邊吃溫元初剝好遞過來的零食,一邊和前排的溫宴聊天。

溫宴問他明年就考大學了,想不想來北京,淩頌高興道:“嘿嘿,應該會吧,北京的大學多,而且溫元初成績這麽好,不考最好的那所豈不虧了,他來北京我也肯定來北京。”

“那你想好學什麽專業了嗎?”

淩頌問:“宴哥你們學的什麽?”

溫宴指指正開車的溫瀛,又指指自己:“他學金融,我學的珠寶設計。”

這些都太高深了,淩頌抓了抓腦袋,說:“我想學考古。”

溫元初聞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溫宴笑出聲:“學考古?你竟然想學考古?聽說累得很,你能受得了嗎?而且那些古代文獻一般人讀起來夠嗆的,你一理科生能行?”

淩頌得意道:“我最擅長的就是古文,文言文每次考試都是滿分,起來毫無障礙。”

“這樣……”溫宴的語氣裏似多了些深意,又問他,“那你怎麽想到學考古的?”

怎麽想到的?

當然是突發奇想,因為今天要來祖宗們的皇陵,才想到這事。

昨天去過故宮後,雖說要跟過去的自己告別,但如果有機會,他還是想知道自己上輩子最後到底埋在了哪裏。

雖然很大可能,他是被人扔去亂葬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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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活着,總得抱有希望不是?

淩頌沒有多解釋,笑着說:“想去探尋一下夢裏的故事。”

一個半小時後他們到達目的地。

下車時,溫元初小聲問淩頌:“之前讓你轉文科都不肯,現在怎麽又想學考古?”

因為心境變了,剛來這個時代那會兒,他害怕看到和從前的自己有關的東西。

但是現在嘛,有了溫元初,仿佛一切都無所畏懼。

所以摩拳擦掌想去挖自己的墳。

嘿。

淩頌丢下句“因為你呗”,往前跑去。

東郊這裏有一片廣袤的東山,成朝歷代皇帝的陵墓都在這一帶。

除了淩頌這個末代皇帝,所有皇帝陵都有确定的方位,其中有三座帝陵因為盜洞又或是其它原因進行了開挖,地面建築一并複原,還建了一座博物展覽館,供游客參觀游玩。

淩頌父皇的陵墓也是其中之一,他先去了那裏。

哪怕他父皇母後轉世成了他現在的爹媽,他也還是得去盡盡孝。

進去之前淩頌說要買香和紙錢,溫元初很無語:“……不讓燒,也不讓上香。”

淩頌特別失望。

他拜他爹媽怎能不燒紙不上香?

算了,反正他爹媽都轉世了,燒紙錢估計也收不到。

溫宴笑得直不起腰:“你這小孩怎麽這麽好玩,還想着給這些老鬼上香燒紙錢呢?”

淩頌打哈哈:“畢竟我也姓淩,我爸說我們說不定是成朝皇室後裔,來拜老祖宗們應該的。”

後頭進去陵殿,淩頌還是去拜了拜,不讓上香燒紙,但話還是得說。

不在意其他游客的目光,在父皇母後的畫像和牌位前,淩頌規規矩矩地跪下磕了頭。

“父皇、母後,不孝兒回來看你們了,我在四百年後過得很好,還見到了你們和太子哥哥的轉世,太子妃嫂嫂和小侄兒也在,大家都很好,你們不用挂心我。”

“我還有了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就是我身邊這位,你們見到他不要驚訝,他雖然跟溫徹長得一樣,但不是一個人,他叫溫元初,他對我很好,特別好。”

“等以後我來北京念書了,會常來看你們的,你們一定要保佑我,跟溫元初一直好下去啊。”

溫元初站在他身後,神色複雜地聽淩頌小聲碎碎念,始終沒有出聲。

從陵殿裏出來,淩頌停住腳步,有一點感慨。

溫元初問他:“在想什麽?”

淩頌嘿嘿笑:“沒什麽,就是高興。”

帶着心上人來見了父母,當然高興。

兩位堂叔坐在陵園門口等他們,買了小食。

淩頌跑過去,溫宴把給他們買的雞蛋灌餅遞給他:“裏面好玩嗎?拜祖宗了?”

被揶揄了的淩頌很不好意思:“宴哥你們怎麽不進去?”

溫宴擺手,笑眯眯地說:“我們又不用拜祖宗,不需要進去。”

“你叫淩頌?”

那位向來不怎麽說話的溫瀛堂叔忽然開口問。

淩頌一愣:“啊,是。”

這位堂叔不會今天才知道他叫淩頌吧?

對方微蹙起眉:“哪個頌?”

“……歌頌的頌。”

堂叔問完這句,沒再說什麽,但好似對他不太滿意,淩頌不自覺地有些緊張。

溫宴笑着安慰他:“他毛病多,你別理他,走吧,你還要去拜其他皇帝陵嗎?”

淩頌點頭如搗蒜:“要的。”

拜過父皇母後不拜老祖宗,那他罪過大了。

下一處開放的景點,是淩頌往上四代的皇帝,依舊只有他和溫元初兩個人進去。

淩頌心虛地在祖宗面前賠了罪、磕了頭,再往下一處。

他甚至有些慶幸,幸好開放了的帝陵只有三座,要不他這個亡國之君一位一位祖宗去賠罪,明天他都回不去。

第三座帝陵去年底才正式開放,是成朝唯一娶男後的熙和帝和他的君後合葬的陵寝,這位皇帝是淩頌往上九代的祖宗,從前成天被太傅擡出來用以教育提點他的盛世明君。

這個地方的人氣明顯比其他兩處景點高多了,到處都是游客。

兩位堂叔照舊在陵園外面等。

淩頌問他們:“你們哪都不進去,那不是白來了嗎?”

溫宴不在意地笑:“比起死人,我們對活人比較感興趣,那不是陪小頌你們來嗎?”

……古裏古怪的。

不去算了。

走遠之後淩頌小聲跟溫元初說:“你那兩位堂叔每次看我的眼神,我都覺得涼飕飕的,真奇怪。”

哪怕那位溫宴堂叔笑得和藹可親,他都時常汗毛倒豎,更別提冷冰冰的另一位。

溫元初一言難盡,捏了捏他的手:“別多想,他們就是逗你好玩而已。”

淩頌不服氣。

怎麽誰都愛逗朕玩?朕有那麽好玩嗎?

不過當他走進陵殿,叩拜老祖宗時,忽然發現了個問題。

難怪他覺得溫宴堂叔的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分明就跟面前的熙和帝君後牌位上的那個名字一模一樣。

還有溫瀛這個名字,似乎是老祖宗早年流落民間時用過的?

這麽一想,就連眼前這副巨大的宮廷畫像上的兩位,都跟坐在外頭的堂叔們越看越像……

淩頌在心裏默默念經。

神鬼退散。

就算真是老祖宗們的轉世,……沒關系的,反正這些人都沒有記憶,只有他有記憶。

善哉善哉。

陵殿裏游客明明很多,但淩頌總覺得,這個地方陰森得厲害。

老祖宗們想必對他這位亡國之君十分不滿意。

他沒敢在這裏多待,磕完頭趕緊拉着溫元初滾了。

走出陵殿,淩頌整個人都是飄的。

溫元初牽住他的手:“你在緊張什麽?”

淩頌回神,趕緊搖頭:“沒啊,我有什麽好緊張的。”

……他再不來這裏了。

從陵園裏出來,看到兩位堂叔,淩頌的眼睛都有點不曉得往哪裏放。

溫宴仿佛沒看出他的不自在,看一眼手表說:“快中午了,去吃飯吧,正好我們有個朋友在這附近開私房菜,帶你們去嘗嘗。”

東山的另一邊,是當年的皇家別宮,旁邊還有許多建了幾百年的達官貴人的私宅,大部分都已上交了國家,也有一些歸私人所有,溫宴說的私房菜,就在其中的一處宅子裏。

沒有什麽比得上美食的誘惑,淩頌已經迅速振作起來,不再想東想西。

更別提他來北京好幾天,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完完全全仿古風格建造的宅院,興致勃勃地參觀了一圈,把先前在帝陵裏不敢拍的照片都補上了。

後頭他們上了桌,一道道盛上來的菜,更有當年的宮廷禦菜那味,淩頌吃得很香,溫元初給他夾菜,全是他喜歡的。

溫宴笑問他:“小頌,聽元初說你怕鬼啊?怕鬼還打算學考古?”

淩頌差點沒噎着。

幽怨地看溫元初一眼,這人怎麽連這種糗事都跟堂叔說。

他壓根不怕鬼,上回在鬼屋,那只是意外。

溫元初沒理他。

淩頌點頭,随口回答:“早上聽導游說,只有成朝末代皇帝的陵因為時間太短沒建成就亡國了,後來陵墓也塌了,他人也不在裏頭,不知道埋哪裏去了,我好奇,要是以後我能把他挖出來,豈不也能出名。”

溫宴笑得意味深長:“原來是想挖末代皇帝的墳,你對他很感興趣啊?”

“那當然,我們同名同姓,緣分。”

“那你覺得他可能會被埋在哪裏?”

淩頌撇嘴:“不知道,我看史書猜的,他被人謀朝篡位毒死了,說不定被扔亂葬崗了呢,那就挖不出來了。”

“不可能。”

這回接話的竟然是那位溫瀛堂叔。

淩頌一下沒轉過彎,脫口而出:“什麽不可能?”

溫瀛淡道:“不可能被扔亂葬崗了,他是皇帝,你說的那位毒死他的攝政王,如果真有謀朝篡位的心,哪怕為了堵悠悠之口,都一定會厚葬他。”

“……可他的陵墓确實是空的。”

溫宴笑吟吟地接話:“那就得去問那位攝政王了,大概只有他知道小皇帝被藏去哪裏了吧。”

溫元初默不作聲地扒飯,一聲不吭。

淩頌眨眨眼。

理是這麽個理,他雖然嘴上說着自己被扔去亂葬崗了,但從他死到改朝換代,中間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他畢竟是皇帝,無論怎麽死的、誰殺了他,将他扔去亂葬崗的可能性其實都微乎其微,哪怕改朝換代了,新朝皇帝也不可能這麽做。

他只是有怨氣而已,才會賭氣說自己被扔去了亂葬崗。

而這個怨氣他自己心裏最清楚,是沖着溫徹那個死鬼去的。

淩頌低了頭,心裏不是滋味,也不想說話了。

溫元初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是他喜歡吃的蟹黃豆腐。

淩頌微微愣神一瞬,沖他擠出個略勉強的笑。

對面坐的溫宴看向他身邊那位,似笑非笑,幽幽一聲感慨:“所以我就說,外戚勢大要不得吧,成朝最後亡國果然跟溫家脫不了幹系。”

溫瀛平靜移開眼,也夾了一筷子菜,堵住他的嘴。

淩頌:“???”

溫宴的目光又轉向他,突然蹦出一句:“你看過《大成秘史》嗎?”

“——咳!”

溫宴被他的反應逗得樂不可支:“果然你也看過吧,我覺得那本書還挺有意思的。”

淩頌汗顏:“宴哥你也看過那書啊?那不都是胡扯?”

“怎麽會是胡扯,至少寫熙和帝後的那段就挺好,多感人肺腑,說起來我和溫瀛跟那兩位名字也一樣,還挺有緣分的。”溫宴笑嘻嘻地沖溫瀛擠眼睛,溫瀛只做沒看到。

淩頌嘟哝:“但後面都是胡扯啊,永安朝的攝政王謀朝篡位毒死皇帝,作者竟然說他倆有一腿,不是胡扯是什麽,作者眼裏大概兩只公豬都有一腿吧……”

“那倒也未必,”溫宴不以為然,“歷史這種東西,哪怕是白紙黑字寫出來的,都不一定是真的,那些沒寫出來的部分,誰知道還藏了多少真相在裏面。”

可我就是永安帝本人,我就知道那是假的啊,淩頌沒法說。

他很郁悶。

他兩輩子只喜歡過溫元初一個人。

跟溫徹有什麽關系?

豈有此理。

溫宴繼續道:“就不說有沒有一腿這種事了,光是謀朝篡位就值得商榷,小皇帝到底是不是攝政王毒死的,我看也未必,事情真相,可能也只有那位攝政王本人知道吧。”

同樣的話,從前林秋怡也嘻嘻哈哈地跟他說過。

但是淩頌不信。

沒有任何人能說服他,那杯毒酒到底是怎麽在攝政王眼皮子下,送進了興慶宮。

他實在不想再提這樁,根本沒有意義。

反正四百年都已經過去了。

一直沒說話的溫元初忽然出聲:“淩頌。”

淩頌看向他。

“……沒什麽,吃東西吧。”

溫元初把菜送進他碗碟裏,沒再說話。

淩頌看着他,有一點莫名。

這人今天怎麽也古古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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